鲁迅先生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几天来,闫伟斌和党宗明表现出了惊人相似,都是心事重重,想着组织会怎么处理他们。他俩在惴惴不安中过着日子,在沉默中夹着尾巴做人。可是一切竟然是那么平静,既没有爆发,更没有灭亡。他俩最怕手机或者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每次响起都让他俩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生怕宣传部或者组织部的领导来找。可是电话响了多次,没有一次是宣传部和组织部领导打过来的。他俩不知道领导是怎么考虑的,什么时候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领导难道忘记了他俩?显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苏光辉、苏秀荣、唐梅英和苏子金找过他们两次。
他们一到电视台先找了党宗明。他们说不再要求什么革命烈士的称号,只是想让电视台给点抚恤金。再说了,追悼会上,陆松明说过可以找单位商量给点钱的话。这会儿,他们心平气和,不再大哭大吵大闹。党宗明说自己不主管电视台的事,闫台长可是第一副台长,你们找他吧!他们就来找闫伟斌说明了情况。
闫伟斌听了,心想党宗明这个大滑头,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推!要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党宗明还会推过来吗?闫伟斌就给苏光辉他们说,自己也是个副台长,目前还没有台长,谁也做不了主,只能等台长来了再说。
苏光辉问:“谁当台长,什么时候来?”
闫伟斌说:“目前我们也不知道!只能等待。”
唐梅英说:“闫台长,不是我们为难你们,你们跟老苏也共事多年,我们娘儿俩确实遇到了困难,你就可怜我们吧。你也知道,咱们广播电视报就那点工资,孩子又在上大学,日子确实不好过啊!你们多少表示一下,我们也就不再提什么要求,我就回到报社安心上班,也认命了。可是你们这样推来推去,我也没法上班啊。”
闫伟斌说:“情况我知道,但你也应当知道,咱们台里目前还没有台长,我和党台长谁也做不了主。”
“那谁能做主?”苏光辉问道。
“目前只有宣传部的领导,人家毕竟是主管我们的。”闫伟斌说。
“可是,书记说让你们电视台拿点钱!”苏光辉说。
“书记是那么说了,可他不了解电视台的具体情况。”闫伟斌说,“目前电视台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怎么拿?”
“闫台长,你说你做不了主,那我就找个能做主的,我还是要去找聂部长,看他怎么落实书记的指示。他要是不落实,我就继续找书记、市长,书记、市长要是不答应,我就上省城找省委书记、省长,上京城找相关的部门。我就不相信我家老苏就白白死啦!”唐梅英又激动起来。
听了唐梅英的话,闫伟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目前,我真的没有办法。”
闫伟斌办公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他一看,是聂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嗡”的一声,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他想,要来的终于来啦!他没有立刻拿起电话,而是让铃声多响了一阵,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接通。
聂部长很和蔼地问道:“闫台长,忙什么呢?”
“哦,部长!”闫伟斌还是有点紧张,说,“没有忙什么,就是正常的工作。”
“是这样的,”聂宝山说,“你和党台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闫伟斌还想问什么,聂宝山的电话压掉了。他的心情沉重起来。
他打通了党宗明的电话,说:“党台长,聂部长刚才来电话了,让咱俩去宣传部。”
党宗明有点吃惊,显然他也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党宗明问道:“聂部长说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说。”
俩人来到宣传部,闫伟斌轻轻敲了敲宣传部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了聂宝山的声音:“请进。”他俩就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党宗明随手把门拉上。
进了办公室,聂宝山坐在办公桌前看资料,没有抬头。他俩站在门口不敢坐,一直站着。
屋子里显得越发安静了。过了几十秒,聂宝山终于抬起头,说:“你俩坐下。”
闫伟斌和党宗明坐到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但又不敢坐得太实,屁股在沙发边上挨着,腰板挺得直直的。
“把你俩喊来有几件事情需要商量。最近也忙,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们了。”聂宝山终于拉开了谈话的序幕。
闫伟斌和党宗明耳朵支得长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聂宝山,生怕漏掉一句话。
“上次的事情,书记、市长本来要处理你俩,至少要撤掉你俩的职务,让我们宣传部和组织部先拿个意见出来。我和徐部长商量了一下,统一了意见,说也不能怪你们,你们做了工作,人家不听也没有办法。再说,当时那个时候,家属们有点情绪也是常事。书记、市长听了不行,非要处理,我和徐部长据理力争,说不好处理啊,过去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现在处理按照什么定性呢?也不好定。书记、市长就没有再说什么,看来处理你俩的事暂时不会发生了。”
闫伟斌和党宗明几乎同时发出了“哦”的一声,腰板挺得更直了。
“这次不处罚,就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你们想想,哪有这么对待书记、市长的,华兰市建市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如此荒诞的事情!你们要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深刻的教训,好好反思自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以后绝不能犯如此荒唐的错误。昨天,苏光辉、唐梅英又来找我,又提抚恤金的问题,被我严词拒绝了。唐梅英态度很不好,扬言要找书记、市长,还要找省委书记、省长,我说你就放心去找吧。只要谁能解决你的问题,你就去找。闫台长,唐梅英究竟是不是你们的职工,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是我们《广播电视报》的会计,最近一直没有上班。”闫伟斌说。
“你们下去还是要好好做做她的工作。尽管我们不担心什么,但总是让她到处走访也不是个办法,会影响到市委、政府的形象。再者,作为职工长期不上班怎么能行?你们研究一下,多做劝说工作,如果继续不上班就要按照相关规定进行处罚!该处罚的一定要处罚,我们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
“好的,我们继续做说服教育工作。她如果不听,就只能采取措施处理了。”闫伟斌说。
聂宝山说:“最近中央和省上的‘两会’已经结束了,我们市的‘两会’马上就要召开。你们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今年的两会不能出一点差错,要全方位宣传报道好。”
“好的。”闫伟斌和党宗明说道。
“你俩一个管业务,一个管技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聂宝山盯着闫伟斌和党宗明说,“还是像往年一样,先拿个报道方案,经宣传部同意后再具体实施。”
“好的。”闫伟斌说,“我们尽快拿出宣传方案来!”
回来后,闫伟斌和党宗明组织召开了电视台中层领导干部会议,主要讨论今年的“两会”采访报道方案。其实,今年的“两会”是例会,也没有选举任务,大概情况跟往年差不多。主要是因为苏光耀的事情,惹恼了书记、市长们,闫伟斌显得更加谨慎。党宗明倒无所谓。他知道,“两会”主要是闫伟斌抓,自己负责的技术方面不要说大的差错,即使小的差错也很难出。“两会”要是出差错肯定是宣传报道方面的,由闫伟斌来承担责任。再说,党宗明心里巴不得两会上出现一些差错,最好是比较大的差错,让闫伟斌吃不了兜着走,对自己竞争台长大有益处。
会议决定由新闻部主任白金道先拿出“两会”宣传策划方案。白金道心里很不情愿,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什么,还得认真去做。
闫伟斌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想到这次“两会”,心想电视台的宣传一定要圆满要成功。上次开追悼会已经给书记、市长和聂部长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要不是聂宝山和徐万春扛着,自己和党宗明的乌纱帽说不定已经被摘掉了。对于当时聂宝山说的话,闫伟斌和党宗明都相信。因为聂宝山和徐万春正是他和党宗明的后台。这次“两会”宣传再不能出任何纰漏了,这次要是再惹下麻烦,那就死定了!要是宣传好了,领导满意,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想到机会,他忽然一个激灵,这可是一个天赐良机啊!自己为什么不去抓住呢?是啊,利用这次召开“两会”的机会,他得好好谋划谋划,争取早日登上台长的宝座。
他想自己还得靠聂宝山。现在电视台没有台长,在这么重要的宣传活动中怎么行呢?虽说过去聂宝山给自己帮过大忙,自己也表示过,但那毕竟是过去。现在要更上一层楼,要成为一把手,光靠关系好是不行的,自己还得表示表示。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想跟老婆高兰商量商量。一想,还是算了,说不定电话里不安全,还是用手机吧。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高兰的手机。
他问老婆干什么呢?
老婆说没事儿,在单位闲待。
他说你去银行取上十万元吧,放到家里要用。
高兰说取那么多钱干吗?他说你就不要问了,回家再说。
晚上回到家,他问老婆钱取回来了没有?高兰说取来了。她说要这么多钱到底要干什么?他说最近不是要开“两会”嘛,正好是个机会,他想跑跑,看能不能当上台长。她问有把握吗?他说应当有吧,只要领导收下了,我想事情会成功的。
高兰说:“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要是花了钱,办不成事情咋办?十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办不成事情总不能要回来吧!”
闫伟斌想了想,说:“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要想办事,就要舍得,这也算一种政治投资。是投资就会有风险。不过,我会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要是不投资的话,心又不甘!”
高兰说:“你还是慎重些。这些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
“我知道。”
吃过晚饭,闫伟斌给宣传部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了解到部长晚上没有什么活动。闫伟斌心里暗暗窃喜。
看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闫伟斌拿出一条黑兰州香烟,把烟取出来,再把十沓崭新的钞票挤进去。他不敢把烟盒的封口封住,让封口敞开,不要让聂宝山误认为是一条烟。又找了一张报纸,把烟盒裹起来。
来到聂宝山家的楼下,天完全黑了。闫伟斌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熟悉的人,偶尔有人经过,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匆匆走上楼,来到聂宝山家门口。稍微等了等,舒缓了一下气,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聂宝山的夫人李杰。她是中学老师。闫伟斌说:“李老师好!”李杰说:“好好,你也好吧,闫台长!”把闫伟斌让进客厅。客厅空无一人,电视里正在播放韩剧。
闫伟斌夹着烟没有坐下,问道:“聂部长在吗?”
“在。”李杰指了指书房门,“我去叫他。”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闫伟斌刚坐到沙发上,把烟放到茶几下面,聂宝山走出了书房。
“闫台长,今晚怎么有时间过来啦?”聂宝山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闫伟斌赶紧站起来:“今晚闲了,想过来看看部长!”
聂宝山说:“坐、坐。”说着,自己坐到沙发上,闫伟斌也坐下了。
“部长,今天我们专门召开了会议,策划了‘两会’期间宣传的事宜,方案准备这两天就报上来。”
“很好,电视台要尽快拿出成熟的策划方案来。报社已经报上来了,我看基本可以。现在你是主抓业务,宣传上再不能出现什么差错。要是再出现什么差错,我就拿你是问啊,市上领导也不会放过你!你肩上的担子非常重。”
“我知道,部长,请放心,一定保证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李杰笑吟吟地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闫伟斌面前,说:“闫台长,请喝茶。”
闫伟斌屁股抬了抬赶紧伸出双手接住:“谢谢李老师。”
李杰微笑着转身走进书房,掩上房门。
“那就好。”聂宝山说,“上次的教训已经非常沉痛,我们再不能犯任何错误了。”
“还得好好感谢部长。要不是您顶着,上次我就完了。”
“上次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给书记、市长说了,工作你们肯定是做了,可人家不听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吧!”
“那是!那是!”闫伟斌不停地点着头,说道,“可是我们的工作也做得不好。部长,今后还得靠您啊!希望您把我好好栽培栽培。”闫伟斌终于绕到自己想要说的话题上。
“栽培没有问题。”聂宝山说,“给你压担子就是对你的信任和栽培。关键你自己也要努力、争气,一定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能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哪怕一点点的把柄。”
“那是,那是。”闫伟斌又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着头,说,“部长,以后有机会了,还望你多多提携。”
“哈哈。”聂宝山忽然发出了开怀的大笑,说,“闫台长,你真是的,咱们都是熟人了,该照顾我会照顾的,这点请你放心。你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
气氛变得活跃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关键处,谁也不点破,彼此心照不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闫伟斌站起来说:“部长,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您早点休息吧!”
聂宝山没有站起来,说:“那好吧,你也早点回。”
李杰从书房里走出来,指着茶几下的烟说:“闫台长,你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闫伟斌赶紧笑着说:“没事儿,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聂宝山站起来说:“闫台长,你客气什么?我说了都是老熟人了,太客气了不好!”
走出聂宝山的家门,闫伟斌感到浑身轻松。常言说听话听音,聂宝山虽然没有给他承诺什么,但从话音里还是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看来,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当台长还是有希望的。再加上今晚自己表示了心意,说不定聂宝山会加快运作的步伐。
想到这儿,一阵欣喜。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黄雅洁的电话:“忙什么呢?”
黄雅洁冷冷地说:“睡了。”
“我想过来。”
“别来,都这么迟了,我已经睡下了。”黄雅洁说,“再说你也不行,别烦我了。”
“今晚行不行,试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