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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邱草做了个梦,满世界下着雪,到处雪花飞舞,风扫着她,雪包裹着她,覆盖着她,让她不堪重负,只有逃回自己的屋子,将雪闩在了门外,雪撞在门板上咚咚叫唤,就是撞不开门,雪换过一种方式,从窗子里扑了进来,带着呼呼的风声,邱草无处可逃,雪包围上来瞬间就将她埋葬了。她尖叫一声醒了,从窗子里扑进来的不是雪花,而是无比浩荡的光芒,那种血红的光芒裹挟着哔哔剥剥的声响像决堤的水一样汹涌着。从窗子眼望出去,对面的山窝成了沸腾的火海。发火了!光明,快,快起来!惊慌中她把李宝根当成了石光明。哪儿发火了?李宝根翘起身,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哪儿发火了。但他的双眼很快让剽悍的火光扎着了。对面,李宝根家……她仍旧将李宝根当做了石光明。李宝根没再问话,光着身子跳下了床,又光着脚丫跳到门边,拽开门狼狗一样蹦了出去。她才发觉他不是石光明,而是李宝根,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追出了门,迎面扑来的除了火光,热浪,还有无数横飞直撞的灰烬。邱草被逼着倒退了一步,灰烬迷糊了她的眼睛。她抹了一把眼睛,奔出了屋子。对面山坡上的火势正旺,火柱子不断拉长,拉长,都捅着天了。火越过了李宝根的屋子,往山顶上冲刺,火似乎发了狠,它的嘴一张一合,头一扭一甩,一棵枝叶繁茂的树眨眼就成一截黑色的光杆子了。就像李宝根,像根木桩子一样杵着,丝毫不见动弹。山下的村子也让火惊醒了,到处闪着光亮,其实不用任何光亮,火已将世界照耀得纤毫毕现。可谁也奈何不了火,只能任由它耍着蛮横的性子,想烧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整个村子的人,包括李宝根,邱草,都是束手无策的观众。火终于燃到了山顶,火势渐渐弱了,稀薄了,一截一截熄灭了,只剩下几个小不丁的火点。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李宝根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屋子里有孩子哇哇哭了起来,邱草这才记起五岁的儿子石头睡在里屋,慌忙往回跑,边跑边喊,石头,石头,别慌,娘在这儿呢。

灾难突然砸到了李宝根的头上,他家的屋子焚成了可怜的焦土,他的妻子黄灵芝和女儿李小蒜都没能逃脱厄运,娘儿俩死死抱在一起倒在门槛上,她们的身体让垮塌的土墙埋了大半截。灾难还砸在了邱草身上,村子里的人清理现场时,在李宝根屋后几丈远的山坡上发现一具尸体,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刚发现时都以为是李宝根,可李宝根正守着黄灵芝母女的尸体,后来根据死者怀中的鸟铳,以及清查村子里的男人,才认出那人是石光明。邱草却怎么也不相信死者会是石光明,那么高个子的一个男人,萎缩得那么厉害,还不及原来身高的一半。她几乎不敢将目光落在尸体上。村子里的人感叹唏嘘,替生者庆幸,又替死者悲叹,这样的灾难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李宝根成了浑浑噩噩的一具行尸走肉,邱草痴痴呆呆的,生出了许多幻像,世界一会儿血红,一会儿洁白,一会儿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火灾给村子蒙上了一层阴影,还惊动了镇上的许多人。镇派出所于所长领着三名警察,开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率先进入了村子。于所长在镇上干了半辈子警察,头发白了一半却根根竖着,腰板硬朗得很,走起路来直冲冲的,气势丝毫不见减弱。依照村子的习俗,于所长给死者上了香火,鞠了躬,安慰了几句李宝根和邱草,才让同来的三名警察开始干活。他们给死者拍了照,逐个检查了一遍死者的身体。死者的模样惨不忍睹,于所长见过的死伤不少,可面对眼前的情景禁不住眼圈都泡红了。乡亲们,镇派出所一定会将发火的原因调查清楚,揪出肇事者,将他绳之以法,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于所长的声音铿锵里夹杂了许多哽咽。于所长没有食言,领着警察在山脚下忙活了大半天,又在村子里走访了两天两夜,最后将目光锁在了四喜身上。种种证据证明,四喜就是纵火者。火灾的着火点在山脚下的一处田坎上,田坎上长了茂盛的丝茅草,冬季丝茅草干枯了,着了火就汹涌,烧着了山脚下的冬茅草,冬茅草着了火,火就烧上了山。这些年村子里的人大半都外出打工了,山上的植物长得更是繁茂。火上了山就好比鱼入了水,瞬间就活了,就自由了。田坎下的稻田里留下了许多脚印,那种脚印只有四喜踩得出来。四喜是个拐子,左脚掌好好的,右脚掌却损伤了,只能踮起脚尖走路,还得拄着拐棍。于所长让警察拘着四喜时,四喜不知挖了谁家的芋头,在河滩上烧了一堆火,将芋头埋在火堆里烤着吃。警察扭住他的胳膊时四喜挣扎着,又哭又喊,我要芋头,芋头熟了,别抢我的芋头好不好?四喜脚上穿着球鞋,左脚的鞋底纹理清楚得很,右脚的鞋尖却磨平了,什么印迹也没有。这同现场留下的脚印一个模样。于所长察看四喜的鞋印时,四喜却瞄上了于所长的头发,嘻嘻,雪,下雪了,四喜揪了一把于所长的头发,于所长痛得呲牙咧嘴了。两名警察赶忙跳过去捉住四喜,才将他的手掰开,有一绺白发从四喜的指缝间漏出来飘到了地上。四喜五十多岁了,打小时候就是个疯子,没人疼没人养,东家一口西家一顿,游荡着活了下来。四喜原来有个哥,没活过三十岁,死于一场病患。四喜的哥死了,四喜的嫂子也走了。村支书李铁掌几次将四喜送到镇上的福利院,送一次呆不上三天,四喜就跑了回来,继续在村子里游荡。谁也没有足够的精神同他折腾,瞧着一个瘸子,可走路飞快,没病没灾,同他较劲伤的是自己,李铁掌伤不起也就不费那个神了。是你放的火?于所长瞪了一眼四喜,眼神是饱满的威严。嘻嘻,嘻嘻,下雪了。四喜呲着牙,一脸傻笑回应他。于所长没想到纵火者会是个疯子,搓着手,干瞪眼,拿四喜半点办法也没有。他的亲人呢?于所长盯着李铁掌问。李铁掌摇摇头,说,有一个哥,不过早死了。他有什么亲戚没有?于所长追问李铁掌。李铁掌依旧摇了摇头,回答说,他没有亲戚了。四喜的爹和娘当年流落在村子里,就生了四喜和他哥,四喜的爹娘死了,他哥死了,四喜就成了一个孤儿。那他的监护人呢?于所长不放过李铁掌,李铁掌五尺高的男人,硬被威逼得低下了头,声音矮下去了八度,几乎成了耳语。没有,李铁掌喃喃说。你呀,你呀,叫我怎么说你……于所长拿指头戳着李铁掌,李铁掌埋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这事我会如实向上面反映,看上面如何处理。于所长领着警察走了,临上车时又添了一句,该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所长的话提醒了李铁掌,他召集了一班村民,给死者料理后事。镇民政所给李宝根和邱草送来了救灾救济金,还给死者送了两个花圈。李铁掌发动村民捐款捐物,将丧事料理得妥妥帖帖。村子里大半的人都去给死者送行了,黄灵芝母女下葬时也没能将她们分开,合葬在了一块,石光明抱着鸟铳葬在了另一处。期间,黄灵芝的娘家人,她娘她父亲,哥嫂几个,唤女喊姐的,来闹过一回,痛哭女儿,又戳着脊梁骨咒骂了一顿李宝根,责怪他没照顾黄灵芝母女,黄灵芝枉有一个老公,李小蒜枉有一个爹,都是李铁掌支应才将他们劝走。丧事办妥后,李铁掌到镇政府争取了两户移民指标,在山下辟了两块宅基地,东拼西凑,将李宝根和邱草两家的房子撑了起来。又左挪右拆,给他们安置了田地。择个日子,将他们搬进了新房。李宝根无居无所,搬进新房也是孤零零一个人。邱草不想下山,下山离石光明就远了,虽然她同李宝根好上了,内心却割舍不了石光明,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可孤儿寡母的,住在山上毕竟不方便,加上石头快要上学了。如果不是住在山头上,石光明也许不会遭此不测,想一想邱草就黯然了,携着石头住到了山下。搬家是火灾过后大半年的事情,或多或少又触到了旧痛,一番唏嘘,可山头让火烧过的地方又葱茏了,生活终究还得往前走。

山下的世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邱草以前多次从村子里经过,没感觉山下的生活同山上有什么两样,该下地时下地,该吃饭时吃饭。真正生活下来,同样下地,同样吃饭,山上山下却有很多不同。在山上,无论砍柴下地,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而在山下,哪怕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过路人的脚步声,随便抬头就发现有眼睛从窗口闪过。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眼睛。邱草渴望李宝根能上她的屋子,她有好多事想问他,有好多话想同他说。一个女人家在村子里过生活总有很多不便,以前这些事有石光明操心,现在全落在了邱草肩膀上。有些事不要说做过,就连想都没想过,她期望李宝根能搭把手,帮个忙。石光明是独子,在村子里邱草只有李宝根一个熟悉的男人,李铁掌她也认识,可人家是村支书,她不敢叫他帮忙。她巴望着李宝根,他却不上她的屋子来,白天不来,晚上也不来。搬到山下后李宝根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见不着人影。偶尔撞见了,他的脸阴沉,眉毛锁着,他对她不闻不问,好像他们之前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陌生人。李宝根还让那场山火笼罩着,走不出来。邱草比他释怀一些,死的人固然很悲惨,活着的人却要勇敢地活下去。她很气恼又很心疼,可又不愿上他的屋子去找他。她距离他的屋子并不远,隔了一个十几步宽的菜园子。她便哄着石头去找他,去,去叫李叔过来吃饭。石头便欢天喜地跑去了。在山上,李宝根没少逗他的乐子,给他捕蝉,给他摘野果子,还给他掏过鸟蛋。石头去了好半天,最后嘟着嘴回来了,李宝根没过来。邱草更恼火了,堵气不再找他,看看他将自己封闭到什么时候,封闭到什么地步。内心对李宝根却多了一份欢喜和怜惜,火灾过去这么久了,他仍旧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说明他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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