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正说的热火，马连威从马上跳下来。一双勾人的眼睛不停地转。
秀英：“吆，这不是西院连威大侄子吗？换了这身衣服，膀大腰粗的，我都不敢认了。”
连威：“大婶，这是雨轩弟弟吧，文文静静的，一脸书生气，听说昨天娶媳妇啦，我昨天到县里办事，没有赶上喝你的喜酒。”
秀英：“没有关系，家里的酒还有呢，咱们东西院邻居这么近，有空就到家里喝几盅。”
连威：“不了，大喜的日子喝酒热闹，和平常喝酒是两个劲。我退伍回来了。喝酒的机会有的是。”
秀英：“噢，这回好啦，你爹有了帮手啦。你起这么早，是要到哪去？”
连威：“到县里开会。”
雨轩：“我听说了，大哥当官了，是保安团长。”
秀英：“当兵有出息了，一回来就有差事干。”
连威：“什么破差事，打打闹闹的，现在这么乱，胡子这么多，弄不好还要挨枪子，要不是团长，我才不干呢。”
秀英：“保安团长那也是个当官的，手下还有百十号人，不都得听你的，和胡子打起仗来，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枪子还能飞到你身上啊。再说这些年也没有打过几回仗，干闲着拿饷钱，是个好差事。”
连威：“暂时先顶个身子，以后再看看吧。”
秀英：“大侄子，你这是还嫌官小啊，日后还想往上爬，做大官呀。”
雨轩：“不奇怪，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嘛。”
连威：“雨轩弟在省城念书毕业了吧，你和我不一样，满肚子墨水，准备干点什么？”
秀英：“是毕业啦，喝了那么些墨水，还没喝够，还嫌不解渴，这不，又要到日本国去留洋。再喝点洋墨水。”
梁秀英也为儿子能念书感到自豪。
连威：“呀，好事啊，你刚娶了媳妇，又出国留洋，这是双喜临门呀，再喝些洋墨水，那可不简单喽，将来说不准能做个什么样的大官。”
雨轩：“就是念书而已，能做什么官。”
杨雨轩心口不一。
连威：“念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念书要是不做官，还不如在家摆地摊，你小子糊弄谁呢。”
雨轩：“没有做官的读书人不是大有人在吗？”
连威：“那都是只认识几个字，会背两句三字经的书呆子，真正有大学问的，从古到今，哪个没有做官？那状元都是满腹经纶学问多的人考上去的。庄稼汉拿着锄杠子，能在纸上写出大文章来呀。自己的名字能写对了就不错了，念书得是天生能咬文嚼字的那块料，榆木疙瘩不管你怎么修理，它也不能当成房子大梁用。那耗子你就是给它十座金銮殿，那也不是它愿意住的地，它还是喜欢往它的黑洞里钻。”
杨雨轩没有再说话，他念书的心是坚定的。马连威的话让他更加坚定。
马连威刚走，一辆轿车在杨家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三个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戴着墨镜，张了开嘴：
“请问，这是不是杨景贤老板的家？”
秀英：“是啊。你们是？”
吉田：“啊，我是镇里吉田医院的医生，也是院长。吉田雄正。”
秀英：“啊，就是镇里那个白色房子的洋医院？”
吉田：“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秋野次郎，川井洋行经理。这是他的女儿秋野幸子。”
秋野：“这个年轻人就是你儿子，名字叫杨雨轩吧？”
秀英：“是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一个闺女。”
梁秀英很自豪，因为她的儿子出类拔萃，她的女儿美若天仙。
秋野：“我听说他要到日本东京大学读书，可有这个事？”
秀英：“有这事。”
秋野点头：“那太好了，他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秀英：“嗨，后天就走。想留也留不住。”
秋野：“噢，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的儿子，我女儿也要到东京大学去读书，想和你的儿子一起走，让他照顾一下，不知道他是否方便。”
秀英：“噢，那可挺好，到日本的路那么远，又漂洋过海的，我也不放心，和你女儿一起去，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太好了。”
梁秀英仔细看了看日本姑娘，她眉头一皱，秋野幸子的嘴角下也有一颗红痣，和儿媳胡艳芳几乎一模一样。她刚要张开嘴说话。
秋野幸子直奔杨雨轩跟前，摘下白手套，伸出小手：
“杨雨轩，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先认识一下，我叫秋野幸子。”
雨轩：“你也到东京大学读书？”
幸子：“是啊，我父亲已经和学校联系过了，我们都是学一个专业的。我和你还在一个班级。”
雨轩：“噢，那我们是同班同学了。”
幸子：“嘿嘿，我们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乡呢。”
秀英：“幸子小姐不是日本人吗，怎么和我儿子是同乡啦？”
吉田：“杨太太，幸子小姐从小时候起，秋野先生就把她托付给我了，和我在青山镇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他们两个应该算是地地道道的同乡。”
秀英：“我说呢，闺女说话和我们差不多，满口都是海蛎子味。”
吉田：“我也在这里十多年啦，没有海蛎子味吗？”
秀英：“你差远了，话音都夹生了。不像山里的，也不像海边的，你一张开嘴说话，就知道你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念的是一样的经，吐的不是一样的音，话里面含了点洋毛子味。”
秋野和吉田都明白，洋毛子是东北人对外国人的统称，充满贬义。都不免有些尴尬。为了来意，秋野仍然微笑对杨雨轩：
“那就这样吧，后天早晨，我来车接你。”
雨轩：“不用的，那样你们是往返路，太麻烦，我坐我家的车去镇里医院找你们。还能少些麻烦，省些时间。”
秋野：“那就更好了。一言为定。我们后天见。”
群星映衬着圆月。
胡艳芳在为丈夫准备衣物行李，杨雨轩在灯下看书。胡艳芳拿出一块怀表走到丈夫跟前：
“这个就不放在包里了，你带在身上吧。”
杨雨轩转过头看着怀表。
“这是你的，怎么给我啦？”
“什么你的我的，夫妻之间还分得那么清楚呀，我在家里有那个座钟就行了，你带在身上，能方便些。”
雨轩：“好吧，等我毕业了，我能挣钱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艳芳：“你真能闹，咱俩是夫妻，我人都是你的了，怎么还像是隔壁邻居似的，有借有还的。”
雨轩：“男人用女人的东西，不光彩。”
艳芳：“哈哈，你真能逗，男人用了女人的东西就不光彩啦，别说是一个物件，女人身上最要紧的东西都是男人给用了，哪个男人感到不光彩了，娶媳妇的时候，张灯结彩贴喜字。敲锣打鼓放鞭炮，个个都美滋滋的，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用了女人的东西都觉得是美事，是好事。是不是？你就拿去用吧，你用了我高兴。”
胡艳芳把身子贴近杨雨轩。
雨轩：“好吧。我带着。”
艳芳：“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在里面缝一个兜。把它放在里面。”
雨轩：“不用的，这衣服是在家里穿的，到日本都穿洋服，里面有兜的。”
艳芳：“嘿嘿，真有意思，到国外就变样了，原来的就不要了，穿的也换了洋衣服，说不准把我也不要了，换成了洋媳妇。”
雨轩：“瞎说，我念完书就回来。”
艳芳：“腿长在你身上，你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把你拉回来，那么远，把咱家厂子的丝线都接上，也不一定拴着你，就是拴着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刮点风，起点浪，就把那细细的丝线给弄断了。”
对丈夫的远行，胡艳芳恋恋不舍。
雨轩：“我一个大男人，就像父亲那样围在家门口转，一天到晚眼睛盯着茧球子，这一辈子就忙活在一根丝线上？我才不干呢。我的书不是白念了。”
艳芳：“那倒是，好男儿志在千里，我不想拖累你，只是舍不得你现在就走，想让你在家多住几天。”
雨轩：“不行，现在已经有点晚了，离开学没有几天了，已经和人家都定好了，明天走。不能再变了。”
艳芳：“那我把东西收拾完了咱们就睡觉，好吗？明天就要走了，不看书吧。”
胡艳芳珍惜天亮前属于她的宝贵时间。
杨雨轩看着妻子含着祈求的脸。勉强点了点头。
东方一轮红日。
杨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杨雨轩提着行囊走出家门，一家人送出门外，玲儿也来为闺蜜哥哥送行，胡艳芳把手中的包袱送上马车后，害羞地站在门边，依依不舍，一双泪眼望着丈夫坐上马车走去。梁秀英看在眼里，看着远去的儿子，急忙向马车追去，边追边喊。
“雨轩，雨轩。”
车夫把车停了下来。杨雨轩下了车。
雨轩：“娘，你还有事？”
秀英：“雨轩，看你媳妇那个样子，是不愿意让你走啊。再不，今天就不走了，在家多住几天再走。”
雨轩：“娘，我不和你说了嘛，已经都晚了，再拖几天，今年的书就念不成了。这留学的机会今年就没有了。还要再等一年。”
秀英：“再等一年就再等一年，等你媳妇有了孩子，你再去。”
雨轩：“你忘啦，那天吉田医生和秋野姑娘来了，和人家都定好了，人家现在还在镇里等着呢，我们说不去就不去了。那怎么行。”
秀英：“啊，我真把这事给忘啦，也是，和人家都定好了的事，咱自己不能说变就变了，那就去吧，你和那闺女一起走，你也有个伴，互相有个照应，娘更放心了。记着往家里给你媳妇多写信，让我和你爹也少挂点心，去吧。”
杨雨轩上车走了。
胡艳芳扭头回到院里。
梁秀英望着儿子的背影，一步一步跟在后面，到了村头，马车在拐弯处消失，她停了下来，举着一只手臂，脸上布满不舍和担忧。
不管儿子多大，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杨雨轩离家是临时决定的，到了安东码头，没有赶上当天去日本的客船，秋野次郎给杨雨轩和秋野幸子安排在鸭绿江大饭店住下。他自己回到他在川井洋行的住处。
秋野幸子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孩，吃完晚饭后，她敲开杨雨轩房间的门。
和杨雨轩交谈起来。
幸子：“杨雨轩，那天到你家，没有看到你媳妇，太可惜了，她人长的漂亮不？”
杨雨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新婚夜，他刚接触胡艳芳的时候，他很满足，自己的媳妇是个难得的漂亮美人。可是当他没有见到媳妇的处女红以后，那漂亮黯然失色，背后隐藏了一些令他感到恶心的东西。
幸子：“你怎么不回答呢？是长的太丑了，还是长的太漂亮了，你无法形容了？”
雨轩：“长的和你差不多。”
幸子：“啥？你媳妇和我差不多，我俩一个模样？”
雨轩：“你俩有点太像了。”
幸子：“哈哈哈，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你媳妇。再怎么像，也不是一个人。你也不能把我当成你媳妇用了。你是骗我吧？。”
秋野幸子的开朗让杨雨轩也放松了许多。
雨轩：“我说的是真的，不骗你。”
幸子：“要是以后有机会，我真要见见她，看看她长的什么样，你是不是在我面前撒谎。”
雨轩：“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秋野幸子看着杨雨轩诚实的脸，一挑眉梢：
“哎，你长的这么帅气，是像你妈了，还是像你爹？我估计你是像你妈，你妈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是个美人。”
雨轩：“我爹也长的好看。”
幸子：“傻样，男人模样长的好，那叫帅气，只有在你们男人的眼睛里，把我们女人都当成花去看了，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挑鼻子挑眼，品头论足。我真羡慕你，有爹有妈，又有媳妇，还有个妹妹。”
雨轩：“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谁还没有。”
幸子没有回话，她脸上失去了先前的笑容，眼角湿润了。
幸子：“我就什么都没有。”
“什么？你可真能逗，秋野先生不是你父亲？”
“秋野次郎是我的养父，他的妻子难产死了，我是寄养在他的战友吉田雄正家里。吉田夫妇也无儿无女。”
雨轩：“你的父母呢？”
幸子：“他们告诉我，是被大火烧死了。是他们把我救出来的。”
雨轩：“那时候你多大？”
幸子：“我四岁的时候吧，我当时还小，我父母的模样现在我都有些模糊，我还有个姐姐，她对我可好了，老给我大蛹糖块吃，带着我玩。”
雨轩：“你姐姐呢？”
幸子：“养父告诉我，我姐姐也烧死了。”
秋野幸子说着，终于忍耐不住，泪水一涌而出。
在杨雨轩的心目中，秋野幸子是一个幸福的日本姑娘，父亲是川井洋行经理，家境十分优越。自从看到她，脸上露出的都是欢笑，他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幸子用手绢拭去脸上的泪水，又是笑容满面。
“好啦，不说了，这是给你的牙粉，牙刷和手巾。”
幸子把一个布包放到床头柜上。
雨轩：“不用的，我自己有。”
幸子：“这我知道，你有妻子，她能给你准备这些东西，我是怕到了日本，买不到我用惯的东西，就多买了一些，咱们两个人用，一年也用不完。这些是给你的。”
雨轩：“这怎么好意思。我有的。”
幸子：“这些都是平常用的小零碎，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把心掏给你吃了。”
秋野幸子抚媚一笑，转身出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