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醒来时,温起言发现身边只有一个护士。环顾四周,不用问也知道这里是重症监护病房。对这里,他虽说谈不上常客,但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母亲进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厉害,像两个大核桃。她坐到温起言的床边,一言不发。
嘘寒问暖没什么用,痛哭流涕也太早。无言的陪伴,可能是现在唯一能做好的。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很久后,温妈妈开口了:“再过四个小时,你就可以吃流食了。”
“嗯。”温起言低声回应。
温妈妈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温起言叫住了她:“妈,我谁都不怨。”
温妈妈没有回头,只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泪流满面。关上门的一瞬间,支撑不住身体,滑到地上,捂住嘴巴,无声恸哭。
一周后,温起言回到了原来的普通病房,病房里只剩下泉音了,另一床的小男孩已经康复出院了。
泉音缩在被子里,眼睛红红的,始终不敢和温起言打招呼。
温起言倒是先走过去,坐到泉音床边,直接将她的被子一掀,“你怎么了?”
泉音像是突然来了脾气,用力将被子一拽,仍是固执地不肯回答。泉音的奶奶在一旁叫泉音别闹脾气,要有礼貌,可泉音继续不予理睬。
“你生气了?”温起言莫名其妙,想不出原因,“你气什么啊?”他向来寡言,也不善安慰人,只能作罢,“算了,你待着吧。”
躲在被窝的泉音听到这话,终是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被子,露出一角,探出个脑袋来,几句是看到温起言的脸的瞬间,就落下泪来。
温起言的反应简直是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抽出一堆纸巾,笨拙地为泉音擦眼泪。
“哭什么啊,别哭了……不准哭!”温起言突然提高了音量,泉音吓懵了,身体还不能控制地抽动着,嘴里却是不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
温妈妈和奶奶看着这两个孩子,也是哭笑不得,两人使了个眼色,一起出去了。
温起言和泉音谁都没有开口讲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泉音突然说话了,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你不会说帮帮我吗?生病了,很痛很痛的时候,就该说‘请帮帮我’啊!你都吐血了,会死的,会死的知不知道!”
说完,泉音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脸上挂满了泪。
温起言看着她,没有说话,眼泪没有一点声音地流下来。
有时候,谁都帮不了你。既然知道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求救呢。
泉音对幼时的记忆就是生不完的病、吃不完的药,还有捱不完的疼。她总是想忍住,忍到无法再忍的时候才敢呼救。她希望把珍贵的呼救留到最后,有一天真的要上天堂了,可她却害怕了的时候,她才肯呼救。
那是可以拉住她快要飘走的生命的声音。
可是当她亲眼看见倒在地上,满嘴是雪的温起言时,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近得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害怕了,害怕得要死。如果温起言死在手术室里,如果连这么坚强隐忍的温起言都撑不过去,那下一个会不会是她?
勇气是要自己给自己的,但她无法否认,别人也可能会轻易摧毁你所有的勇气,狠狠扇你一个耳光,并告诉你,这就是现实,这才是死亡——这里,是医院。
生死太多,谁的都不算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