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长安，雾雨终来，城内城外骤然亮起了百里花灯。整条街的酒肆开了门，挂出旌旗，晚风悠悠，吹动旌旗飘飘，吹落了如雨的星幕，点亮了这千年未倒的雄关。
“没想到被赞有经世之才的叶公子，棋艺竟也如此了得，老朽佩服，佩服。”莫问海捋了捋白须，拿起了桌上的酒微抿了一口，开怀一笑。
“我也没想到竟是你这个老不修的杂种亲自从天海楼来，这么远的路走完大气不喘，叶某实在佩服，佩服。”
叶寒剑眉微动，挺直的鼻梁染了些许晚霜，显得整张脸的轮廓愈加清澈冷峻。拿起酒杯痛饮了一口，目光虽然仍是深沉幽邃，面色却也展颜一笑。
“叶某虽自知命贱人微，但想取走我的命不拿出些真本事来也是不行”
说着又落一黑子，棋局上刹那间肃杀凶险了起来，先前几十子的布局看着绵绵软软，似堵似疏。此子一落却瞬时成了气候，大开大合，似是龙游。
莫问天也是一怔，沉思了片刻，突然抽剑斩断了棋盘。棋子零零落落，在剑光之中发出坠地的脆响。
“棋是好棋，今天却是死局”
城北的酒肆几天已未营业，小二放下门板刚刚开了张，回神拿茶水的片刻工夫，店内就进了人。
“小兄弟，怎么前几日酒肆歇业，街上无一两行人，今夜却亮起了百里花灯？”
店小二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不禁慢了两分，又仔细一看这刚刚进店的客官，约么二十岁上下，青白色长褂，腕骨很细，指骨修长，一看就是书生模样。
才笑着说“官爷想必是刚来长安不久。皇宫此前下了禁令，说近几日星象逆转，与国运不和，夜晚不得掌灯，以免惊动了星运。今日禁令解除，商家自然多了起来”
“确是刚到长安不久，从乡下来的，也未曾料想到这长安的伙计都颇有才学，乡下的店家里识字的不多，哪里说的出什么星象逆转”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了茶杯小抿一口，笑着说“好茶”。店小二袖中手指抖了抖，面色不变，笑问道“不知官爷从何处而来？”
“南域”小二听了笑容不减，点点头，只是低头间面色微微一僵。洒然一笑“让官爷见笑了，我原以为南域之人皆是金发碧眼，肩宽佩剑，没想到官爷不仅外貌与我等无异，还说得一口流利的北国语”
书生放下茶杯，眼神微微斜向店中摆放的纯金制成的纸鸢雕塑，出神了片刻，不经意的问道“那北域第一天才叶寒公子，可已到了长安？
小二闻声笑容微微收敛，轻轻一叹，原本微弯的身体缓缓站直。瘦弱的身躯瞬间爆发出了冷锋孤峭般的气势，隐隐好像斩开了一方天空。
书生笑容更深，轻声说道“竟已臻化境，记得取走你命之人，特罗德·鲁道夫”。言罢挥了挥手，小二惊人的气势立刻消散了。杀人不沾血，出门看棋局。书生清瘦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原地，待再次站定，已是皇宫门外。那惊世弈局已经在皇宫内的广场摆开了，书生却不急着进去。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手中提了一只金色的纸鸢。
“爹爹，那东洲韩府与我慕家也是世交，为何他们远道来访，爹爹却避之不见？”慕洲夹了夹面前的佳肴，忍不住出声问道。坐在旁边的慕婉星闻言赶紧轻笑，如夜色般好看的眸子轻轻向下撇了撇，好似群星落幕，夜月低垂。“弟弟，父亲他自有难处，你可背好了叶寒大哥留下的《治世通世》的第一卷？”
慕成浩听了女儿的言语，心里也是一黯，却也不由得微叹女儿的聪慧。与妻子对视一眼，便明白妻子心中所想与自己相同。
吃罢晚饭，慕婉星便要出门。“姐姐，可是去看花灯？带上我出去走走吧”慕洲拿了伞追出来。莫婉星浅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轻轻抽走了慕洲手中的伞递给侍女。“待你九岁之时，姐姐再陪你看花灯。”说完便回头与爹娘告别，慕成浩抬手想要阻拦，开了口却也没能发出声音。本是正值壮年的男人，却好像瞬时苍老落寞了几分。慕洲少年心性，一脸的不快。“爹爹，姐姐为何要等三年后才陪我看花灯”
慕成浩不语，看着女儿清瘦的身影在雨中孤单却坚定的前行，渐行渐远。
莫婉星罕见的穿上了一身艳红色的衣裙，原本翩翩如仙的气色也变得柔媚动人起来，素手轻轻拢了拢发梢，柳眉微弯。踩着云雾般的雨气，未曾打伞便出了门。
星夜疑是醉佳人，摇摇一坠落不深。
慕婉星还未走到皇宫门前，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青白长褂的男人站在宫门外面，似在等人。正疑惑间，他突然迈了一步，本是隔着百米远，却突然到了自己眼前。
“姑娘可来自慕家？”
“公子可来自南域？”
“姑娘好眼力，不知我这副用法术复刻的皮囊，是哪里出了漏洞？”
“公子法力通玄，奴家自是看不穿。可我虽然眼拙，但公子刚刚那一步，缩地成寸，咫尺天涯，定然已是圣阶强者无疑。北域断无有此等修为又如此年轻者。”
“那许是姑娘不知”
“许是如此，但我夫家说没有，奴家便相信定然是没有的”
特罗德·鲁道夫，流淌着南域最高贵血脉的圣阶强者，或许是听了那句“夫家”有些意动，整个晚上第一次收起了脸上看似完美无瑕的典型贵族式的微笑。既然已被看穿，他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不屑于继续隐藏。
慕婉星晃了晃神，眼前出现了一个金色蓬松短发，眼神靛碧相间的高大男子。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与此前刚成年不久的俊俏书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走吧”特罗德开口
眼前光影交错，慕婉星还未站定，就看见了形单影只的叶寒，在众人的围困中，摔了酒壶，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看到了一泓剑影中散落满地的黑白棋子，听见了棋子坠地的脆响。还有一句幽幽而出的。
“棋是好棋，今天却是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