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想爷爷担心,于是笑着说:“玩得很开心。爷爷,下次带着你一起去吧,还去澳洲,去Brisbane,那里有……那里可美了。”
那里有你儿子。
“我这把老骨头是跑不了那么远了,倒是你,这几年一直承担着照顾两家人的重担,爷爷很心疼你。你爸甩下来的责任,都落到了你肩上。”毕建业说起儿子,又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要不是当年我那么执着地将他往从政这条路上推,也许……”
“爷爷,这不怪你,你不用自责。”梦婉安慰他,“你不要老是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不利于你的腿伤恢复。你这个年纪本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不需要为这些事劳心劳神,您老身体好,才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好孩子。”毕建业见孙女反过来安慰自己,心里很欣慰,但是又有些酸楚感。
梦婉看着年逾古稀的爷爷,突然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为爷爷,为毕飞宇,也为自己。
“小婉?”毕建业见孙女突然有些失神,关切地问:“怎么了?”
“爷爷。”梦婉想了又想,忍了又忍,还是问:“你想他吗?”
毕建业看着孙女,问:“谁?”
梦婉看着爷爷,“我是说毕飞宇。”
“你这孩子。”对于梦婉对毕飞宇直呼其名这事,不仅仅是亡母苏如彤头疼,毕建业也说过她很多回,可是梦婉就是叫不出爸爸来。
“你想见他吗?”
“不想见。他现在是我们毕家的奇耻大辱。”毕建业手杖往地上一拄,激动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自从他出事那天起,我心里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就死了。我毕建业没有这么混账的儿子。”
“爷爷,你先别激动,我以后都不提他就是了。”梦婉知道,爷爷口是心非。试问这世上有哪个父亲会不想见儿子。只是他的道德观念和对党的忠诚,让他不能接受儿子犯下这样违法乱纪的罪恶。
“不说他了。”毕建业拉着梦婉的手,“小婉,我接受贝铭威的帮助是一回事,只因从前我和他爷爷交情不错,但是你和他的事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既然你现在和子豪已经处着对象,就好好处,子豪那孩子更让我放心。”
这才是他来找孙女的目的,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孙女为难。
梦婉还在想着毕飞宇的事,冷不丁听到“贝铭威”的名字,心下一阵奇寒,喃喃道:“爷爷,我一定会带你去Brisbane,去见他。”
“去见谁?”毕建业见梦婉又失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孩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梦婉摇头,“只是有点累。”
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感觉到一直有人进来房间,也一直有人在床边说话,可脑袋沉沉的就是醒不过来。好不容易挣扎着睁开眼,就发现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窗帘的一角斜射进来,带来一丝光明的温暖。昨天晚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爷爷走后,比蓝进来了,同她说了几句话,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哼哼着应了两声,便没了记忆。
“小婉,咱去医院。走!”喜婆婆进来,抱着她的外套。
“婆婆,我只是头疼。”梦婉觉得不用去医院。
“你发着烧,刚给你量过体温,都快到39°了,得快些去医院。我已经给子豪打了电话,他正在赶过来。这怎么得了啊,烧要是不赶紧退去,是要烧糊涂烧坏脑袋的……”
喜婆婆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边给她穿衣服。
梦婉的心思却早已飘了很远。
为什么听婆婆提起陈子豪,她会这么难过?
也是不久前,他生病了不肯去医院,也是发高烧,人虚弱到令人不敢直视,却仍不肯去医院。她去找他,劝他,哄他,都不管用,他就是不肯去医院。后来,她情急之下终于发火,“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你今天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去就不去,可如果你没有什么理由,就必须听我的!”
他说,“三年前,你在医院绝望的样子……你昏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我一直没法忘记。”
这是他拒绝去医院的理由。
梦婉看着越发虚弱的他,害怕极了,说了很多话,求着他去医院,说着的时候眼泪就掉了出来,有一颗,正好滴在他的手臂上……
“小婉!”陈子豪从门口冲进来,打断了梦婉的思绪。
生怕惊着她,陈子豪硬生生地放慢了一直很急促的脚步,也刻意放慢了呼吸,他走过来,抱起梦婉就往外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梦婉一直趴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用心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努力记住他身上的味道。
陈子豪一直很焦急,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
“子豪哥。”梦婉不忍他太着急,终于抬起头来,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他坚毅的面庞,露出些许的微笑,轻声说:“我没事,别担心啦。”
陈子豪低下头,看着她,眼里浮现了些柔软,将额头抵着她的,柔声道:“小宝贝儿别怕,哥哥在。”
梦婉突然就湿了眼眶……
那一天他生病的时候,他倔强的眼神里也是浮现出了这样的柔软,他烧得唇角干裂,却仍是迷瞪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梦婉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像现在……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流得更急了。
梦婉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她的子豪哥哥,眼泪却流得更急更凶了。陈子豪看到她掉泪,只当她是发烧很难受,一个劲儿地替她擦眼泪。他恨自己不能代梦婉生病,心里替她难受得紧,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
子豪哥,这一辈子我最不能伤害也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就是你。你笑起来时温和的笑容,待我极尽温柔的样子,抱紧我时温暖舒适的感觉,望着我时深情专一的眼神,为我的无理要求一味妥协退让的包容,在我需要帮助时给过的无限关怀和帮助……这所有的一切,你最好最完美的一切,都可以属于我一人让我一个人独享,我们本可以从此相伴不离不弃。可是……
人生为什么要出现可是?
所有的幸福,在昨天晚上已经变得那么不确定。
梦婉静静地流着眼泪,高烧让脑子昏昏沉沉的,心情更加糟糕乱如麻。她伸出细长的胳膊,隔开陈子豪的外衣,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膛,汲取他更多的温暖,也许也是……最后的温柔……到了医院,在医生给她量体温的时候,在打点滴的时候,用冰袋物理降温的时候,梦婉一刻也不肯松开陈子豪的手,一直握着,紧紧地。护士和医生们看了,也在一旁偷偷地笑。
陈子豪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么黏人,尤其是生病的时候。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所有的入院手续都让司机去办,推开了公司的一切工作,就陪在梦婉的病床前。
梦婉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可是她就想任性一次,不计较后果地任性一次。
陈子豪却很享受她的这股黏糊劲儿,他想要的,就是她这样的依赖。她越是依赖,他就越有安全感。不可否认,梦婉对于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安全感。他很害怕某一天,她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以前有哥哥的身份可以帮助她照顾她,可现在若是失去了,他再也没有身份靠近她,连哥哥的身份也将失去。
如果她离开,陈子豪将会怎样,梦婉有些不确定。
“子豪哥,如果我……如果我离开了,你会怎样?”梦婉被烧得满脸通红,浑身燥热,可是她的心一直是乱的。她有太多的放不下。
有些东西,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去中……
“宝贝儿,你只是发烧,不会有事的。烧退了就好了,这里是医院,我把全南城最好的医生都给你找来了,放心,你只要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安慰完,陈子豪趁机笑她,“也不知道是谁,我上次发烧的时候还狠狠地取笑过我一回,现在轮到某人了,居然也这般脆弱。”
“你这是趁机打击报复。”梦婉很委屈地看着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你不会离开,你只会好起来。”陈子豪双手握住她的,“宝贝儿,闭着眼好好休息一会,别说太多话了。”
“子豪哥,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也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梦婉拼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央求般看着他,“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也不要恨我……”
“嘘~~~~~~”陈子豪将食指压到她的唇上,“原来我的小婉生病的时候这么脆弱,放心,哥哥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会白头偕老,一辈子不离不弃。”
“子豪哥,你还没答应我啊……”
陈子豪没往心里去,“人在生病的时候,都特别脆弱特别没有安全感。放心,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病好了我就去跟爷爷和外婆商量我们的婚事,好不好?”
既然她这么没有安全感,他就用婚姻,给她牢固的保障。
婚事……
“跟我结婚。”
“我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我还想告诉你,除了这些照片,我还有很多证据,你爸爸和陈子豪的前途,掌握在你手中。”
贝铭威昨晚的话,突然回荡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又一遍地……
梦婉也不再问陈子豪要保证了,闭了眼转过头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落进医院洁白的枕头上。陈子豪见她又掉下泪,弯着腰俯下身去看她,用指腹轻轻柔柔地擦着她的泪,“宝贝儿,怎么突然这么爱哭,别怕,有哥哥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小宝贝儿乖~~~~~”
梦婉只觉得鼻头更酸,将脸往他的手掌蹭去。
“宝贝”二字对于梦婉,总有一股很神奇的魔力,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听到了心都会变得酥酥软软的,恨不能化成一滩春水融化一切。
“别哭了宝贝,我妈妈听说你病了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要是看到你哭成这样,还不得骂死我。”陈子豪用宽厚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哄她:“为了O ba不挨骂,宝贝别哭了好不好?”
宋阿姨……我不想让你们伤心,不想伤害你们,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想到这儿,梦婉哭得更凶了。
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病下去,不再去管身后事。
护士进来看到梦婉哭成这般,本想说几句,可是一转头看到陈子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难听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是象征性地点到为止:“家属注意一下,不能让病人情绪太过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