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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兰(2)

老旦忙推辞,那玉兰怎么办?

“你个木鸡,让她做你老婆?”黄老倌子哼了一声,回头又说,“就这么定了。”老旦慌忙追上,好话说尽,最后只剩一条:能否等弟兄们都有了老婆再解决自己?黄老倌子斜眼瞥着他,一个劲摇头:“我看地图,你家里已经是黄泛区,还被鬼子占着,断没人能活下来。早也是她,晚也是她,玉兰你是娶定了,你的条件我同意,但你若敢碰别的女人,鸡巴再长,我也给你齐根剁下!”

大年一过,黄老倌子亲点鸳鸯谱,忙着给那六个弟兄当大媒人,除了二子还是木鸡一个,他人早已各怀鬼胎。黄老倌子一个个点了出来,命令大家正月里必须大婚,否则就全部赶出黄家冲。老旦乐呵呵地见证了弟兄们的一桩桩喜事,又为二子的事头疼不已。二子气嘟嘟地去找黄老倌子,求他帮忙给自己指认一个。黄老倌子挠着肚皮束手无策,说黄家冲人历来怕一只眼的,很多神婆手里的鬼符都是画着一只眼的恶魔,本来你就是两条腿都没了也有人嫁,可你少了一只眼,这比少了鸡巴还难。二子怒不可遏,去找老旦。老旦说只能等有机会给你去别的山寨抓个黄花闺女来,否则咋办?

别看大薛不声不响,下手却是飞快,抢先娶了个模样俊俏的哑巴妹子,二人整天沉默不语,可日子过得滋润,生个崽子一落地就哇哇大哭。大薛一溜小跑来向老旦报告,激动地流出了泪。海涛贼有主意,娶下了二当家黄贵的二女子,女人娇羞可爱,却也脾气不小。海涛因馋酒没少挨这女人巴掌,可一到孩子生下来,她立刻柔顺了。海涛整天拎着酒壶找兄弟,也不见她再说什么。朱铜头和小甄妹子明偷暗合一年多,终于修成正果,麻子妹说这下黄家冲里算是少了个妖精了。半年后,九斤半的小朱铜头呱呱落地,原来早就弄出馅儿来了。玉茗无人问津,他也不问津别人,每天除了训兵便独来独往,半夜别人打炮,他却上山打靶。老旦和黄老倌子说了,黄老倌子便把神婆的孙女强按给了他,陈玉茗也不客气,婚也不成,按倒便睡了。二人性格差不多,都是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的溜边儿人物,都是撒在人堆里平常至极的普通嘴脸,一切看着正常,只是弄不出孩子,而这事儿老旦就没办法了。

梁七和麻子妹果然结成了一对。麻子妹治好了梁七的烂肠胃,梁七的感激涕零,很快升华为征服的欲望,将麻子妹的心一箭射下。厚道的梁七将麻子妹捧在手上,稀罕得无微不至,硬是将见人就瞪眼的麻子妹感化成人人称赞的贤妻。她和神婆成了好搭档,一个打针吃药,一个念咒烧符,一中一西配合默契。老旦见她日渐快乐,一脸麻子慢慢消退,便在麻子团长墓前了了心愿,觉得总算为他做了点事。

如此就剩个裤裆紧紧的老旦和神憎鬼厌的二子。其他弟兄天天男耕女织,二人住在一起却是黄瓜瞅棒槌,酒壶对烟锅。老旦是个乐呵呵,二子是个气鼓鼓。冲外来了媒婆,老旦每次必推二子,但人家都是冲他来的,什么绝世苗家妹子,最美黄花闺女,都贴上来白送。老旦却一个个拒了,把个二子搞得更恼火。每来一个媒婆,老旦都老老实实重复一番:“俺家里有老婆娃子,说不定俺哪天就回去了,或是把他们接过来了,这好妹子还是留给别人抢去吧?俺弟兄二子可是条好汉,哎俺跟你说说他那些了不起的事儿?”

黄老倌子闻听老旦的做派,鼻子里哼出两个字:“木鸡!”可二子至今没着落,老旦的条件便无法兑现。黄老倌子急在心里,徐玉兰暗自恼怒,老旦全装糊涂。转眼就要两年,前方战火依然猛烈,家乡的消息仍然不知,国家的命运变幻莫测,老旦越来越喜欢徐玉兰给他的笑脸,却越来越害怕自己无法自拔。他总觉得不该到一处稀罕一个,如此还怎么回家?可岁月和身体又在天天折磨,更有个憋得恨不得上吊的二子,一日不谈女人便睡不得觉。黄家冲烟锅大点儿地界儿,家家户户敞风漏气,每个夜晚都传来对对男女们打夯的声音。老旦常在半夜睁着大眼,想着翠儿和阿凤,在别人做神仙的声音里自己解决。脑中女人的样子相互交叠,翠儿的脸,阿凤的声音,翠儿的奶子,阿凤的屁股,渐渐地又掺杂了玉兰的腰肢,她们的样子竟合在一起?老旦已经分不清每一次的喷涌是因哪一个幻想。令他颇为羞愧的是,脑海里清晰的影子,竟也在光阴里模糊了。终于,老旦再一次在夜里攥住命根的时候,那个模糊影子发出玉兰那夜莺般的声音,老旦叹了口气,玉兰的脸就在眼前浮了出来?

二当家说,徐玉兰曾经的男人是黄老倌子给她硬安的,这小伙子湘潭来的,模样好,人品也不错,只是下面却不中用。新婚之后没几天就被徐玉兰赶出屋来,吃了神婆的药也没用。徐玉兰本就不太喜欢他,如此便郁郁寡欢,脾气也变得乖戾,二人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这男人屋里屋外床上床下都不是徐玉兰的对手,羞愧难当,从此说话不硬,放屁不响。黄老倌子也看他开始不顺眼,久而久之便遭乡亲们耻笑,干脆跑去当了兵,这一走就没回来,黄老倌子派人去找,说是死在日本人飞机下面了。

老旦听着不太舒服,这毕竟是个战死的烈士,却在冲里啥也不是,徐玉兰对此也不置一词,就像这男人从没和她过过日子似的。徐玉兰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像她那只大狼狗,盯得老旦心中发毛。他知道要是应了黄老倌子这事,这辈子八成再也离不开黄家冲,除非?除非鬼子打过来。

这天,徐玉兰拉着巧巧一大早来了。她破天荒地没插着双枪,没带着小色匪,还穿了一件很女人的对夹袄。巧巧远远地扑到准备抽烟晒太阳的老旦怀里,咯咯地挠着他。徐玉兰甜甜地冲他笑着,挽着双手站在阳光里。老旦心里泛起甜甜的味道。二子昨晚和“五姑娘”大战了几回合,弄得一屋子腥气,如今仍在床上呼呼大睡,巧巧便捉了几只蚂蚁去袭击他了。

“玉兰妹子,你来得可真早!”老旦站起来说。

“说过了早来的么,怎么会骗你?”徐玉兰笑成了一朵花,眨着俏眼踱过来。老旦想起昨天她说过今天要来看看驴马,准备换一匹好用的。但见她穿成这样,笑成那样,脖子上还缀了几朵杜鹃,心下便紧张起来。

“驴起得早,都拴在那儿吃草了,俺带你去看看。”

“骂人呢?”徐玉兰眼帘一挑。

“不是不是,俺起得就早,俺起得就早?”老旦呵呵笑了。

老旦领她来到后院,十几头驴拴在一处。见老旦带来了女人,毛驴们哼哼唧唧,弹着蹄子蹭着屁股。老旦知道她不是来挑驴的,扮得这么骚,喷得那么香,又不是骑着毛驴出嫁。老旦便点起烟锅,吧嗒吧嗒嘬起来。徐玉兰却一把抢了去。

“早和你说过,隔夜的老烟丝不要抽,山里水汽重,这么抽会得肺痨,说你多少次就是不听?”

徐玉兰扔了他的烟锅,随手掏出一个荷包,打开来是十几支卷好的纸烟。徐玉兰挑出一根圆滚的递给他:“喏,我帮你卷的。”老旦诚惶接过,叼在嘴里,还没掏火,徐玉兰已经凑上来,拿一个打火机打着。这打火机火石装得太满,蹦出的火星烫了老旦的眼。老旦“啊呀”一声,徐玉兰也哎呀一下,不由分说揪开他上下眼皮,呼呼就吹起来,老旦觉得满脸都是她,眼睛被吹得干涩流泪,却又不敢挣,忍着忍着,便觉得她的身体和他挨到一块了,那一块块地顶上来,老旦眼睛还疼着,下面便热起来了。

一只驴近在咫尺扯开嗓子猛然开叫,徐玉兰惊得跳出两尺去。老旦合上眼又睁开,觉得眼睛大了一号,一张驴脸伸在眼前,喷出的鼻息带着吐沫,老旦一个耳光上去,母驴疼得和他一样直眨巴眼,悻悻钻入了驴群。

“你一个母驴,大早上的叫啥?吹得这么臊哄哄的?”老旦怒骂道,说完便又后悔,忙看徐玉兰,果然在那儿叉腰扭脖子,一副要拔枪毙了他的凶样。

“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我说驴呢?”

房间里一声怪叫,然后是巧巧嘎嘎的笑。想必二子被蚂蚁爬了裤裆。只穿条裤衩的二子猛然从后窗跳了出来,一下落进驴群,摔得一身驴粪。巧巧在窗户上露出头,没心没肺地大笑。老旦忍俊不住,扒着栅栏笑道:“几个蚂蚁就把你吓得从窗户蹦出来,要是鬼子来了,你还不跳下山去?”

“哪有这么说的?明天我就挖个蚂蚁窝放你鸡巴上?”二子说完,看到老旦身后羞答答的徐玉兰,叫声“不好”,爬起来,一把将窗口的巧巧按回去,鳗鱼一样钻回了房子。

有了这一闹,老旦和徐玉兰倒又有了话。“哪头驴有劲儿?”徐玉兰问着走到栅栏边。

“这头公的有劲儿!眼儿亮蹄儿圆,一叫十几响儿,你看这毛,这耳朵?”

老旦摸着那头好驴,笑眯眯拉过来,让它去舔徐玉兰的手。好驴会错了意,一头拱在她胸前,舌头湿哒哒去舔她的脸。徐玉兰惊叫一声躲开。老旦忙按住驴头,一鞭子抽了过去。

“牲口随主儿,你这驴还色心不小呢!”徐玉兰挑衅般看着老旦,弹掉畜生沾在胸前的草,把一团肉弹得微微一颤。老旦觉得什么地方被她弹了一下,看在眼里乱在心里,长这么大,却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比那两个窑姐还要辛辣呢。老旦将驴拴在栅栏上,再抬起头,已羞红了脸。

“呦,看把你羞得!我说着玩呢,谁不知道你旦哥人是最老实的,多少妹子稀罕你你都不要,你这样的男人啊,天底下也没几个了!”

“妹子你说笑了,俺这皮糙肉厚的庄稼人,这黄家冲的妹子多水灵儿,哪有个稀罕俺的?”老旦心里大大受用着。

“那我稀罕你算不算?”徐玉兰还是那副表情。

“玉兰妹子你别调笑俺了,俺可兜不起哩!”老旦摸着驴头,一只手瑟瑟抖着。

“旦哥常想老家不?”

“想!”

“想老婆和孩子吧?”

“那?更想了!”

“也是,你老婆那边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受呢。”

“可不是,俺真盼着能早点回去!”

“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呢?”徐玉兰突然不笑了。

“这个?没想过,过一天是一天吧?”

“会留在黄家冲么?”

“这个?俺也不知道?”老旦低着头给驴挨个顺毛儿。

“那就好?”徐玉兰轻轻地说。

“你说啥?”老旦明明听见了,还是装蒜地问了一句。

“哦,没么子?”徐玉兰摸了摸驴耳朵。老旦见驴老实了,便推着它去那边吃草。驴却不饿,踅到那头搭起一只母驴就要开弓放箭。徐玉兰先看见了,大呼小叫起来。

“咿呀!它要干什么呢?”

老旦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鞭子上去,啪啪地抽了几下,再蹬上去一个飞脚,驴被蹬得摔了出去,竖着耳朵,咬着后槽牙,愤愤地瞪着老旦。

“这畜生?妹子你别见怪,畜生们都这个样哩!”

徐玉兰惊魂未定,却指着这驴说:“就它了,回头你帮我打了掌配了鞍,给我送过去。”

“成,俺再给你打扮打扮,刷洗干净送给你。”

“又不是娶媳妇,不用那么上心。”徐玉兰哼了一声,扭着腰去了,走了几步又回来,将荷包塞到他手里,“都是昨晚给你卷的,熏得我一晚都在流泪。”

老旦接在手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徐玉兰似乎叹了口气,慢悠悠去了,她此刻的背影很像阿凤,却比阿凤多了辛辣的味儿。

下午黄老倌子让人来叫他,说晚上要和他喝酒,除了他还没叫别人。二人喝酒已是常事,黄老爷子那里好酒多,故事多,喝着过瘾,聊得也开心,老旦从没个不去的。

“几天不招呼你来喝酒,你就找毛驴子出气?”黄老倌子坐在一张大木头椅子里,将一把德国驳壳枪拆得七零八落。他的大鹦鹉睡在架子上,张着嘴露出舌头,和死了一样。

“哪来的事?俺没有啊。”老旦嘻嘻坐下,看着他又把枪装起来,老汉手脚麻利,一堆零件儿眨眼就成了枪。他对着窗口扣了一下,扳开机头看了看说:“弹簧松了?和我一样,老了。”

“您正当年,怎说老哩?”老旦记住了这事,琢磨着以后给老爷子弄把好枪来。

“大清早的就听见你抽毛驴,小鞭子抽得山响,瞒得过我?”黄老倌子把枪插进皮套,歪着头看他。

“老爷子误会了,那头毛驴放着旁边的黄花母驴不要,非要上它的娘,这不乱套了么?俺不狠狠抽它,这畜生咋能长记性?”老旦编了瞎话,他不知黄老倌子听到了什么。

“你咯个木鸡!毛驴上哪个关你球事?你自己上哪个才要费点脑子!放着玉兰不要,半夜你去上母驴了,那才是乱了套?”

老旦自知斗嘴不是黄老倌子的对手,只乐呵呵笑着,眼睛却在屋子里四处寻酒。

“找么子?酒啊?你个木鸡!玉兰,把酒拿过来?”

里屋掀门帘出来个人,正是换了长衣却放了头发的徐玉兰。老旦脑袋嗡了一声,见黄老倌子狡黠地给自己倒茶,心知是老爷子使坏做局。徐玉兰拎着两瓶酒,脸上似乎着了妆,灯下变得妩媚起来。她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重重将酒顿在桌子上。

“轻点儿,又没谁和你叫板,哪有个女娃家的样子?”黄老倌子嗔怒道。徐玉兰撅了嘴,又嘻嘻一下,“砰”就拔开了一瓶。酒香溢出,老旦便知是上好的。黄老倌子劈手夺过酒瓶:“你以为是拔萝卜呢?这陈年老窖不能这么开瓶,一下就被你泄了精气,要慢慢开,慢慢倒,一杯便能醉人,你个傻妮子?”

玉兰又撅了嘴,羞答答看着老旦。老旦被她看得发毛,就去夺黄老倌子的酒瓶:“俺来倒,俺来倒?”黄老倌子却不依,指着他瞪着眼:“坐下!”

黄老倌子的鹦鹉不知何时醒了,也大喝一声:“坐下!”

老旦被吓一跳,只得坐下,玉兰抿着嘴忍着笑,抓过半只酱板鸭就要啃,黄老倌子便又瞪了她一眼,她便蔫蔫地放下了。黄老倌子给老旦斟了酒,给徐玉兰也倒上了。他端起杯看着二人:“废话少说,先来三杯。”

老旦忙举起杯,还没和黄老倌子碰,玉兰却仰脖子就干了。“好酒!”她舔了下杯边儿,像个兵汉般哈着嘴。黄老倌子摇了摇头,和老旦轻轻一碰,干了。玉兰这次抢过了酒瓶,给他们倒上,才给自己也满了。给老旦倒得有点满,溢出来一串。

“斯文一点行不?你旦哥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你个妮伢子神憎鬼厌的,难怪没人要你?老旦,这是玉兰老家徐家沟的三十年老窖?这徐家沟的酒可是远近闻名呦!这酒不多了,都被赤匪拿去当了酒精?就剩这么几瓶,就不让你的兄弟们闻腥了。”

“么子见过世面喽?打了几仗就算见过世面了?还躲在这不长秧子的黄家冲,天天鼓捣毛驴?”玉兰撇着嘴,烈酒烧红了她的脸颊,红唇艳得像灯笼一样。

“呦!口气还好大?就冲他七个人就敢回通城救麻三,这就是英雄胆略,丈夫霸气!比你男人可强多了,活着没个动静,死了也没听个响!要论喝酒,你男人五个也喝不过老旦一个!”黄老倌子丝毫不忌讳提起这些。果然,玉兰也毫不在意,只哼了一声说:“那要看喝得过我不?我那男人是没么子用,人家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么子主意?嗯,今天高兴,不说这些了?旦哥你把最好的驴给我了,妹子得谢谢你,你就赏个脸吧!”

玉兰给自己倒了酒,修长的手指平平端起酒杯,稳当如端起她的双枪。

“看不出哩,玉兰妹子喝酒这么爽气?”

老旦举起杯来,犹豫地看着黄老倌子。老汉倚在椅子里恶作剧般地笑,冲他抬了抬下巴。

“老旦你个木鸡!老子的外甥女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亏你还是枪林弹雨过来的?呵呵?喝吧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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