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爱情,谁来与我们相伴?朋友、同学、同事、亲人,是她们和他们,使孤身的旅程不再孤独。那些不经意间的感动,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心疼”。
甜饼典礼上的大富翁
——很多理想是用来想念而不是相见的,就像好朋友,她们偶尔会在你生命的某一个阶段魔法般出现,然后留给你一个美好的、灵犀般的启示,轻盈离开。
1.蛋糕,是不许偷吃的
18岁,终于走进“美味时差”的大门,我的兴奋之情无以复加。
对全城的青年男女来说,能进入“美味时差”甜饼店,意味着时尚与光彩。高考结束后,我向妈妈打报告,离上大学还有三个月,去那里打工可以吗?亲手挣第一笔零花钱?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好,不过小溪你不要太累。”
哦,又是不要太累,这句话怎么衬得上我的18岁。
甜饼店换了一轮新面孔,除了老板娘岿然不动。“你的月薪是500元,包吃包住,”她例行公事地说完,又故意凶巴巴补上一句,“记住不许偷吃其中任何一块蛋糕。”
绝不会,我严肃地点头,然后转身干活儿。这时窗外开始下起雨来,一个女孩从外面狂奔进来,满脸亮晶晶不知是雨水还是汗珠,看见我,她惊奇地扬起眉毛,热烈地叫:“老板娘你真是太仁慈了,昨天我才抱怨送蛋糕的人手不够,今天就招来一个……”边说,胖胖的双下巴边不停抖动,引得我偷乐起来,实在太像女版郑则士。得知由我负责在店内推荐新品,她还得继续跑路时,这个叫“房房”的女孩半点也没沮丧,伸出手来:“欢迎你小姑娘。”
2.有钱要开车去买蔬菜
后来,胖女孩房房时常夸张地描述赵小溪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多少惊奇。“第一天上班,你对比萨、曲奇饼、起酥、老婆饼、慕司各式糕点的娓娓道来就震倒了我,面粉与水兑多少比例,用砂糖还是白糖,盛夏季节配上哪种水果比较吸引人……咿呀,真好吃。”说着说着,她没出息地往下巴上一抹,哇,口水已经流下来。
来自中部某省、家贫、18岁出来打工、世事淘洗仍不改天真个性,这就是房房之前的全部经历。那天,按店里规矩,员工晚餐时可以挑两样甜品回家,众多老员工一拥而上,先下手为强,只有房房冲着缩在墙角的我笑,说小溪你先来,你太瘦了。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热,乖乖说道,姐姐你先来。
姐姐,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是个不乖的小孩。中午你把起酥拿来,把比萨拿来,把新鲜出炉的蛋挞也拿来,你说钱我借给你,小溪你无论如何吃点什么好不好?可我只是老练地摇头,不吃,盒饭也不吃,只泡方便面,要么就神情萧索地啃黄瓜。别人都躲得远远的,认为这女孩挑食且悭吝,你却寻觅别的救治良方,好脾气地跑过来,马路对面就有个菜市场你知不知道?我陪你去买蔬菜。
炎炎夏日啊,热气蒸发的大马路变身为巨大无比的桑拿室,140斤、1米62身高的你陪着瘦小的我,一起去买蔬菜。粉红制服在阳光下晒出汗水和盐渍,变成了难看的花白。
我俩手牵手等红灯变绿灯,兴高采烈地与小贩砍价,回来的路上你哼的是,等咱有了钱,等咱有了钱,开车去买菜,开一辆,另一辆,装茄子、土豆和白菜……
那明亮爽直的样子,让最阴郁最闷骚的我,也轻声和起来。
3.理想是用来吹牛的
6个女生合租间筒子楼,18平方米的空间放三张高低床。一进门,浓浓的汗臭扑面而来。排着队洗澡、把洗发水藏着掖着防止她人使用、打电话争分夺秒,散落的发丝在瓷砖、镜子、窗台边逗留。然而,她们仍然很快乐地讨论今天来订九层生日蛋糕的青年,斯文、洁净、像个医生……稍微登样点的异性,在她们眼中都是如花美男。
快到夜里11点的时候,房房来喊我一起“看星星”,就是指“上公共卫生间”。路灯微弱,茫茫宇宙间,一个胖胖的女生和瘦女生在颤抖着交流,你找到了吗?站稳了啊,别掉下去了。然后就真的牵手去看星星,肆无忌惮地在小区里的花坛边歪着,把见得人见不得人的话,通通抖搂出来。
“我的理想是,”她先说,“上大学。”“好啊,会实现的,这么简单。”
“但是,不可以。”她说。
“为什么不可以?”我惊讶。轮到我了,“我的理想是……尝遍‘美味时差’的每一样糕点。”好啊,会实现的,这么卑微。
“但是,不可以。”我说。
为什么不可以啊为什么?我俩不再追问,不约而同叹口气,耷拉着脑袋,丧失了所有的语言。也许因为所谓理想,通常都不能拿来实现,吹吹牛而已。我们只说给喜欢的人、信任的人听,今晚的心事,就只有我、房房和星星彼此听得见。
4.会变魔法的钱币
白天,梦做完了,一觉醒来我们得继续工作。工作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赚钱?赚多少才是个够呢?永远都不够啊,多多益善才好啊。从古到今,千千万万的人都这样回答。但房房不这么看。在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一脸愁苦地跑去问她,这钱够不够活下来时,她竟相当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自豪地宣布,当然够,严重地够。
也许吧。求求你别告诉我,光吃饭不娱乐不买新衣服,整个夏天就像猪宝宝一样裹着件粉红制服?
那好,你跟我来。房房带着我,大摇大摆地来到某处,具体地点我不详,招牌上依稀挂着“某某小商品批发市场”。在那里,她挥着胖胖的十指,激动地说,这500块足够你挥霍,示范给你看。然后,她就展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房式砍价功夫,200元的裙子,以不到40元的价格成交。500元,在房房手中奇迹般地放大,奇迹般地游刃有余,100元,衣服;100元,水果、早点、洗发水、交通;50元,本市电话及长途……如果还剩250元,给爸爸妈妈和弟弟。弟弟叫房屋。
真是会变魔法的女孩。妈妈带我去买衣服的时候,售货小姐温顺地走过来,不需要斗智斗勇,不需要唾沫横飞,不需要挥着两手,叉着腰,曲曲折折以退为进。我消耗名牌的时候,房房在“金金计算”中快乐地流转过她的青春。并不孤寒,并不卑微,她养活了自己,养活了爸妈。坚不可摧的房房和房屋,在北方的风雪中长大。
5.甜饼毕业典礼
时光过得真快,没有紧赶慢赶,9月就到了。9月以后是完全不同的生涯,包含N多的计划,认识新同学、加入社团、学习计算机、英语过六级,学我一直想学而没有机会学的交谊舞……妈妈昨天又跟我说:“你愿意多学一点,妈妈很欣慰的,但千万别太累了。”
不要太累了,从小到大,她永远是这句话。如今我已不觉得那么刺耳。
每个人都有不可轻易对人言的心事,就像那天在星光下我和房房彼此许下的简单的愿望。她要上大学,不可以,因为学费的高不可攀;而我呢,一个如此卑微的愿望,尝一尝糕点,亲自品味我介绍过、描绘过千百遍的美食,为什么也不可能?
一种普通的病症吧,糖尿病,爸爸有过,并因此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妈妈为此杯弓蛇影,要我远离糖、远离疲劳与喧嚣的人群,安安静静地度过平淡的人生。18岁之前,我以为这是一道耻辱的伤痕,别的孩子有的甜蜜与温暖,我没有。他们有蛋挞、沙琪玛、棉花糖、牛奶巧克力,我只得青椒、黄瓜与苦瓜……可是,亲爱的房房以她胖脸上的微笑昭示了我,快乐与丰满的人生,与你有没有这个病症无关,与你拥有的金钱数目、胖瘦美丑无关。
赵小溪告别“美味时差”之前,跟老板娘撒娇,姨妈啊,你看我在你这里混了这么久,累死累活也没得到多少好处,你帮我举行一个小小的甜饼典礼好不好?
开学的头一天,甜饼典礼隆重举行,每个人都有一次抽奖机会,我抽到了狂大的一块蛋糕,切开来众人分享。而房房这家伙运气最好了,她居然抽到了1000元钱。发了发了,我站在不远处,陪她一道傻笑,打工数月的汗水,真的没有徒劳。
房房,原谅上天没能让你实现理想,因为很多理想是用来想念而不是相见的,就像好朋友,她们偶尔会在你生命的某一个阶段魔法般出现,然后留给你一个美好的、灵犀般的启示,轻盈离开。
谁也没资格成全谁。在人生的甜饼典礼上,房房、我,你,人人都是大富翁。
数字盲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下雨了就看不见太阳,刮台风蔬菜就要涨价,子女们会计较“妈妈给我多少多少”,但妈妈永远是妈妈。
某女,在本文中就用小甲代替吧,因为她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茫茫尘世中的每一个儿女。
小甲与小乙、小丙、小丁,与同时代的年轻人相比,有许多的不同点,但有一点却是无可更改、一模一样——她们(他们)都有一个老妈妈。这些老妈妈也有一个共同特点:退了休(或下了岗),工资不多也不少,身子骨儿正走向风烛残年……还有,她们都很爱自己的儿女,如果有机会,希望与儿女生活在一起。
上大学之前,小甲是那么依恋妈妈啊:“如果我以后在上海有了房,一定接妈妈来同住。”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小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孩了。她在外企里工作了三年,在社会中浸染了三年,在各种“人际关系学”“利益比较学”中摸爬滚打了三年,对“接妈妈来上海”这一行为,不由得充满了“小小金融家”式的算计和懊恼:
接妈妈来上海,不得不租个两居室,这一项增加了500~600元的支出;即使将来买房,也至少得买三居室,夫妻两人一间,宝宝一间,父母一间,按照上海目前居高不下的房价,至少得增加几十万元;妈妈在上海这边没有定点的医院,头疼发烧生个小病,一次没有二三百元下不来;在事业刚刚起步,连坐地铁还是坐公交车都得盘算的阶段,就算是吃穿、水电这样最基本的费用,也增加了不少开支……
小甲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有这样的盘算,一边暗暗自责着不孝,一边向最要好的朋友讨教。谁知,那些与她同龄的朋友们,观点几乎一边倒:“你傻不傻啊,上海生活成本有多高你不知道?”“时代不同了,先把自己养活再说。”“尽孝不能强求,我至少要到35岁之后才会考虑父母的问题。”“干吗非要住一块儿?寄些钱回老家各得其乐不好……”
时代不同了,套狄更斯《双城记》里的一句话,“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这也是锱铢必较、分秒必争的时代,都市里每一寸土地每一平方米的建筑面积都镀着金,等着小甲们拿青春博取。于是,本应该轻盈飞扬的双脚,挂满了“成本”“核算”“存款”“月供”等沉重铅球,淡漠了人际,忽略了友谊,也……覆盖了亲情。
“生活成本”归“生活成本”,小甲高高兴兴地把妈妈接来了。但内心深处的“委屈”和“挣扎”,不等于就此消失无踪……小甲觉得自己付出得很多。这年轻生命对年老者的“付出”,包含着自以为是的同情。往往要在五年、十年或更悠长的光阴里,小甲们才会理解妈妈们默默无语的行动后的“价值”。
五年后的某一天。当小甲买了新房,24小时内打若干个电话,焦头烂额,晚上才进得新房,与老公趴在床头上念对账单:“请搬家公司一次,220元。”“外卖两份,30元。”“请保洁工开荒,每平方米5元。”“去干洗店取礼服,50元……”
还有,还有……小甲念着念着,怔住,痴痴发呆。以前总以为这些劳动无足轻重,价格低廉。合起来,一算,真不少。多得无以为报。
与妈妈同住时,琐屑的活儿统统由妈妈来做。一年365天,不厌其烦地做好早、中、晚三顿饭的,是妈妈;不顾骨质增生带来的巨大腰疼,蹲在地上耐心地揩屋里的地板的,是妈妈;冬天,把手浸在冰凉的水里,搓洗厚重衣物的,是妈妈。如果说,在市场化的今天,“接妈妈过来住”、“给妈妈这个那个”,算是理财计划的“支出”项;那妈妈的劳动价值,谁来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