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同学小四居然当上科长了。小四自小脑袋大,头大不一定都是爱因斯坦,高考时他只上了个金融高专,毕业找工作也很蹉跎,托老爸的关系进了老家的国土局。8年后,该局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权力部门。同学聚会,他很谦逊很厚道的,真羡慕你们这些高才生。不过,买单时,气派上来了,嗯,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吧……饭后他殷勤地尽地主之谊,开一辆宝来载优等生们周游全城,这是荷花广场,准备开发成景观型住宅小区,年后竞标。舍我其谁的模样,令你无端地惴惴。你深知,再怎么奋斗,终其一生,你的身份都不会是“大人”只会是小小的“子民”。
第三,邻居的孩子居然上小提琴培训班了。此外,周六习大字,周日学游泳。学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脱口而出。孩子的妈妈、隔壁家的阿芳淡淡答道,不图有用,就是陶冶性情。那姿态里洋溢的气息,为小城女子所特有,与世无争,怡然自得。你惭愧起来悲哀起来,“不为什么”地学一门技艺、养育一个娃儿,这种人生观早已与你远离。你就是一台一周工作120个小时、春节加班挣三倍工资的人形机器。
你与老家,与老家所代表的,早已远离。
看来当初的想法“太傻太天真”。可“太傻太天真”的,又岂止你一人?万千人走一条路径:好好读书,争取留京留港留沪;进大公司,加薪的速度得赶上房价的涨幅。一路玩儿命奔跑恨不得绝尘而去,要与平庸的、促狭的、不思进取的旧生活彻底别离。现在你发现,平庸的是自己,促狭的是自己,不思进取的还是自己。当你在大都会为最基本的生存挣扎,老家的人民,正享受着平稳安逸带来的高品质性价比。
“赚够100万就回家”,你不忿了,在论坛上发帖。100万每年的利息也有39000了,足够回老家挥霍,起床后就干三件事,闲逛、晒太阳、打麻将……你为这样的意淫自鸣得意,别了,卡奴,别了,股奴,别了,房奴,别了,曾经蛊惑过我激荡过我摧残过我的人生道路!
支持!顶你!深受压迫的众兄弟附和,青春这样短,征途这样长,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所寓居的土地,不是熟悉的土地,后海虽然美,昆明湖虽然浩荡,但你热爱热干面远胜过豌豆黄。这座城市是油,你是水;这座城市是骨,你是皮。就要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了,直到有一个声音怯怯地问:“可是,老家有欢乐谷、嘉年华?老家有清华、北大、精彩的讲堂?老家每年暑假有国外的一级音乐团队来巡演?老家允许我们不靠任何关系,进很好的公司、靠真本领做人?”
它点中你了。它点中了你迷茫的核心。
是有一种岁月,写满了辛苦写满了艰难,可它意味着自己做主、长大成人;是有一种生活,远离了唾手可得的轻松与富裕,可涅之后,它还是会跟你一起邂逅幸福;是有许多个假期,装满了思念牵挂与哀伤,可比起那些从未离开过的人们,你更深刻地品尝到浓浓的情意;是有一种视野,洗尽铅华度尽劫波的视野,让你大气地活着宠辱不惊。
说到底,这不是回不回老家的问题,是选择的问题。从最开始离开原点起,你和家乡的人们,就注定要画不同的半径。大和小的终局都是圆满。他们从容地画好了,你呢?
“出国”只是一个飞行器
——还有什么地方,能纵容我用母语写作?教儿子念“朝辞白帝彩云间”,听他回我“千里江陵一日还”?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风尚。毕业若干年,同学会的主题年年变,结婚、买房、买车、生子……到了今天,换作“移民”。
搁以前,这是踮脚尖也不敢想的事情。恍然只在港片中见过,情场折戟的女主角往往黯然神伤道,“我打算移到澳洲”,摸爬滚打多年的江湖大佬也这般收手,“做完这单,就去美国做寓公”。于我们寻常百姓,出国?少年游?做世界公民?是青春盛宴上不能怒放也不敢怒放的幻梦。
倏忽之间,它如此逼近地成为身边的事实。
供职于某著名网站的师兄,因为“政策收窄”而急忙忙出去,“之前一直犹豫不决,在国内,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收入也不低,可据说过了今年,C国的移民政策要暂停,想出去更难。”举国上下、欢欣鼓舞等待奥运会的前夕,他没闲着,转让好不容易中签得来的奥运门票。嫂子、侄子怎么办?“熬一熬吧,等我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再想办法把娘俩接出去。”前方早有人发来快报,C国最缺的不是技术人员,而是labour 工。你有国外学历特别是加拿大学历么?有国外工作经验尤其是C国的工作经验么(不包括国外公司的中国分部)?没有,那么,请放下身段,从头做起,超市收银员、农场里采摘果实的、工厂里做流水线生产的,恭候各位新移民。所需时间不等,从3个月到3年。
在某著名通信厂商做开发的老乡,因“爱情”而赴他乡。他本人并非异国文化的爱好者,但她是,澳洲的天空,新西兰的古堡,悉尼的大歌剧院,一切的一切,在伊心目中,比神州大地要神秘与美好。新婚燕尔3个月,就毅然决然地去了,吃穿住都是西洋货,不过开销用度,都靠他本土制造,20万年薪,统统折合成澳元寄过去,工作7年,没置下一间房,身无长物倒无所谓,受不了的是无休无止的寂寞与杯弓蛇影,“漂亮的女孩子在国外是不愁没人追的”影。不舍弃不抛弃不放弃,许三多般执著的他,最后只得告别故国。登机的那一天,他哭了,天空也在哭,“5·12”地震刚刚发生,数万同胞刚刚罹难,留在这片土地上,还能做些什么,同喜同悲,血脉相连。可从今以后,以国民的身份再做些什么、言说些什么,都成了奢侈。寄来的汇款单,发表的文章,名字后永远会挂一个注明国籍的括号。故国的沧海桑田再与他无关。离别时才知道自己割舍了怎样的爱。
她要出去,她学医,听说在美国,医生很赚钱;他要出去,觉得法国的人文氛围更适合培育艺术家;她要出去,听说日本的国民教育很棒;他出去,因为某某国投资环境好,养老条件好……
不知不觉地,身边多了这么多“国际自由人”。
值得喜悦。有胆去另一个国度,被合法接受,首先是因为富有,因为优秀。投资移民且不说,50万美元起步价呢!技术移民要准备的费用也不少,30出头,不啃老,这无论如何都说明,这人智力和才能超群。
问题是,如果“出去”成了一个家庭、一个人的终极奋斗目标,好么?
论坛上,不乏这样的咨询:30岁男,月薪过万,名校博,难以忍受北京污染严重、堵车、公交地铁拥挤、电视节目乏味。找不到女朋友。拟出国改变生活。可否?
奇怪名校何以培养出这样的天真男,他似乎该讨论的问题是,“我要不要到月球上去”。任何一个大都市,都难以杜绝空气污浊、人口密集、交通阻塞的问题。关键在于有关部门是否在致力于解决这些问题。有问题便逃之夭夭,便不可能存在那么多经济富庶的城市,以及那些行色匆匆却自得其乐的市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焉知鱼之苦。类似的悲观者,估计到了异国他乡,也要抱怨伦敦多雾,巴黎****多,纽约市政太软弱,以致交通会因公交工人罢工而瘫痪。
找不到女朋友,与身处哪个城市、薪水几何也无关。许多人,读书读到40岁,诗书的高华之气一点没出来,还是个中年猥琐男。究其原因,有一点共通:对小事太纠缠。明代的大才子唐寅死时,潦倒之极,可他的诗文诠释了什么叫“文采风流”:“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才高如唐寅、命薄如唐寅,在后世女子心中,是一座奇男子的丰碑,胜就胜在不抱怨生活。
速成的、技术万能的时代,“出国”也成了手段。富于幻想气质的人类,总觉得只要跳过这道门,便看到世外桃源与朗朗晴空。彼岸一切均美,他乡月亮真圆,惟通透的人看得明白,太阳底下无新事,因人性而生的烦恼,不因护照而改变。我的一个聪慧的女朋友,便不移居海外:“还有什么地方,能纵容我用母语写作?想去看父母,9小时动车组即到?教儿子念‘朝辞白帝彩云间’,听他回我‘千里江陵一日还’?允许我自由自在地,用方言骂老公?”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然后选择。
没什么比脚下这块土地更契合她和她们家。
“出国”只是一个飞行器,航班终了,你得继续走。风风雨雨,路平还是滑,还得自己担。去?不去?看你要怎样的旅程。
1000元的品质生活
——超级大亨在王府井如过江之鲫,而我这个只拥有一千元的女子,努力让生活中的每一个元素与时尚、与文化轻轻合拍。
9∶00。泛舟什刹海,吟咏纳兰的诗句。
10∶30。游恭亲王府。
13∶00。看宋庆龄故居。
14∶00。去景山看牡丹花展,兼怀想崇祯皇帝最后时光的出逃路线。
16∶00。在三联看《藏地牛皮书》。
这不是一张旅行社时间表,是我周末一天的安排。我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这些计划,归功于当初一个决定——在王府井租房。
毕业三年多了,一直在北京漂着,2500元的月薪,起先,像所有的新鲜人一样,我只敢住在四五环交界的地方(如上地、酒仙桥等地),只敢承受800元的房租,指望通过一点点存钱,让牡丹卡的数字大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五位数依然遥远,与此同时,“生活在京城”的浪漫感觉,与你绝缘。是,每天在回家路上耗费两个多小时,晚饭时间再减去一个多小时,剩下的时光只有郊区冷清的月光照耀单薄的窗纱。
这个城市的深宵,荒凉无比。
有一天,忽然一个闪念,既然“衣食住行”全部提升暂不可能,何不专攻一项?为什么不尝试专挑“住处”进行改良?我飞快地找到一个一居室,位于王府井,房东说出“一个月1500元”时,我略微犹豫,但他后面那句话更让我心飞翔,“住在咱北京的心脏,咱祖国的心脏,起早点儿遛弯去看升国旗。”
每月剩下的现金流只有1000元了。在哪个城市都不算多,何况在寸土寸金的王府井。既然可控成本有限,那“好钢用在刀刃上”,先来成全我的“最爱”。
100元,每月去家门口的人艺看话剧一场,溜达过去只花五分钟。话剧舞台是个魔法室,精彩的对白、紧张的气氛、艺术的张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很多学中文的同学,每天都行色匆匆地从西头跑到东头,在一个又一个新闻发布会之间赶场,或者从一个商务中心辗转到另一个商务中心……以至于忘记了当初选择北京的深层原因,论洋派它比不过上海,论活力比不过深圳,只有醇厚的文化底蕴散发着北京醉人的芳香。
100元,买我喜欢的CD。以前只钟爱文学这一种形式,对其他置若罔闻,直到有一天去中山音乐堂听过一场小提琴音乐会(朋友的赠票),这才开了窍。于是我去王府井书店买一张巴赫的协奏曲,再买一本世界小提琴家传记,恬淡地品味。
100元,去三联书店(美术馆东街)读书。向北步行几分钟即到,每周都去一次,什么也不买,只是从容地在那儿翻阅,一目十行,却又书香满怀。住在郊区时是不敢想象的,倒几趟车过来便觉得大汗淋漓,哪里有行云流水。
400元,吃饭,女孩子吃饭多半简单,营养即可;蔬菜、水果比全城哪个地方都贵,但因为住在二环以内,单位又在二环,蹬车半小时即到,交通费基本降低为零,两者正好相抵(那些住得偏远的同事此项开支,每月至少150元,如果买了车花费更大)。
300元,水电、燃气、电话费……零花。
此外,王府井光怪陆离的层出不穷的新鲜事儿,都是我的写作素材,日子久了,稿费陆陆续续飞来,正好可以满足对衣衫小小的虚荣心。
每天,骑自行车经过古城墙,明清数百年来的气息在身边轻轻荡漾;市中心公园多多,景山、北海、中山、菖蒲河……四季鲜花都不错过;夜色朦胧,在楼下的皇城根遗址公园跑步(这就替我省下了健身房开销);情人节,看一对对新人在东单教堂门口照相(不费分文养心养眼);新年时,和许多认识不认识的年轻人守候在西单电报大楼的大钟下,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
超级大亨在王府井如过江之鲫,而我这个只拥有一千元的女子,努力让生活中的每一个元素与时尚、与文化轻轻合拍。
只不过,生活是肥皂剧,终究会无聊。那日,我抱着绒毛玩具轻轻问自己,自娱还是自愚?楼下汽笛疯狂鸣叫,一拨又一拨韩国游客带着景仰的神情,跳下豪华大巴,朝东方新天地冲刺。于是,站在小小的阳台上,带着小小的胜利者的姿态,把握可以把握的瞬间,抛却更深处的关于悲凉的思考,无声地笑。
你忘了什么?
——我们穷其一生,追逐,猎取,但撼动心灵的时刻能有多少?
别忘记“它”。
每一个精明的职场中人,大概都有这么一个本本。
以整洁而中庸的字迹,写着未来一周的计划:周一,例会;周二,约新人面试;……周五,完成报表,接触那个难缠的客户。更先进的技术手段,是借用电脑——Wi n d o w s 提供的贴纸条功能。一开机,黄色小标签清楚明白地提醒你,像小管家。
备忘录无处不在。手机、便笺纸、小黑板、口号、横幅、励志书。上天入地。告诉我们,所要达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