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礽在索额图故去后感觉到了虚弱无助。
允礽知道索额图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索额图曾经权倾朝野,很多人都在他门下拜了码头,与此同时,宦海沉浮二十余载的索额图,不仅具备精明的政治手腕,而且十分懂得康熙皇帝的真正心思,而索额图的故去,使允礽失去了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处于危险境地。
索额图的门生故吏早已经被康熙皇帝控制,那些曾经在允礽门下拜过码头的人,也越来越多地离开了允礽,人就是这样,择良主而侍,允礽感觉到了一阵孤单,但是没有办法。
幸好,允礽周围还有他的三弟允祉,还有他的十三弟允祥。允祉埋首于学术,对皇位没有什么希冀,而允祥虽然工于诗文,精于骑射,但他是性情中人,很念及兄弟之间的感情。
当然啦,允礽还有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此时非常伤心,但是依旧对允礽抱着希望的康熙皇帝,杀了花喇,圈禁索额图,一切的一切,只是想保住皇太子。
所有的良苦用心,康熙希望允礽能懂。
在康熙圈禁索额图后,另外一些人,开始得意地笑起来。
笑得最欢快的,就是允礽他大哥允禔。
允禔比允礽长两岁,因为满洲人有重视老大的习惯,比如努尔哈赤重视褚英,皇太极重视豪格,康熙也不例外,对允禔呵护有加,亲自教导其文化,而且时常带着他四处视察。
在对噶尔丹的征战中,允禔曾经同康熙他哥福全并肩作战。
允禔在军营中,并没有跟他老子争气,康熙只得把允禔调回了京城。福全凯旋之后,思前想后,决定当面告状,全面挑出允禔在军营中的所作所为,估计也写好了告发材料。
正当福全想把告发材料交给康熙的时候,康熙给福全下了一道旨意,福全与允禔功同罪同,换句话说,如果允禔有过错,你福全也得去顶缸。福全长叹一声,把告发材料烧了。
尽管上次征讨噶尔丹允禔兄的表现成绩相当差劲,但是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依然带上了允禔,不仅带上了他,还让其与索额图一起独当一面,对其寄予厚望,充分信任。
康熙对允禔充满着父亲的关爱,有时候甚至很溺爱,他想让允禔快快地成长起来,分担自己的政治重任,将来辅佐太子顺利登基,也就是说,允禔是前途非常光明的后备干部。
然而允禔却并不这么看。自古以来,长兄如父,按照满洲的规矩,老大也是可以当皇帝的,康熙对他的信任,对他的期望,在允禔自己心中,抛出了一个希望,他要去追梦。
本来这也仅仅是一个梦想,但是,在允禔的背后,却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靠山。允禔有理由相信,凭借这座靠山,扳倒允礽不再是一个神话,而成为了一单成功率极其高的买卖。
允禔的靠山,其实是明珠。允禔他妈惠妃,按照家谱来派,跟明珠是兄妹辈的,明珠在被徐乾学算计之后,日夜想着回归政治的中心舞台,日夜想着重回万人景仰的光辉岁月。
当然,就目前史料来看,似乎找不到明珠帮允禔的证据,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明珠接下了这单买卖。明珠他儿子揆叙,在八阿哥那里拜下了码头,明珠就不会拜下码头吗?
其实,允禔对允礽发起进攻的日程是很早的,早到允礽监国期间。
允礽监国时期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允禔都了如指掌,在经过险恶用心地挑选之后,一些信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康熙开始怀疑允礽,并且在回京之后,迅速地处死了花喇。
当然,处死花喇还动摇不了允礽的根本,花喇仅仅是一个烧饭的;真正厉害的,是允礽背后的索额图,允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索额图被圈禁后,允禔更加活跃起来了。
在允禔看来,要搞定允礽,需要不择手段,所以他不间断地在允礽周围安排卧底,探听允礽的情报,经过整理之后宣扬在康熙周围。与此同时,他还搞了极其无厘头的封建迷信。
允禔听说西藏有一种镇靥之术,只要施法,被镇靥的人就会精神恍惚,甚至死亡。允禔知晓后相当高兴,他重金聘请了喇嘛巴汉格隆,然后静静地等着允礽发狂或忽然死去。
只要允礽死去,那么按照规矩,这个皇帝的位置就非自己莫属了。
允禔继续做着他的皇帝梦,而允礽也渐渐察觉到,周围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使他与父亲的关系变得疏远,他感觉到害怕起来,自己已经当了几十年太子了,难道要有变数?
允礽是一个没有经过挫折,没有经过历练的人,他生而为贵,在得到的时候他总是以为理所当然、得意忘形,而在将来失去的时候,他也总是表现得毫无对策,手忙脚乱。
索额图已经不在了,允祉是个书呆子,允祥是个爽快人,在没有人给自己拿主意的情况下,允礽显得更加无助,他在痛苦与煎熬中过着日子,得过且过地度过着一天又一天。
在允礽心中,似乎生出了一种邪恶的念头,他希望自己的父亲早早离开这个世界,那么这种苦痛的日子就会立即终结,然而,康熙依然康健,允礽痛苦的时日,依然在不断继续。
圣人说:自暴者,不可有言也;自弃者,不可有为也。
在危险一步步逼近的时候,允礽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他想抓住有的一切,然而事实告诉他,他的一切又只是徒劳。在他的父亲眼中,那个朴实的孩子不在了,出现了一个没有能力,没有主张,喜怒无常的人,康熙渐渐思考,把大清国交给这样一个人,真的可靠吗?
为君四十余年的康熙知道,为君难啊!
经过四十余年的思索与体验,康熙摸索出了成为一位好皇帝的必备条件,一个皇帝必须是能力卓著的;与此同时,还必须具备对长辈的孝敬,对兄弟的友悌,以及对百姓的仁爱。
四十年来,康熙就用行动践行着他心目中的圣君的标准。
转过来观之,允礽是这样的人吗?他能力还算可以,然而,他在父亲面前没有孝敬之心,他在兄弟面前没有友悌之道,他对于王公大臣尚且随意打骂,怎么企望他能仁爱百姓?
这些,康熙至少在几年前就已经体察到了,但是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允礽会改,然而允礽的所作所为,一次次让康熙感到失望,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古训昭昭可闻啊!
其实,康熙的认识是有偏见的,人对自己最爱的人,往往存在着偏见。
康熙过于关注允礽的一言一行,让允禔那样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爱愈深,恨愈切,康熙觉得自己对允礽的爱换来的仅仅是允礽的不忠不孝,除了心头的凉意,还能有什么呢?
康熙四十七年,木兰围场。
按照惯例,康熙带着王宫大臣,来到辽木兰围场。
满洲人以弓马而得天下,满洲皇帝非常崇敬武士的生活。康熙非常喜欢木兰围猎,喜欢跃上马背,在蔚蓝的天空下,在广袤的草原上,一声呼喊,带领王公大臣擒杀猎物。
康熙小时候便能左右开弓,尽管康熙比较消瘦,但是他身段矫捷,他经常把自己打猎的过程记录在日记里,从他的日记里,我们能够看到他对自己武功的肯定,充满着自信。
木兰围猎的时候,皇帝首先在中心地扎下帐篷,然后皇子在周围扎下帐篷,按照亲属远近,一圈一圈地扎下帐篷,帐篷多到几百顶,远远望去,犹如一个圆形城堡,非常壮观。
这一年的秋天,虽然康熙已经年过五十,但是他依然英勇不减当年,射杀的猎物非常多,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康熙必须回到大帐,批阅从北京急送到木兰围场的奏章,很晚才睡。
然而,在康熙批阅奏章的时候,一双眼睛透过帐篷瞄准了他。
裂开帐篷,窥探康熙的,不是别人,就是允礽。索额图的被杀,不仅让允礽感觉到了孤独无助,而且感到了对父亲的恨意,多年来,康熙忙于国事,对于允礽的关爱,是不够的。
由于康熙与允礽的生疏,使得允礽对康熙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爱意,他对康熙感觉到最多的是敬畏,他崇拜他的父亲,害怕他的父亲,但是崇拜与害怕,始终不能成为爱的理由。
但是,在允礽心目中,索额图是一个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人。多少次,在允礽最倒霉的时候,是索额图出谋划策;多少次,在允礽生病需要照顾的时候,是索额图在他身边。
然而,对于允礽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好人,父亲居然把他圈禁了。
怀揣所有的怨恨,允礽离开了康熙的营帐。
允礽有杀康熙的机会,但是,他思前想后,这个人始终是自己的父亲啊,哈姆雷特在叔叔的背后站过很多次,允礽也把帐篷拉开看过很多次,一次次握紧拳头,又一次次松开。
如果允礽是一个完全没有良心的人,康熙也许要毙命了。然而,允礽始终是一个老实而又忠厚的人,你可以说他暴戾,可以说他天真,可以说他贪婪,但是,你绝不能说他狠毒。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允礽是一个不善于掩饰心中矛盾的人,在木兰围猎期间,他对大臣任意打骂,对蒙古王公送来的马匹,随手就夺,无厘头得让所有人看不懂。
允礽的荒唐,并不是巴汉格隆的镇靥有任何的效果,那种牛鬼蛇神的东西,没有信任的理由,实则是允礽心中巨大的苦痛与矛盾,一个人在心理最矛盾的时候,总有些无厘头的。
然而,对于允礽的所作所为,康熙却并不能理解。允礽是康熙最看重、最关爱的人,由于允礽的无厘头的作为,让康熙觉得他神志不清,行为乖戾,恨不得马上就换掉他。
康熙思前想后,尽管很想换人,但是他不愿动手。
康熙虽然子嗣众多,但是他还没有看出哪个皇子真正适合登上大位;加上康熙与允礽的母亲赫舍里氏伉俪情深,当年对赫舍里氏抱有愧疚,今日废掉允礽,康熙实在于心不忍。
最关键的是,废掉太子是政治大忌,他不仅仅使允礽将来的命运十分糟糕,而且可能引发政局的动荡,引来天下臣民的笑话,诸子争位,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让人不寒而栗。
在康熙最能抉择的时候,他的十八子允衸病倒了,使康熙心头痛上加痛。
康熙在允衸的床前徘徊良久,他希望允礽来看望自己的弟弟,毕竟是允礽的亲弟弟啊,然而允礽不仅没来,而且没有丝毫的悲痛之感,这种举动,让康熙十分失望,你怎能这样呢?
面对父亲的指责,允礽不仅没有反省,反而相当愤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在允礽离去的背影中,康熙做下了最后的抉择,废掉吧,免得将来这个不忠不孝之徒祸乱大清国。
康熙起草好了废太子的诏书,然后招来了允禔,允禔是老大,是目前康熙最能信任的人了,康熙让允禔担任警卫工作,在最为危险的时刻,父亲想到了自己,允禔微微一笑。
允禔相信,自己的时代已经到来。
允礽的下场当然是极惨的,他在诸多皇子大臣面前,听着父亲对自己的控诉。
康熙颤抖的诵读着废除允礽的诏书,且读且泣。
至于允礽地罪过,当然有很多,比如能力很差,态度不好,妄自尊大,允礽默默地听着父亲对自己的评价,然而,最后,他听到父亲说,允礽不孝,想干掉亲爹,为索额图报仇。
父亲啊!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我允礽确实不忍干掉您啊。
允礽滩倒在地,他没有辩驳的权力,康熙宣读诏书完毕,然后下令把允礽圈禁,让老大允禔与老四允禛监管。允礽被带回了北京,康熙祭拜天地,向全国人民宣布,废弃太子。
当康熙为允礽问题悲痛欲绝的时候,允禔走到了康熙的身边,轻轻地对康熙说:“儿子理应为父亲分担忧愁,我知道父亲您的难处,如果您有什么不方便,就由儿子动手吧!”
康熙瞪着允禔,允禔啊,允禔,你真是心如蛇蝎啊。
康熙明白允禔的意思,杀掉允礽,允礽是自己的儿子,是你允禔的弟弟,你居然想杀掉他。你连你亲弟弟都敢杀,那么杀我这个父亲,不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真是引狼入室。
在康熙心目中,没想到允禔这个老实而本分的孩子,居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可怕。
其实,在太子被废以后,抱着皇帝梦的,还不止是允禔,另一个人也萌发了皇帝念头。
这个人是康熙的八儿子,名允禩,时年二十六岁,母亲卫氏。按照康熙的说法,允禩的母亲是辛者库人,基本就是皇帝家的保姆,一来二去被康熙看上了,生下了允禩,封卫妃。
所以,论地位,允禩算是康熙所有儿子中最低下的,允禔的母亲是惠妃,他舅舅是明珠;允礽的母亲是皇后,他的舅爷是索额图。本来争位这档事与他无干,但命运安排他上场。
因为允禩家庭出身不好,所以他要改变他自己的命运,必须靠自己。
在我看来,在康熙三十五个儿子中,允禩应该算得上最有心机,最有头脑,也最用功努力的人。直到多年以后,允禩的政敌雍正,还是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他是个聪明人!
所谓对手,就是指相互认可,但相互争斗的人!
后来继位的雍正,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真正的对手,只有允禩。
允禩从小以仁义自居,刻苦学习,认真锻炼,同时他工于心计,善于笼络人才,在他周围,迅速结成了一个圈子,皇九子允禟,皇十子允,皇十四子允禵都拜在了他的门下。
至于大臣,明珠的儿子揆叙,佟国维的儿子鄂伦岱,遏必隆的儿子阿灵阿都在允禩门下拜了码头,就连康熙他二哥裕亲王福全,也一个劲儿地夸允禩不得了,将来一定了不得。
看了很多史书,书上都把允禩说得一无是处,极其恶毒,但是我不这样看!
一个人骗一个人很容易,骗一群人很难,骗一群官场老油条难上加难!
而按照允禩很坏的那种说法,就是指允禩骗了一群官场老油条。
可能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