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俞坐在真皮旋转椅里，双手搭在办公桌上，他没有看高德全，也没有说话。高德全见庞俞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等着庞俞的指示。庞俞似平也没有注意到高德仝已经坐下来，此时此刻，谁也不会认为高德全的存在与不存在跟他庞俞有关系。但当庞俞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第一支烟时，他却准确地扔向高德全，让高德全手一抬便将香烟接住。这是庞俞与高德全的默契，也是高德全与庞俞的默契。高德全知道他该说话了，他说，要不，我先将方总这个意见让李主任交常书记，看看常书记的意见如何再说。
果然，庞俞就说，就这样吧。
晚上，李晓，高德全和常可一起在小餐厅吃晚饭。这是李晓的安排。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李晓说，他和高副市长再次找了方总，好不容易让方总做了如此大的让步。高德全适时将已经形成文字材料的方惠她们最初的要求及今天上午的最后意见递给常可。
常可一边看着方惠的最后意见，一边问，这个方案财政能否承受？
高德全说，如果仅仅是这项还款，问题还不是很大，但未市历年欠省财政厅及未市市直部门欠省直部门的款项省财政厅每年都要扣除一部分，这部分每年至少也得2000万，实际上就变成了4000万。
常可问，财政局的意见怎样？
高德全犹豫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李晓说，财政局强调闲难，这几年财政也确实困难，财政局长也确实不容易当，但这几年财政局在配合市委、市政府工作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刘书记和庞市长曾不止一次点过财政局的名。高德全接过话头说，困难提得多，热衷于讲大道理，解决困难的办法和途径想得少。
常可问，庞市长的意见呢，征求他意见了没有？
高德全说，没有常书记的意见，庞市长也不好表态。但庞市长说过，欠人家的钱一定得还，问题是怎么个还法。
常可说，庞市长的意见我赞成，欠钱一定得还，哪有共产党的市委和市政府赖账的道理，但如何还也得根据我们的实际，在保证工资、保证民政福利和救灾抢险经费的前提下，每年还多少可以商量，等我跟庞市长交换意见后再召开市委、市政府及有关部门领导会议讨论。
晚饭在还债话题中开始，也在还债话题中结束。走出小餐厅时天上月儿正明，一片亮光倾泻下来，小路、草地、树木都泛着银光。李晓要将常可送回3号楼，常可挥挥手说，你们忙你们的去，我就在院子里走走。常可目送李晓和高德全坐的小车离去，自己一个人在宾馆的大院子里踱步。偌大的一个宾馆，一片寂静。停车场空荡荡的就那么二三辆小汽车，10多层的一幢客房没几间亮着灯，两幢三层综合娱乐性洒楼也静悄悄，根本没有人吃饭。一阵风突然吹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地上很快就有落叶的声音，常可感到身上有一股凉意，心上也打了个寒噤。他一圈没走完，便折回了3号楼。他刚进3号楼大门，正要看看服务员在不在好让她开门，等在服务台旁边沙发上的方惠巳经站起来向他伸出了纤手，方惠说，常书记又要打扰你了。常寸反应也极快，他说不就足办公楼还款的问题吗？上午刚布置拿方案，哪有这么快！方惠左右看看，然后望着常町说，常书记，除了还款问题我就不可以找你了吗？常可说，万变不离其宗，除了这件事，我想你也不会有太多的闲心。方惠说，既然这样，我们是否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商谈一下？常可说，我刚接触这个问题，情况不了解，也商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你还是等等吧。方惠说，我这次到未市也将近一个星期了，我不能老在这里等下去啊。常可说，这点你放心，我们会抓紧，有结果我即让李主任通知你。
方惠只好怏怏离去。她肩上挎了个包，这里准备有送给常可的东西，但她不敢拿出来，她隐隐地感觉到常可友好礼貌的后面有种令人畏惧的东西。送礼被拒绝被退回可是丢面7的事。
整幢3号楼10余个房间就住常可一个人，他看看服务台周围没有发现服务员，便走上二楼，但二楼也没见有人影，他叫了一卢服务员，没有人回答，于是再次下楼，这时服务员才急匆匆地提着一袋水果跑回来说，李主任让我给你买几斤水果。李晓本来要调开服务员，好让方惠有机会跟常可多谈，但常可几句话就将她打发了。常可对服务员说，以后这种事别听他们的。跟着服务员上了二楼。他刚坐到床上，电话铃就响，对方说是宾馆美容厅的按摩小姐，问要不要服务。他不吭声就将听筒放下。他打开电视机，手中的遥控器不断地换频道，换了半天没停下，心里乱乱的。这时电话又响，常可没听，可电话铃就是不停，常可再次拿起话筒，对方说新近招了一批年轻的女孩，一个个都是正宗货，客人不满意就不收钱。常可就着话筒将按键压了一下，便把话筒搁到一边，躺到床上看市委办给他送的材料。躺下就有人敲门，心里很是不高兴，说了一句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但也只好爬起来，他没有开门，隔着门问是谁，有什么事？敲门的是服务员，她说省政府办公厅有个电话老是打不进，问他是否正在用电话或者电话没放常可回到里间刚将电话放好铃声就响了。
给常可打电话的是常可大学时的同学，未市人，是酋政府办公厅一个姓潘的处长，潘处长一开口便责怪常可怎么挪窝了不说一声。常可说他也刚到。于是老同学间便闲聊起来，聊去聊来便聊到了未市办公大楼。处长说，未市市委、市政府当初上马建办公楼叫利用外资，敢闯敢冒，但从眼下形势看就有点超前了，背了一个不小的包袱。常可说我上班第一天人家就等在办公室门口讨债，现在还住在8号楼等着答复呢。处长说，前任花钱后任还债现在是普遍现象，只是你这个债太重。常可说可不是嘛，财政收入才21个亿，工资就得15个亿，东扣西除之后还得还债，我现在正为这事伤脑筋。处长说，这种遗留问题处理起来不要太认真，过得去就算了，未市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我很少回未市去，但多少也了解一些情况，许多事情都得讲究平衡，谁也得罪不得。常可没有跟处长深谈办公楼的事，处长也点到即止，尽管如此，常可已经明白这位老同学的用意了。
早餐后来到办公室，常可呼李晓，问他有关办公楼的建设情况是否已经清楚。李晓说没有什么不清楚的都清楚了。常可再问，还款的方案怎么样了？李晓说，有关部门及有关领导的意见都征求过了，庞市长的意见也征求过了，就等常书记你最后决定了。常可说这就好，你先了解一下安排上有没有冲突，如没有就跟庞市长说一下，然后让办公室今天上午发通知，明天上午召开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委领导会议，并通知财政局、法制局、建设局正局长列席，会议内容是讨论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工程款问题，请有关部门有关人员做好准备。另外，我今大想到乡镇下面看看，你安排一个熟悉农村工作的副主任随我一起去。
李晓等常可说完即在那边说，常书记，召开那么多人的会议讨论这个事有利也有弊，可以多听听大家的意见，集思了益，但人多了意见往往不容易统一，一旦真的定不下来，到时就很被动了。这样吧，电话里三句两句也讲不清楚，我到你办公室去一下。很快李晓即赶到常可办公室。常可问宿舍什么时候可以搬？李晓说这两天要扫扫蜘蛛网洗洗地板，我比他们尽快搞好。
常可问，开会讨论还款你还有什么看法？
李晓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常书记我虽然接触你还没几天，但我已经感觉到你是个很认真也很敢于负责任的人，就拿办公楼这件事说吧，要是别人肯定推说情况不清楚，无限期地拖。
常可说，我确实也不想管，但方总几次三番地催我，你们又都要问我意见，我哪能推啊！如果还款不影响发工资那也好办，怎么还就怎么还，可还了款干部教师没饭吃你说怎么办？
李晓说，这件事开那么大规模的会议讨论，很难统一意见，人大政协办公条件一直都没得到改善，他们肯定会有诸多牢骚，市委、市政府个别领导跟刘书记多少有过不同意见，这办公楼是刘书记任上建起来的，现在刘书记走了，留下1个亿的债务，他们也会利用这个机会提意见，这样一来，对解决问题不但没有利，还会造成刘书记对你的误会。如果要开会，是否可以开政府办公会议，常书记你可以给他们一个原则，也可以直接参加，这样意见容易统一，市政府办公会议讨论市委、市政府办公楼还款问题，合情合理合法。如果要扩大范围，最多扩大到市委领导。当然，最后会怎么开还是常书记你定，我只是提个参考意见。
这时，常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高德全打过来的，问常书记是否有空，他想过来一下。常可说，你过来吧。放下话筒对李晓说，高副市长过来我再听听他意见。
高德全突然要找常可，那是李晓知道常可要开会讨论还款问题后给他打电话提的建议。
李晓在高德全走进常可办公室时即做出要告辞的样子，高德全说我找常书记也没什么秘密。常可说，哪个副主任跟我下乡，让他等一下，但不要往下面打电话。李晓见常可派他工，还是出去了。高德全第一次跟常可单独在一起，与常可寒暄几句这两天习惯不习惯之类，便开始谈深圳公司追债的事。常可说，大概情况部知道了，债是一定得还的，只是怎么还的问题。我想是不是开个几套班子会议听听大家的意见？高德全说，几套班子联席会议范围是不是大了点？人多了意见不一定能统一得了。常可说，依你的意见开到什么范围合适？高德全说，小则市委常委会议或者政府办公会议，大则党政联席会议。在你来之前，政府办公会议议过一下。常可问是否已经形成过决议，高德全说，有过一个方向，但既然你来了，庞市长说还是多听听你的意见。
常可想了想，说，这件事要楚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很多问题，我第一天上班就接触了这个问题，工程款不还不行，但还了工程款如果干部教师工资发不出，问题可能会更严重，要是干部、教师因此上访闹事怎么办？在小范围内能将问题讨论清楚处理得好当然省事，但现在办公楼问题已经成为未市的热点甚至焦点。我真希望在我来之前你们能将这个事处理掉，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现在摆到我面前来，我想回避也固避不了啦。
高德全一下子愣了，不知说什么好。
常可站起来说，庞市长在不在办公室？我和你过左跟他一起商量。
高德全说，我打电话看他在不在？他打通电话说，常书记要过去跟你商量工作。放下电话，高德全说，庞市长说他过来。
庞俞坐到常可办公室的沙发上半天不说话。高德全说，常书记意见想开几套班子联席会议讨论办公楼欠款的事。庞俞摸摸衣袋想掏烟，但他看见面前的墙上贴着请不要吸烟的字条，便不好掏出烟来。
常可说，这件事庞市长你情况比我清楚，你看怎么办吧？
庞俞像个喜欢吃糖的小孩，衣袋里有的是糖，但老师说过上课时不准吃，但不吃心里就难受。他忍不住又摸口袋，他知道这个办公室原来是李哓的办公室，估计请不要吸烟的字条是不是原来就有了，便一边掏烟一边问，常书记你吸不吸烟？
常可笑着说，我不吸烟但也不怕烟，你吸吧，我的看法还是开一个范围大一点的会议，增加透明度，让大家都有讲话的机会，行由大家定，不行也由大家定，避免太多不必要的议论。
庞俞狠吸几口烟之后说，未市人就喜欢议论，什么事都喜欢议论，常书记你到未市时间长一点你就知道了。
常可说，如果是这样，更需要让大家参与决策，古人还专门开设场所让百姓议政呢，我们现在多让几个领导参加讨论怕什么？
常可刚离开市委大院，李晓接到省政府办公厅潘处长的电话，潘处长说乌副省长有位客人下午要到未市，让常可出面接待一下。李晓马上跟常可联系，常可说你就说我已下乡让其他人接待不就行了吗？李晓说这是省领导的客人你还是尽量赶回来吧。
客人叫李娉，是位二十多岁的姑娘，她下午从了州飞到未市，李晓亲自接机。凡碰到这样重要的事，李晓总是亲力亲为，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让别人出面怕有招呼不周的地方对领导有影响。李娉在某省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是方惠的表妹。李晓将她安排在8号楼方惠的隔壁，稍事休息之后，已到了吃饭时间，怛常可尚未回来。李晓打常可手机，常可说，已经回到城里，但碰到一件事要耽误一下。
这时常可的小车就停在市委市府办公楼的斜对面。市委市府大院里来了好几十个上访群众，现在市府办公室主任正在劝他们离太常可说要下车去看看。司机说书记你下去他们闱着你怎么办，你又不了解情况。常可便犹豫着坐在车上看。上访群众迟迟不肯离去。常可让司机下去看是怎么回事。司机下去看了回到车上说，他们是染织了工人，来几次了，一定要见市长书记。染织了几年前高息向工人集资扩建，工人投资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扩建还没完工，工了就因为产品销路问题而停产。现在工人不但领不到生活费，投资的钱也无法收回，而工了了长又逃跑了，工人便不断上访。常可问未市上访群众多不多。司机说，到信访局的天天有，到市委、市政府来的一个月也有两三次，有因山林土地海滩纠纷的，有反映公安交通乱收费的，有下岗职工要求安排工作的，有反映案件处理不公的，什么情况都有。常可说，明天上午开会，下午再到染织了去看看，我们走吧！
常可回到宾馆，巳近7点钟，李晓他们早就在小餐厅等了。小罗因为深圳那边有事，方惠让她先回去了。晚餐就常可、李晓、方惠和李娉四个人。餐桌上大家是讲得多吃得少。李晓说李娉漂亮，他说没认识你真不知道世上有汉无论魏晋，这可是李家的荣耀啊！常可说从事艺术的人本身也是件艺术品。方惠说阿娉跟你在一起要去掉妒嫉心真足不容易。李晓说方总你是另一种美，成熟美，人家一看到你就想起薛宝钗。
李娉几次提起乌副省长，她说乌副省长说过多次要来未市看看，但一直来不成。常可说，乌副省长那么忙，哪像你们搞新闻的可以整天飞来飞去。李娉和方惠不时向常可敬酒，李晓也不时在中间调停，让大家一起喝，两瓶红葡萄酒竟在不知不觉中喝完。四个人都自称有醉意了，但李晓脸色如常，其他三个人脸色都不同程度地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