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一反常态，矢口不谈黎书记，更不谈自己，而是从开始便大谈特谈龙世雄书记。说这个厂子是龙世雄一手操办起来的，龙世雄是这个厂子的总设计师总指挥，没有龙世雄就没有红木集团公司。更为可贵的是，龙书记为官清廉，从来没有从工厂拿走一寸木头，连买一套优惠的家具都没有。那次来买一套送人，一分钱没少付，是龙辉借钱给他的，大家可以问会计。老会计也是代表，在下边说有此事，有此事。
丁总说着说着来了感情，人不能让狗吃了良心，足不是，厂子不能忘了有功之臣。今天，龙世雄书记要走了，咱们不能人一走茶就凉。我建议，请职代会批准，特聘龙世雄为我公司名誉董事长，并奖给他红木家具一套，十八件，不同意的代表请举手。
当然没有一个人举手。凡他召开的职X代表人会，他都是这样一种表决法，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举过一回手。
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他在心里说，凤，怎么样，干爹还行不？
会后，他用插着十八面彩旗的“加长一三〇”拉着家具，还有红木镜框镶着的烫金聘书，和工会主席一起给龙书记送到了家里。
敁然，龙书记被这一切感动了，尽管他对事情的进展没有一点点意外。看来，那次吹的风起了作用。刘凤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呀。他说，这是我得到的最高荣誉，最高奖赏。
趁工会主席和押车的工人卸车之际，他把丁镇三拉到一边，耳语逍，昨天黎书记正式找我谈话，我已经正式推荐让你来当龙门镇的党委书1己接我的班。准备一下吧（他的这段话真实与否，
只有他自己知道。实际上，县委通知说黎书记二天以后才找他谈话，不过，这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舍弃云志中而推荐丁镇三广丁镇二摇摇头，说龙书记，你这不是扶着死狗上墙吗？龙书记说，说到家，这都是为了工作，龙门镇只有你才能顶起来。
其实，咱们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完全是公事公办。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同时在心里响，我知道你小子用龙门镇的钱喂好广黎书记。我不推荐又有什么用？与其和黎书记拗着碰个鼻青眼肿，倒不如顺水推舟送个干人情。可是，你小子假若真的不拿我龙某人当把牌使，我还真的要给你来一门当头炮……你小子不笨，邪精。刘风的迷魂汤倒是让你在官场上变能了。
六
仍旧是一种汇报工作的表述方式：龙书记我把此次北京之行的情况向您汇报一下。我是二十九9早晨8点到北京，下了火车便直接去了方圆大酒店，见到了我姑父。我姑父今年七十岁了，是台北商会的副会长，自己手里有一家固定资产七千万美元的大公司，在台湾居于中产阶级偏上……龙书记微笑着打断了云镇长的话，说，老云啊，你都汇报习惯了。我看这件事你就全权负责吧。
石镇长执拗地依旧汇报，说谈的过程我就省略了，结果是他已经答应投资五百万元人民币，并同意在台湾做咱们红木集团公司的代理商。几天后他就来草签协议。说实话，龙世雄对这件事原来没抱多大希望，再说最近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如今听说“桃子要熟了”，马上就来了精神。他习惯性地鼓凸着金鱼眼睛，搓着两只手，说咱们要做好接待，一流的接待，接待等贵宾的礼仅规格。
云镇氏说，龙书记，我想您还是先向黎书记汇报一下吧。
是的，应该汇报，马上，不……还是你去一趟县委吧。龙书记说。说完这句话，他却又有点后悔，有点泼水难收的后悔。这种大事应该由我亲自去汇报，不过……也没有什么，反正自己的事情已成定局，谁也抢不了的。
不，还是您去，这是老规矩。云镇於说。
他马上接过话头，说，那也好，我准备一下就去。还有，你辛苦了，今天晚上我在咱们的泉水山庄为你接风洗尘。
黎书记称呼下属从来都是亲热地舍其：姓而直呼其名。龙世雄听黎书记叫世雄长世雄短的都习惯了，今天猛不丫听到叫“老龙”以为是叫的别人。怔了之后他才明白，他现在也是县级了，算得上黎书记的一个同事了，黎书记变成这样称呼足为了表示郑重。
他忙不迭地说黎书记，您看您，我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永远叫我世雄，心里才舒服哩。
黎书记也觉得那样别扭，于是恢复原样，说世雄呀，听说没有，曾过江一群老家伙都联名举荐丁镇三接你的班了，丁镇三，士别三口，当刮目相看喽。
虽然自己已经在推荐丁镇三的信中把这个人物说成了一朵花，但是为了顺耳，他还是又把信中的文字变成口头语言复述了一遍。
可是，我还是要考虑考虑。黎书记猛不丁这样说，沉吟一冋，又说世雄呀，你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他说黎书记，今天我就是来汇报这件事的。一天不离开龙门，我就要好好干它一天。我想给自己的调离画一个惊叹号。我搞来了一千万元的投资，联络上了台湾的一个大老板，我们的红木集团终于可以打出大陆了。
黎书记一下子亢奋起来，说世雄，老板什么时候来？我要亲自接待，亲自作陪，你要把这朵大红花给我开好。提拔你还有好多人不服气，说你会跑官，会走上层路线等等。你干出一个绝活让他们心服口服。我要公开地大卢疾呼：你有本事给我引来一千万，我就给你一个副县长，给一个乡镇书记。光吹牛不行光跑官不中光扣马屁溜须不好，那适歪门邪道，而这样子干才是硬家伙。黎书记的话让龙世雄的内心深处情不9禁地涌起一股对云镇长的惋惜，老兄你也太不懂官场了太麻木了太不会划算了……泉水山庄在该县卄八处乡镇的同类中接待档次仅次于张宫庄镇的槐花别墅，还没有开设桑拿浴，可是，它依着着名的鲤鱼泉而建，风光幽秀却独占鳌头：状若鲤鱼的奶子山背阴处存一大泉，一年四季喷吐着清幽幽的地下水，形成了龙门河。龙门河环抱着一幢幢古色古香的中同小楼，小楼一律木质结构，小楼下泉水汪汪，一尾尾鲤隹摇曳不定今晚上没有更大的官来，龙书记便是皇帝，云镇长便是丞相，于是，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山庄的第一雅间。
席上，龙书记站起来亲自把盏口口声声为云镇长洗尘，云镇长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他在记忆里和龙书记共处一席不5近千次，可是这样的礼遇绝对是第一次。他一杯杯地喝着，富态的面庞上始终挂着谦恭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云镇长的面相在龙书记看来和别人的看法不一样，刘凤说是福相官相，而龙书记认为纯粹是呆相。他的心里又一次升起一股对云镇长的怜悯。老兄，你是不是有点窝囊呀……
突然，龙书记很关心地问起云镇长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的儿子来，老云，泉子你安排好了没有呀‘？云镇长富态态的白生生的面庞一下子来了个愁云密布，我，哎，我有什么本事安排他？实在不行，叫他到老丁的厂子里左学木匠吧！龙书记缓缓地摇着头，说那不行，孩子才十四！，还得上学。这样吧，泉子就交给我了，到了县里，第一件事我找教委，让孩子到县一中插班去，特事特办嘛，来，老云，不用愁，小事一桩。
云镇长从心里感激龙书记。但是，很快他也明白过来了，龙书记今天的反常表现，肯定说明他没有推荐自己，他这是在寻求一种良心平衡。我太知道这个人了。他可是从来不给没有用处的人办事的，从来没有过。今天的反常，让我看到了他的良心的发现，也让我感受到人家对我的怜悯。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没有人劝没有人敬的酒，人们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投放到祝贺龙书记的高升这件事上去了。他真有点后悔不听老同学的劝告，他一斤半的酒量，喝到半斤的价上，竟然就支持不住了，一团火辣辣、乱糟糟的东西在胃里搅腾，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也没有一个人理他，好像他根本就不是宴席上的一个人。还是他的司机好，已经在山庄门外等着他了。他推开司机的搀扶，踉踉跄跄冲到泉子边便是一阵喷射性呕吐。吐完了，把脑袋伸到泉子里，秋天夜晚的泉水已经凉人，脑袋很快清醒过来。他说走，陪我进县城。他被司机扶着钻进一辆白色桑塔纳里。往口，他很喜欢自己的专车，今天却觉得别扭。他对司机说，林子，你命苦，这一辈子怕也开不上大奥迪丫，怕要“桑塔”一辈子了。林子说，这一次，再不给咱们换换车，天底下就黑了良心了。在乡镇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书记一律奥迪，乡（镇）长一律桑塔纳。听，林子的话他只是叹广一口气没吱声。
进了周副部长的家，来不及和风流的嫂子过把嘴瘾，开门见山就说，走，周晶，领我去见黎书记，我给他拉来了五百万，镇长换成书记总可以了吧？
周晶闻到了冲天的酒气，吩咐夫人赶紧端来一碗常备不懈的醒酒汤逼着老同学喝了，说，怎么，你这正人君子也想通了？
他哭丧着腔调说我受不了让别人来可怜我。凭什么卩该给的不给我，让我一副穷相？
唉，你总算开窍了。就是这套讲究，如今的官场谁君子谁一准是冤大头，我看得多了，也见怪不怪了。周部长说。
他问，这时候黎书记在家吗？
周晶神秘兮兮地说，你说什么天方夜谭呀，黎书记一进九月，住处就成了一级绝密。我领你去，你先去去酒气。沉住气。
老毛病又来了，直勾勾地看着嫂子，嘻皮笑脸地说，我说怪了，这么一位风风流流的女人那么死守着周晶‘个男人，我明白了，值。我要是一个女人，天天吻他个全身都干。
女人斜他一眼，讥笑，他这个人，在你们这些官迷眼里也许算个人物恨不能和他搞同性恋。他在女人眼里寸就不大值钱了。
周晶却也不恼，笑眯眯地说，云大镇长，现在可不是穷开心的时候，我问你，你懂得如今办事讲究个仆么吗？
云镇长一脸痴呆。
我告诉你，讲究一个“公私合营”。公，五百万，可以了；私，总要有个见面礼吧。唉，我这里……除了烟酒不缺以外，珍贵的东西还真的不大有呀。黎书记这个人……恐怕什么也不会缺的了，可是，他喜欢收藏照相机，各种牌子的都要，多多益善，还不怕重复。
他很高兴，说，天助我也。我的车子里正好有一架姑父送的尼康原装。
周晶一拍后脑门子，说，太好了，这事成了，云大镇长上戏了。
周晶把云镇长领到了槐苑别墅。
他附在云镇长的耳朵边说己住，黎老一在8号，丁万别敲门，里边不开门，你要一直在外边候着。我就不陪你了，你好自为之。我要让你的司机送我回家，两个小时以后车子再来接你。记住，千万别冒失。
事到临头他又有点发熊，他一把拉住老同学的手央求，我不会。我觉得有点怵了，还是你陪我过去吧！救人救到底。
周晶说，这也是能有人陪着干的事吗？笨蛋。说完，撇下他一个人，硬硬地走了。
他只好怀揣着那架袖珍照相机，走出槐林，走近龙飞凤舞的大门。大门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也愈来愈感觉到头晕目眩。我见了书记第一句应该怎么说呢，难道就说我来向你要官，我用五百万来和你换官了，混账，这样的话止书记听了不骂娘才怪哩，书记大会小会上不是都忘不了讲谁来我这里要官，我偏偏不给，我不是封建帝王，我是共产党的书记。还有我送什么照相机给人家书记，人家万一给我摔出来怎么办？我太不那个了，我怎么也学不会这一套，我这样干实在也有点狗眼看人低，把人家书记看扁了，……，头脑里感觉着塞进去了一团猪毛，胸膛里好像填进左了一只死鸡，他看不见内己的面庞，伸手摸一把却抹了一手凉虚虚的汗。
这时候，他分明地看见了，黎书记送着丁镇三从里边走出来。
他无声地惊叫一声，嗖地一下很敏捷地折进槐林里，屛息敛气地呆着。一颗心跳得咚咚响，他怕书记发现了内己。
很久很久，他的车子才缓缓地开来。
他虚弱地钻进车子，有气无力地说，林子，你就准备着“桑塔”一辈子吧。林子没有问他，他没有说什么，他是一个好司机。
七
堂叔堂侄，龙门镇的一正一副两位书记在谈话。一个急得像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个心平气和不冷不热。
龙书记说，我已经正式推荐了。说完这句话，又叮上一句，嘴巴子严一点儿，你。
龙辉的脸色明湿地冷了，问，那，那云镇长呢？
龙书记叹一声，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有一个书记的位子。宫场就是这样，总是有人上左，总是有人下来，总是有人不动。
龙辉的心中凉了一截，他最不愿意出现的情况出现了。他和云镇长按说绝对只是一般同事关系，可是他明0云镇长的升迁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自己的升迁。曾过江老头说过，官场是一套组合齿轮。你的升迁往往并不单单取决于上边，更不取决于你自己，而是别人的升迁往往会影响到你。他现在对此是深有体会了。他咽了一「1唾沫，分明地叫出叔来了，我都副了六年了，你就不能和上边说一说？
此事只能靠你自己去办了，上边已经给足了我人情，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停了停，看侄子一眼，说，即使说什么，力量也很轻了。这个道理你是应该明白的。以后吧，我到了县坚机会更多的。侄子却不大相信堂叔的未来支票，他也知道，他的这位堂叔在宵场上是不会帮助任何人的，除非你对他有用处。内己混到这步田地，堂叔的东风是一点点也没有借到，倒是背广一些黑锅。
龙辉快怏而归。
愈想愈气恼愈想愈不平，他走出来。也许是同病相怜，也汴是神差鬼使，他拉上云镇长来到镇上一家个体餐馆喝酒。
咱俩喝哪门子酒呀，云镇长说。他在龙辉眼里也有点神思恍惚。
并不是只有春风得意的人才去喝酒是不是？龙辉说，咱们喝闲酒还不行？
一碟盐煮花生米，一碟大葱扑猪耳朵，一瓶汾酒，很快，两个人便进入云山雾罩的境界。
云镇长说，什么都能退化，他妈的，我发现这几天我的洒量也退化了，由名闻全县的酒精一下子跌成了酒鬼。
酒鬼好哇，酒鬼者，为酒而酒也。龙辉已经瓦拉了舌头，那雪（些）过（个）酒精、酒醒（圣）们，喝酒不为喝酒，喝着酒还想着拜门子拍马屁找路子溜院沟，他们是酒场上的败类……可，可是，我承认，人家是官场上的胜者，不像你我。
来，来，喝酒，我没戏云镇长眼屎糊糊，颠三倒四地说，你叔英明，推荐丁而舍弃云，谁不知道，丁和黎老一是铁哥们，人家丁镇三又有金钱又有手段，我玩儿完了，我这个镇长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龙辉说你无戏我也无戏，彼气（此）彼气（此）龙辉，算你不糊涂。云镇长大叫。
龙辉三角着眼睛问老云，你雪（说〕，丁、丁亲（镇）三如果没戏呢？
云镇长继续大叫，那样子一个世界就变样了，我有戏，你也就有戏了。
龙辉猛地把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一个小碗里咕咚咚灌下去，说，丁小三呀丁小三，金权（钱），美、美女，权义（力），得一、一足矣。如亲（今）你已有喜（其）二，难道还想再占第三是、是不是？
云镇长看着两眼血红的龙辉心中有点儿害伯，说，你要干什么？可不许胡来呀。
龙辉说云镇长，做、做人不能太、太那个鸡巴了。我要打上、土豪分田地，如今，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嘿嘿，丁小三那鸡巴，我手里捏着他的卵子哩。大不了，一个同归于尽。
八
县电视台的孙记者，风度翩翩，气质不俗，全珏的八卜万人几沪没有一个不认识他，因为他原来是播音员，如果不是因为生性喜欢拈花惹草，他还会干播音员那又风光又出名的工作的，如今混得也不赖，专题部主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