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出了香兰店铺，我和沈青反而没有什么话说，两人沿着机耕道，静静的走了一阵。
沈青问道：“利哥，我们往哪走呢？”
芷阳哪里有适合谈心的地方，其实我并不清楚，于是应道：“我们随便走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会，你看好吗？”
沈青低声道：“反正去哪都无所谓，随你。”有意无意的，沈青的这一温声软语，内里多少含了些暧昧的意味，我听在耳里，顿觉轻飘飘的有些不能自制。
这个时候，跟着杨文意去看的录像镜头不期然地爬上我的脑海，看着沈青一截青葱般的玉臂露在裙子外面，立刻就有了想要搂抱她的冲动。
但一接触沈青清澈的眼神，一种罪恶感便油然而生，这种冲动立刻就得到了抑制。我赶紧摆正心神，不敢多看。心里很想牵着沈青的手，却也不敢。
就这样走着想着，脚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沈青见我久久不语，问道：“利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扎辫子呢？”我随口应道。
“哦，要上工的时候就没时间扎了，你喜欢我扎辫子吗，那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扎好了。”沈青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和沈青渐走渐远，旁边的房子也逐渐变得稀少，路边现出三座古旧的坟墓，这个地方是芷阳村往内山片区的村口，就叫做三坟地。
我指着其中一座坟墓，对沈青道：“坐会吧，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沈青惊道：“在这里坐吗？”
“这里有水泥板，相对干净些，还可以挡些风。”我又问道：“你该不会怕吧，要是害怕就算了，我们往回走。”
“有你在，我怕什么呢？”沈青含笑应道：“这里坐也很有趣呢。”
冷夜，荒山，古冢，颤抖的一对年轻人坐在坟前，这是一幅拍鬼片的样子。
当然，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夜色朦胧，松涛阵阵，两个年轻人坐在芷阳先人面前喁喁私语，祈求见证两个外姓青年的忠贞爱情。
沈青靠着我坐了下来，身上一股醉人的芬芳，令我有了微醺薄醉的感觉。
“你喜欢吗？”我大着胆子轻声问沈青。
“嗯，什么？”
“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沈青娇羞的低着头，轻轻地捻拧着裙摆，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但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里……很是欢喜。”
我很想得着沈青确切的回答，待沈青抬起头来，我诚恳地看着沈青，认真地说道：“小青，我……我很喜欢你，我真的愿意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起。”借着夜色，我将沈青的手柔柔地握住。
沈青的手下意识的往回抽了一下，但并没有抽出:“别这样，利哥，我们还小，再说，我们在一起也并没有几天。”
“可是我感觉好像认识了你几千年，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住在了我心里面，我永远也不会将你忘却了。”我竟然能够一口气说出了心底的话，自己也觉着颇为吃惊。
“利哥，你让我好好的想一想，好么？”我看见沈青的眼里，有些微弱的闪光，那是少女纯洁的泪花。
我心里老大不忍，摩挲着沈青的手道：“傻妹子啊，你伤心什么呢？”
沈青幽幽的叹道：“利哥，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有点想哭。”
“不要紧的，你慢慢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我挺直了腰身，让沈青的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上，顿觉胸臆间涌上一股柔情，心想：此后我当用我最大的力量，保护我最爱的这个女孩子，让她从此以后不受委屈。
天空一片薄云，遮住了温婉的月，大地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轻柔的晚风带来了丝丝凉意。我将沈青轻轻拥住，良久，两个人只是静静坐着，此情此景，亦无需多话，那一份温馨浪漫，已令人浑不知此生何世。
远处兴奋的犬吠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惊扰了我们的甜蜜，我感觉到了沈青的手臂微冷，便起身对沈青道：“我们回去吧，有点冷了，着凉了就不好办了。”
沈青“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我牵住了沈青的手，心情已经跟来时完全不同了。
快到沈青家门口，沈青问道：“利哥，你明天有什么事么？”
我想了想：“没有什么事，可能同学会来邀我去玩，怎么了？”
沈青低声道：“我明天不上班，休息一天。”
我大喜过望：“真的?”又想了想道：“趁天气还不热，那我们去白仙岩玩一天，你看怎样？”
沈青点头道：“去哪都行，你也难得放假，好好玩一天也好。”说着已到了沈青家大门口。
沈青的家是复合式的厅祠建筑，厅外有厅，祠外有祠，内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都是她的外公一脉亲戚。
我双手扶着沈青肩头，嘴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明天我来找你吧。”
沈青羞涩的低了头：“不用了，我这里人多嘴杂，还是我来找你吧，记着早点起来。”，说完深情的看了我一眼，依依不舍的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问振森的弟弟振洋借了部自行车，等待着沈青的来临。那时的振森三兄弟，个个都有自行车，在我眼里，却也算是富裕家庭了。
沈青如约而至，脑后的马尾果然改成了辫子，前面的刘海用发箍盘起，益发的显得清纯，可爱。因为要爬山，沈青没有穿连衣裙，改穿了白色衬衣，配上兰的直筒裤，依然是十分的清新，淡雅。
我们用军用水壶装了点水，上街买了几个馒头包子，作为午餐，稍作打理，即便上路。
五月和煦的微风扑面而来，远山田野，满目尽是碧波摇曳。柏油路边青的，黄的，紫的，红的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竞相开放，在柔柔的阳光下娉婷斗艳。心情愉快的我们，放眼望去，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透着无限的美好。
白仙岩离芷阳村三公里左右，这点路程，自然转眼便至。
锁好了自行车，举首仰望，本地八景之一的白仙岩，矗立在国道边，巨大的岩石，不知已历经了几许风雨。
拾阶而上，松涛林海，散发出木叶的芬芳，间或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我和沈青，业已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上山浑不觉累。
白仙岩的核心所在，是一条位于岩石腹地的百米长廊，洞外流水涓涓，内里烟云缭绕，佛堂前香火气味浓厚。迎面镌刻一联：佛殿有尘风自扫，洞门无锁云为关。
石洞只是匆匆一览，便免不了到佛堂上顶礼膜拜一番：一佑我金榜题名，如愿考上小中专，二佑我与沈青终能秦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千古美事，尽付祈祷中。
做完这些必需的功课，我和沈青便爬上了岩顶的巨石，这里，一个巨大的仙人脚印入石三分，清晰可辨。
凭高眺望，远处村庄，依稀可见袅袅炊烟，蜿蜒溪水，静静流淌，沿河一排树木，英俊挺拔，田间地头，稻浪翻涌，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气象。
“好美啊,高处的景致，毕竟不同。”我由衷的赞叹道。
沈青道：“是啊，好久没到这里玩耍，没想到白仙岩的风景也这么的美。”
我们坐在岩石上，微微喘息着，见到沈青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我伸出袖子，轻轻的替她搽了把汗。
沈青挡住了我的手：“利哥，我带了手绢呢，别把你袖子弄脏了。”说着掏出手绢，仔细的抹了把汗，又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水。
“不知不觉爬上岩顶了，累吗。”我问沈青。
沈青道：“还好吧，白仙岩并不是很高，将军山或者仙姑栋比这里要高多了”又指了下旁边的一座山峰：“就是金石寨，也要高出这里一大截呢。”
我问道：“这些高山你去过吗？”
沈青道：“以前念书，现在做事，哪里有机会去啊。”
我笑道：“那我们下次一起去，你说的这些地方，我们爬个遍。”
沈青“嗯”了一声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那就等我中考完了，好好的玩个够。”我兴奋地说。
“要是你能考上小中专就好了。”沈青手托着腮，肘靠在膝盖上，边沉思着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
提到学业，我的底气也并不很足：“希望如此了，不过竞争很激烈啊，能考中的只有几个人，我也不知能不能够办到。”
说着站起来顿了顿脚，舒展了四肢：“不过尽量吧，人不拼搏枉少年呢。”边说边走到仙人脚印处，脱了鞋子，把脚比了比，自然仙人脚印比我的脚大多了。
沈青也走了过来，见我的脚比那脚印小了许多，笑道：“要是你的脚能跟它一样大，你也就羽化登仙了。”
我也笑道：“没有你跟我一起，我一个人成仙有什么好？我才不愿意成仙呢。”
沈青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一起成仙好不好？”
我笑道：“好啊，你坏，你先跳，我就跟着下来。”说着往外几步，看着岩底行人的细小，顿觉有些惊惧，后退了几步。
沈青看了我脸色微变，笑道：“怕了吗，怕就别说大话。”
谈笑间陆续几个高中学生，也爬上了岩顶，一般的用脚比量着仙人脚印。
其中一人道：“听说对面山顶也有个仙人脚印，仙人是从那儿跨过来，留下脚印的呢。”
另一人道：“只是听说罢了，其实这些脚印都是人们开凿的，哪来的仙人呢？”
先一人道：“也许是这样吧，但人们心中设若没有些传说，不就少了许多希望吗？在我，宁愿相信它真是仙人的脚印呢。”
此时艳阳当空，已是正午时分，阳光下无法立久，上来的几个学生很快就下去了，我和沈青找了棵高大的古松，并排坐在树荫下，果觉清风徐徐，凉爽多了。
我想到那些学生的话，问沈青道：“小青，你相信这世上真有仙人吗？”
沈青道：“不知道，也许有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拜神佛呢？”
我想到了唯物主义：“世界上是绝对没有鬼神的，那些虚妄的东西，都是人们凭空臆想出来的。”
沈青道：“既然人们知道没有鬼神，又为什么要编造出神佛世界来欺骗自己？”
我想了下道：“人是需要有精神寄托的，例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你若是告诉他无药可治的实情，那他立刻就要崩溃，一刻都未必撑得下去。若是瞒着他的病情，寄寓于神佛，那他就会怀着一线希望，或者真有奇迹出现亦未可知。这就说明精神寄托确有存在的合理性了。”
沈青道：“你说的总是有道理。”
“我说的原本就有道理嘛。”见沈青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又说道：“其实精神寄托的实例在在都是，例如我们相信国家，相信政党与相信神佛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本身就都是一种精神寄托，有了这种寄托人们就会活得快乐、充实并且精彩。因为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平淡无奇、枯燥无趣的。”
沈青笑道：“你说起这些大道理来头头是道，我说不过你。”
我也笑道：“扯远了，这些东西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最好的精神寄托了。”
沈青道：“你绕来绕去，总是会说到我的身上。”
见到我捡了根枯枝，边说边在地上反复地写着沈青二字，沈青便笑道：“要不要加上到此一游二字啊？”
我看着沈青笑道：“到此一游是二字吗？”
沈青怏怏地道：“你是取笑我没有文化了。”
我扳过沈青肩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小青，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么会取笑你呢。”
沈青莞尔一笑道：“不是就好。”
说话间我取出食物，跟沈青美美地分享了一顿简单而幸福的午餐，然后背靠背的坐在地上，惬意之余，顿生此生何求之感。
趁着高兴，我问沈青道：“小青，我昨天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一提到这个问题，自己只觉着一颗心已是扑通扑通的跳。
沈青低了声道：“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就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吗？”见四下无人，我转过身子，鼓了勇气问道。
沈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道：“利哥，我喜欢你。”说着脸上立刻涌现一抹红霞，低了头不敢看我。
我心下大乐，附在沈青耳边轻声道：“傻妹子，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呢，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本就是人间美事啊。”说时轻轻地将沈青揽入怀里，沈青闭上了眼睛，用手遮住了脸。
我将沈青的手拉开，但见沈青细腻光洁的脸上一缕酡红，娇羞无限，那柔细的绒毛，糥湿的嘴唇……心里再也把持不住，低了头便向沈青吻去，沈青紧闭了眼，眉头微微一皱，舌尖轻吐，欲拒还迎，我紧紧地搂住了沈青，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美感瞬间占据全身，令我久久不愿放开。
良久，沈青“嘤咛”一声，双手轻轻推了我一把，手枕了额头放在膝上，静静不语。
我沉浸在方才极度的紧张与快乐中，一时找不着可以安慰沈青的话，手放在沈青肩头，感觉到沈青的身子在轻轻的抖动，好像在啜泣。
待觉得沈青安静了些，我轻声道：“青，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忍不住，你别怪我好吗？”
沈青抬了头，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红红的，脸上的潮红，已经逐渐褪去，她望着我，认真地说道：“利哥，我不是怪你，只是，我们还没有结婚，不能这样……最起码，我们的事情，我爸爸妈妈都还不知道呢。”
因着这一番话，我对沈青是益发的尊重，立时收敛了荡漾的心神道：“青，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们结婚以前，我绝不欺负你了。好吗？”
沈青点了点头，低声道：“本来就该这样。”想了想又道：“但你放心，等我们结了婚，我的人……总是你的。”说完又有些羞涩的低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