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幕之下,小院仍是安静的。只是这份安静比起平日里的多了份肃穆,教人屏息。院子入口处,柳娆溪与小木子站在雨中面面相觑。雨幕虽然让视线有些模糊,借着窗纸上透出的烛光,那候在门口之人是谁他们依旧看得清楚。小木子是意外,柳娆溪却是心惊胆战。踟蹰了一阵子,他们走了进去。
见到柳娆溪,吴公公赶紧迎上前来,将她从小木子那里接到了自己的伞下,弓着身子笑逐颜开地行了一个礼:“奴才给长公主请安了。皇上已经来了多时,长公主快去见驾吧。”
说话间,三人已走至屋檐底下。吴公公收了伞,伸手示意柳娆溪进屋。小木子万分担忧却又不能插话,只能忧心忡忡地望着柳娆溪。
宫里人迎高踩低的嘴脸柳娆溪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不知出于何意地笑了笑,便推门而入。听到声音,正坐在桌前的天谒国君也是扭过头来,望向了立在门口的人,深邃的目光游走在她周身各处。
此时的柳娆溪怀抱着适才换下的衣物,头发还未完全风干,再加上在雨中的行走,身上的干净的衣衫也是有些湿了,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对面的灼热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可掉头就走或是下逐客令。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慌,对着天谒国君下跪行礼:“溪儿拜见皇上。”
“起来吧。”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定格在柳娆溪身上的目光却没有被收回。柳娆溪木然起身,紧接着又听得天谒国君发话道:“把门关上。”
柳娆溪整个人身子一震,怀中的衣物也随之掉落到了地上,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难道,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虽是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她还是心慌,还是不甘。然而,圣命当前,她除了乖乖听命,还能如何?
“是。”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寻常,柳娆溪转身将门关上。期间,她瞥见外面二人的神色,一个以为她因祸得福荣获圣宠而满脸谄媚,一个因不明情由关心急切而满脸忧惧。她却只能统统视若无睹,关门回身,静等接下来可能有的所有对待。
柳娆溪的反应天谒国君尽收眼底。在她站定后,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她,居高临下地问道:“身子可好利索了?”
从未与之如此靠近,心底的某种猜想又是越发恐怖,柳娆溪本能地退让到了一旁,“回皇上的话,溪儿……溪儿已经无碍了。”
“你……害怕朕?”听到柳娆溪声音里的颤抖,天谒国君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柳娆溪仍是低着头,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只是依着小心翼翼回答:“皇上天威,溪儿只知敬畏,不知害怕。”
听到这个回答,天谒国君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没有再说话。半晌之后,他的手探进了柳娆溪的颈脖,并未深入,而是不急不缓地抚摸着。柳娆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开始止不住地战栗,呼吸也是急促起来。无望之下,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纵有如海之泪也是不敢放任地流淌出来。
摩挲着柳娆溪颈脖处的肌肤,感受到她种种的不安,天谒国君笑得诡异:“看样子,皇后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过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时候,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换下这身湿衣裳吧,免得再受风寒。”说罢,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打开门,将手反剪在身后走了出去。
待天谒国君走远,小木子才敢进到屋内。他自然不知道天谒国君适才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柳娆溪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景况,只是对着依旧处在惊恐之中的她关切道:“姐姐,皇上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柳娆溪才是转过头望着眼前人。小木子这才发现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脸色、唇色煞白,顿时吓坏了,她却神色呆滞地望着他,问道:“走了?”
小木子点了点头,柳娆溪顿觉双腿一软,向后倒去。小木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坐到了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柳娆溪伸手接过,却怎么都拿不稳,杯子掉在地上,水洒出打湿一片。
小木子心中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柳娆溪开口道出原委。好一阵子,柳娆溪的神色才是恢复了些,眼神也不再是茫然空洞。小木子见状,又是给她递过一杯热水,她没有接,而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也去歇着吧。”
仿若游丝的气息让小木子放心不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去去就来。”柳娆溪没有答应,也不曾拒绝,小木子便放下茶杯,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准备了。剩下柳娆溪一人,兀自对着空空的房子发呆。
良久之后,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柳娆溪身后响起:“还以为你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曾想只是这一点肌肤之亲便让你害怕成这副样子。日后,你又该如何自处呢?”她没有回头,那人径直走到桌旁坐在了她的对面。
柳娆溪呆呆地望着满头华发的葛穆,原先的惊恐已经不在,仿佛适才的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可她很清楚,她最不愿的事情终究是要来了。天谒国君今日放过她,不过是还没有安排好相关事宜。探得她身子好转,又误以为她已从皇后那里知晓了他可以让她知晓的一切,她,躲不掉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求他放柳炎铸回来?只要有他在,你尚有可能逃开这一劫。”葛穆也直视着柳娆溪。刚才那一幕他看得分明,也看得揪心。可惜,事到如今,已无力阻止什么。
柳娆溪终是有了反应,凄然一笑道:“先生苦心成全,我又怎会不知好歹,坏了先生大事呢?”
早在从柳娆嫣那里听得柳炎铸被赶去了“青城”别宫,柳娆溪心中便对葛穆充满了感激。还记得当日她对是否要利用柳炎铸弹琴贺寿之事犹豫不决,葛穆却恩威并施,一方面以小木子的性命做要挟,一方面又信誓旦旦地许她下不为例的承诺。当时,她是将信将疑的,权当葛穆是为了逼迫自己就范使得计谋罢了。不料他竟真的借此机会让柳炎铸成功地置身事外了。
虽说远在异地,比不得宫中的荣耀尊贵,但是也少不得锦衣玉食。远离了这些纷扰,山水间的逍遥自在倒是也成全了柳炎铸无意皇位的心愿。这已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待他回来,怕是山河变色,江山易主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都已成为她手下亡魂。而她,会亲自在他跟前,自刎谢罪。如果她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你当真宁愿侍奉君侧,也不肯牵扯上柳炎铸?”葛穆并不意外柳娆溪的断定,只是忽地有些于心不忍,便是好意提醒:“他去到别宫也只是会暂时躲开这些,给我们的行事添些方便而已。这一路的平安与否都是未知之数,日后就更无人可以保证了。可若是他身在局中……”
“日后之事我也顾不得许多。我只相信先生是重诺之人,无论成败,定会护得大皇子周全。”柳娆溪没有动摇,打断了葛穆接下去要劝说的话。
葛穆双目变得森然起来,眼神里闪烁的满是柳娆溪读不懂看不透的情绪。但须臾之间,又归于平静。他起身,丢下一句“既已决定便好自为之”,即是跃窗离开了。
大雨瓢泼,外面的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和沉闷恰犹如柳娆溪此刻的心境。未来并非一筹莫展,她却是从一开始选择这条不归路时,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