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叹道：“周海川，红卫兵都没你这么左，我不知道这条河会不会要了咱们的命，但是我们如果什么也不做，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淹死，老式水闸顶不了多长时间。”
我头痛欲裂，听到这话连分析的力气都没有，就听黄主任道：“不管了，三刀带战斗班去那组线圈下摸摸，找点有用的线索。”
三刀点头，我也咬牙也站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也不知道在烂泥里摸了多久，时间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三刀终于搞出了动静。
我瞄了一眼，发现泥里露出一道地门，是两米见方卷毛边的钢门，看着像三防门，左侧是椭圆形的线圈拉眼，三四根导线穿过猫眼大小的拉眼，拉眼顶端是细细的一小条焊缝，地门右侧是个骷髅警示标记，人头大小，骷髅上覆盖着一块弧形标志牌，看不清牌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像是什么残缺的英文字母。
三刀猛一较劲，地门竟然“咔嚓”一声，轻易打开了。
又出现一条巷道，张着黑洞洞的嘴，一眼望不见底。
专家们陆续围拢过来。
看着摆在面前的巷道，我的内心感受非常奇怪，因为这看起来就像黄主任耍弄我们几个军爷的游戏，而整个战斗班弟兄的命运要靠这种游戏的方式来拯救，可见信任危机糟糕到了何等的地步。
心里的纠结反映在脸上，让我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接着我发现所有专家的眼神都很古怪，转念一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专家永远是领导阶层，只能是战斗班的弟兄们先下，下去有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很可能大伙全挂，危险是肯定存在的，关键是谁第一个下地道，这是当前最需要解决的事。
按照战斗班处理这种事情的惯例，肯定是班长先下，我完全不知道三刀是什么表情，剧烈的头晕让我完全处于一种和现实剥离的状态，等我反应过来，我突然发现手里多了一把92式手枪。
“彪子，把我的枪带上，千万小心。”沈冰猛抓紧我肩膀，“松开！”
我听到李文革的催促声：“胡彪，你第一个下，还磨蹭啥！嗯？”
我一下就晕了，心说这是不是真的，该不是真要我先下？强行收敛精神，我发现手枪确实是沈冰的配枪，而且非常沉。
我顿时就想哭，可是我知道哭也没有意义，三刀和周围弟兄不会比我好多少。
看了看四周，刚发生一秒的事情根本进不了我的脑子。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高烧情况比较严重，至少别人还能把瘆人的微笑递给我，而我连怎么拿到的92式手枪都不知道，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觉得会不会黄主任在算计我。
不过也没办法，说起来，自己都虚成这样，在沈冰前撑撑场子也罢！
恍惚中，我感到手里被塞个手电，然后我的武装带被勒紧，我看到骷髅牌上的脸移到面前，一股金属沫子吹进了我嘴里，顿时我的舌头传来一阵麻麻辣辣的感觉，非常恶心，我根本不敢大口呼吸，只能硬着头皮向下走去。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自己中了套儿，被选定为猎物，既然已经这样了，我索性就挑衅地扫视头顶，意图很明显，要让大家知道，我胡彪是个爷们！
猎手还没真正出现，我们已经分崩离析了。
邓迪说的对，此时此地，我需要找个机会，带上全体战斗班弟兄，逃跑！
后面响起密密碎碎的军靴声，我回头，第二个倒霉鬼好像是三刀，我看到了他冷笑的眼神，这让我有点出乎意料，这孙子平时装疯卖傻，相当有心机，但关键时刻又会赌一赌，眩晕里也没看清他冷笑的是什么。
我还在想，就见三刀靠着墙壁，机警瞅了一下后面。
他也想开溜？我在心里骂了一下，嘴上我却没动，他娘的原来三刀也搞起小九九，老鸟，老鸟就是应该这么混？
我靠在墙那里，刚要把92式手枪保险打开，却斜插过来一只手，把这“沈冰造”抢了过去。
那只手是三刀的，他抢到手枪低喝一声：“彪子，这枪子弹不对，我去前头探路。”
我刚想问，却见三刀一下把92式弹匣退到手里，抠出子弹。
接着我又像魂游镜花缘似的，陷入了迷顿状态，一切都变得模糊，等我恍惚后醒来，却又见两个突击兵架起我，掠向漆黑的前方。
哎，多好的兄弟！
大家已经不说话了，根本不知道这一沉默又过去了多少时间。
巷道不窄，2米宽，是20世纪欧洲制式兵道，气味很怪，类似双氧水的味道，不知道什么药品藏在里面。
昏麻的感觉始终在我脑袋里挥之不散，我知道这是幻觉在作怪，得找个办法清醒清醒，于是问前面的三刀：“你瞅这里有活路没，还有多深？”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壮烈。
三刀面色也很惨淡：“说不好彪子，不过明年清明大家都去阎王爷堂前喝周年酒，应该错不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已经没必要再清醒了，既然已经是猎物，何必说透，几个强负重的老兵费力地往地道深处扔步枪子弹，竖着耳朵听回声，这附近不太可能有敌人，而且弹壳砰砰的清脆声说明没有流沙反应，也让我想壮烈都没机会。
战斗班沿着巷壁，没有人说话，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手电扫射下，大家目光逡巡在两面刀削般岩壁上，忽明忽暗的光线让那些岩壁看起来都变得狰狞可怖。
我被这种沉默压得很躁，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们这群战士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局面，但那都是在战场上，过程迅速得眨眼都不用，在战术本能下做出牺牲，而眼下这种默默等待猎手的陷阱又叫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内心一阵颓唐，闭着眼睛感受自己身体的温差变化。
还是发热，还是头晕，还是幻觉很多。
不对，热度好像比刚才降低一些！这代表自身免疫力开始还击？还是巷道里这双氧水起作用，开始恢复知觉？
我已经完全失去判断力了，悄悄伸出左手到狙击枪柄，用枪柄抵住岩壁，使劲压了压，想用真实的感官来确认神经力是否减弱，但压了半天只感到自己的手在冒汗，顿时心里一片凄凉，明白自己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完全无法摆脱目前的处境。
两个突击手艰难架着我，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迷迷糊糊将困未困中忽然听到一阵悸乱，下意识地我手撑在岩壁上准备摘枪，手却抖得厉害，差点趴在地上。
我勉强调整光线，却看见专家们的身影。
前面豁然一宽，二十几平方米的标准设备间，四灰四面牢，敞口吃八铁，已经锈化的金属吸顶灯下，一组长四米的螺旋型磁力线圈横跨两头，线圈下是密密麻麻的开关阀，足有几十个！
我眯起眼，就见张胜利举着台探测仪反复端详，脸色红的像是打了鸡血样瘆人，而周海川正从线圈里扯那些褐色的线头嘟囔：“这都是什么老线，这种宽口的是不是早进博物馆了？”
李文革边拽那些开关阀边愤愤道：“这么多英文阀门，没有一个中国字，一定是美国鬼子搞的，这样得找到什么时候？别拦我，废了它们，要死在这也痛爽一下！”
黄主任听了这话，挥手阻止掉李文革的疯狂动作，其他人也面容惨然，也许李文革说的话是对的，他们没有什么理由来阻止他，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快承受不了这种折磨，只是李文革最先发泄出来而已。
这一闹，大家更没有动嘴的欲望，几乎连看人都懒得看，只是机械地在阀门丛林里游弋，也不知道各自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高温稍退，沈冰靠着我一起发呆，我们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忽然觉得眼前暗了下来，沈冰连忙敲敲应急灯，却发现灯光更加暗淡，一抬头，人影已经开始发灰。
照明即将枯竭！
黄主任按住那几块备用蓄电池吩咐：“点火把，节省照明。”
如果李文革说的是咒语，到照明枯竭的时候还不见分晓，大家怕是真的都要死在这里了。
火光燃起，朦胧间我感到一双凉手按上自己的额头，一转头，原来是沈冰，一边打量着我的脸色一边低声道：“彪子，你听上面水坝声。”
我闭上眼睛感受了几秒，睁开眼，看着沈冰迷乱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水坝开始垮塌了。”
没错，随着脚下轻微的震动，水坝的混凝土坝基开始渗水，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沈冰又费力地走到张胜利旁边，想问了问他，但张胜利看着探测仪似乎已经魔障了，当他竖起耳朵后张胜利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一下手上用力在沈冰高耸的丰胸上狠摸了一把。
沈冰吓了一跳，猛然后退，双手护住敏感的胸部，瞳孔放大五倍。
张胜利抱着探测仪，侧靠在粗大的线圈轴承上，两眼血红，脸上一片痉挛，已经毫无常态。
沈冰缓过劲立即大骂了一声：“张胜利，你耍什么流氓！”
其他人都心中一激灵，才凑过去，却又听到李文革猛然哭出了声：“主任，我们，我们赶紧逃吧！水坝塌了！”
李文革哭声听上去撕心裂肺。
我也被彻底打击了，再也站不住，软倒在地，其他人也都相继坐倒，面色十分惨然。
周海川青着脸，默默地拿着压缩饼干纸擦着李文革的脸，把泪痕一块块地擦净。
江齐云咬紧牙关，走上前去，把李文革从地上扯起来就是两耳光，周海川上前一步想阻止，黄主任伸手拉住他，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绝望已经快要感染所有人，发泄一下也许会很好。
李文革挨了耳光后停止了嚎啕，但还是下意识地抽泣着，眼神涣散，明显能看出他已经崩溃，他被搧耳光虽然直接原因是太过懦弱，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动摇了军心。
江齐云抓住李文革的领子，像拖墩布一样把他拖起来，鼻子几乎贴上了他的耳朵：“文革，你不想大伙白死的话，赶紧再想办法弄清楚毒素！我江半仙宁愿栽在老阴门里，也不想这么窝囊被算计！”
李文革完全没有反应，像是已经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了，虽然被抓着领子摇来摇去，还是一脸麻木的神情。
这时黄主任终于发话了：“先找水闸开关，”顿了一顿，他露出犹豫的神情，但还是很快下了决心道，“李文革不适合再继续工作，位子暂由沈冰代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