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
库尔姆虚心请教着。
除了小狐狸之外，他并没有接触过兽人，而小狐狸无论怎么看都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别的不说，至少她跟着莉莉安做女仆还是像模像样的，把家里的其他女仆们打击的不行，虽说兽人一向以粗野著称，可至少还是智慧种族，怎么反而在气候温润的地区住不下去，年年往苦寒地区搬来搬去呢？
“阁下，这您可就问对人了。”
库尔姆的低姿态让法拉利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胖子摇摆着油光瓦亮的脑袋，踱着欢快的步子解释道。
“智慧才是真正的力量，我们人类能够统治世界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最强壮，而是因为我们有头脑，否则兽人蛮子比我们更适合统治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苦逼的住在冰火两重天的大荒原上。”
在法拉利看来，兽人其实除了蛮力就什么都没了，当人类也依靠蛮力生存的时候自然打不过他们，让这些野蛮部落嚣张一时也没什么，但当人类开始依靠头脑作战的时候，这群智力低下的蠢货就完蛋了。
人类最初确实靠渔猎采集生存，但很快就发展到农耕、畜牧、矿冶、锻造、织染、建筑的新阶段，并由此铸造出比蛮力更强大的武器，这就是文明，而兽人却不行，他们简单的头脑理解不了过于复杂的智慧，社会生产只能停留在游牧业的水平，至于生产力更高的农耕？抱歉，当年他们没被赶到大荒原的时候就玩不转这么复杂精细的工作，现在更不用说了，土地再肥沃，对于他们来说除了草场、猎场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利用方式，要么放牧、要么打猎，他们只能干这个。
为什么当初兽人会任由人类文明发展起来？因为农耕、锻造之类的精细活儿他们根本干不了，还不如让人类去干然后用蛮力劫掠现成的战利品比较划算，然而，文明却给了人类比兽人的蛮力更强大的武器，最终把这群只知道打劫的蛮子赶到大荒原自生自灭去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学不会更文明的生存方式，大荒原的南部沿海确实肥沃，但对于兽人而言除了撂荒也没什么用处，说到底，蛮子就是蛮子，给他们一片沃土也变不成文明种族。
“嗯……确实如此。”
库尔姆微微皱眉，附和着说道，这让法拉利有些惶恐，却想不出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好傻笑着陪在那里。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库尔姆自己也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法拉利的说辞和詹姆斯在城门那里嘲笑大哥的话如出一辙，他们自居文明人，实际上不只是鄙夷野蛮的兽人，还把以武力为傲的北方人也看成了半开化的蛮子，库尔姆当然听着不舒服了。
“……兽人真是一群粗野的蛮夷吗？”
注意到法拉利忐忑的表情，库尔姆转开了话题。
毕竟，法拉利并没有直接说北方人如何如何，真的追究起来的话反而是库尔姆自己杯弓蛇影想太多了，再说，他的目的也不是纠结这个，而是对兽人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比如说，在蛮力之外，他们是个什么样子？
“阁下，其实，他们也只是一群粗线条的大个子罢了，若不是实在穷怕了，也不会年年和我们打个没完。”
法拉利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库尔姆的话说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这种大主顾就是大爷，不管谁对谁错总归是他这个推销员的错，现在客人不追究，法拉利当然不会没眼色的深究这个问题，既然库尔姆对于兽人的事如此感兴趣，他也正好卖弄一下。
“不瞒您说，我在大荒原就有几位朋友，直爽坦诚毫不做作，跟他们相处可比跟我那些可爱的同行们舒心多了，虽然太不拘小节也很让人头疼，但只要他们把你当朋友，两肋插刀绝没二话，要我说，这才是真汉子！”
法拉利一脸骄傲的介绍着自己的光辉经历。
不是每个人类商人都能得到兽人的认可的，虽然很多人类都把他们当做没脑子的蠢货，但这是偏见，兽人并不愚蠢，只是简单罢了，他们不习惯弯弯绕绕的东西，为此没少被狡诈的人类商人欺骗，但他们也不傻，有了第一次，以后你就永远不用跟他们做生意了，这是一个很单纯的族群，是朋友两肋插刀，是敌人插你两刀。
以前，法拉利也和大多数人类一样对兽族抱有成见，但在大荒原的一次经历改变了他，虽然法拉利也没做什么，只是按照契约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却意外得到了经常被人类骗的兽族的认可，法拉利拜托他们帮自己运输货物，他们答应了，却意外遭到提前南下的寒流，法拉利自己都放弃了，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却不想兽人们硬是迎着暴风雪按时送到了，代价是七十九个族人葬身雪海，那是这个小部落整整一半的壮年男子，那个冬天是几十年来最寒冷的时候，但法拉利却一点都没感觉到。
是朋友两肋插刀，他们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即使代价是生命也毫不含糊，法拉利看着意外得来的货物，直接把因为雪灾大赚的财富换成粮食、帐篷等物资送到大荒原，这也是法拉利能够为用生命履行诺言的朋友们做的唯一的事了。
“只可惜……唉！”
想到人类与兽人的敌对关系，法拉利也只能低头叹息。
个人与国家毕竟不是一回事，他可以跟一两个兽人成为朋友，毕竟他们不会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但人类帝国却绝不可能和兽人王国成为朋友，种族层次的生存竞争根本容不得半点温情，哪怕是朋友也只能拔刀相向。
“抱歉，让您想到不愉快的往事了。”
库尔姆微微鞠躬致歉，法拉利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但谈话却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库尔姆没有再问，法拉利也失去了推销的念头。
他能理解法拉利的感受，作为个体的兽人确实是不错的朋友，热情爽朗待人以诚，即使法拉利这样把虚伪狡诈当做生活方式的成功商人也不会拒绝有几个这样的朋友，但作为整体的兽族却不可能是人类的朋友，任何种族都天然有扩张的欲望，当这种欲望相互碰撞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发生战争，战争中没有个体意义上的朋友，只有作为整体一部分的战士，他们不再是法拉利的朋友，而是兽族军队的士兵、人类的敌人，浴血厮杀的时候，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只能奋力将刀剑刺进对方的胸膛。
——那么，兽人的愿望，是和龙族一样的吗？
走回宴会场的时候，库尔姆暗暗想着。
此时，灯火辉煌的阿姆斯特丹继续着白昼的繁华，而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之中，两个隐藏在斗篷下的身影正在快速移动着，拐进狭窄的小巷，直到走进一间灯火晦暗的地下室，其中一个人才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壮硕的身躯。
“好久不见了，加内特队长。”
背对着他们的女人直到此时才转过身来，微笑着点头致意。
如果库尔姆看到的话，他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赫然就是不知何时从宴会场消失的法芙娜，正忙着和法拉利独处的库尔姆根本没注意到法芙娜的去向，而无数看到她就心里不安的宴会男女们自然乐得她不知所踪，好趁机享受一把贡格尼尔家族的美酒佳肴，也算为平时的委屈出一口气，对于他们的小心思，法芙娜连生气的念头都欠奉，她可没工夫浪费在这群蠢货身上，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迎接这位远来的加内特队长。
“是好久不见了，法芙娜小姐，听说您终于嫁出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解下斗篷，露出真实面貌的加内特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和表面的粗犷相反，加内特并不是一头鲁莽的野兽，否则也当不了狼人突击队的队长，这支兽王帐下第一精锐怎么可能交给脑子里只有肌肉的笨蛋？就像上次，他宁可放弃行动都不肯与人类法师冲突，宁可看着兽族最珍重的宝物落在人类手里、宁可忍受部下们不解怨恨的目光都断然决定撤退，这种决断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在一向没脑子的兽人当中尤其难能可贵。论武力他不是第一勇士，论头脑他比祭司们差得远，论战术指挥他跟其他的王族子弟更没得比，但之所以是加内特而不是那些著名勇士被委任为狼人突击队队长，就是因为他和所有兽人都不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
人类有句话叫未料胜先料败，知道如何杀人的是好士兵，知道如何打赢的是好将军，但只有知道何时该放弃、知道如何避免败仗的才是能够担负起国运兴衰的统帅，这种人很少见，所以才显得加内特特立独行，这不是荣耀，而是悲哀，不是加内特一个人的荣耀，而是整个兽族的悲哀，“当一个种族连会思考的都成为异类的时候，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出发之前，大祭司如此对他说道，更让加内特心情沉重，对于站在面前的人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和区区在下的婚姻小事相比，加内特队长是不是该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使命？我可不记得不败名将加内特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法芙娜脸色一怒，但很快就缓和下来，轻声细语撩拨着狼人的神经。
或许是兽族命不该绝，居然出了加内特这么个异类，狼人的凶猛、雄狮的气势、狐族的狡猾、山熊的耐力，这家伙即使放在帝国军也是一时无两的名将，放在以战斗见长的兽族更是如虎添翼，帝国军没哪个将领能从他手里讨到便宜，幸好加内特只有一个，不然，帝国军的麻烦就大了。
当然，帝国军那群满脑子肌肉的骑士的死活法芙娜管不着，身为法师替骑士们操心那才是笑话，否则她也不会在这里接见加内特了，这位狼人突击队队长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原因和她嫁给某个大贵族的废物儿子一样。
为了“真理之子”，为了未来。
“我个人的名誉无足轻重，只要不负王命就好。”
加内特淡然说道。
若不是兽族实在无人可用，也不必他亲自出马，堂堂王国军第七军团长鬼鬼祟祟跑来给人当护卫，但是，为了兽族的生死存亡，个人毁誉已经不值得介怀了。
“那就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法芙娜浅笑着说道，心里闪过阿雷斯塔老师对这个狼人的评价：
一代雄主，可惜生在末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