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宫的日子就这样过去,安稳如斯。
没有波诡云谲的斗争,没有不能自已的苦衷。唯一不同的是从前鲜活的生命都离开了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够回来。
我是知道的,遂风、无尘、无轩、挽落……他们都再也回不来,都再也不能够对着我笑了……
我的生活回归了原有的平静,喧嚣和嘈杂都没有出现。可是,我却觉得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够似从前一般酣畅淋漓。
这是否是人的贪欲和无知?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有想要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
呵,果真贪得无厌。
六个月的时候,我的肚腹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懒怠。脚上时有浮肿,也时常在梦中抽筋。但是,我却在这样疲累的时分感受到了我的孩子。
有时候,他会动,会踢我一下。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我抚摸着圆滚的肚子,欢喜极了。
如婳和青鸢陪伴着我,有时候她们见我真的高兴,她们也会相视莞尔。
我唤过她们二人到跟前来,然后轻轻拉住她们的手说道:“青鸢,如婳,你们看,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你们高不高兴,将来我让他认你们做姨娘可好?”
“真的可以么?”如婳欢喜地覆上手来,几乎泪落,“我和青鸢真的可以么?”
“当然,为什么不?”我叹息一声,“红衣青衫她们早死,如今我身边的人只有你们几人了。而你们二人又是我的心腹,所以这样又有何不可?”
“娘娘,此事并非儿戏……”青鸢还甚有顾虑,因而出言相告。
我则是摇头微笑:“青鸢,你和如婳陪伴我这么久了,我也该为你们做些事情。如婳,我从前欠了你一份幸福,我一定补上的。我一定会让长钰娶你为妻,一定会的。”
如婳凄惶摇头,含泪说道:“娘娘,奴婢身份微贱,不敢高攀侯爷。”
我忘了,长钰已经于两月前被玄真封为侯爷了,享受亲王尊位,一时荣华风光无限。而众人也都知晓长钰并非玄真的贴身侍官,而是他的表兄,因此长钰的府邸也成为京都人人趋奉逢迎的场所。
我知道如婳的顾忌,因此想要宽慰她:“你不必担忧,他如今虽然成为了侯爷,可你们二人情之所钟,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娘娘,真的不必了。奴婢不曾知道他的身份,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高攀而去的。如今他既然已经成为人上之人,奴婢也不应该于此时让他闹出笑话,徒惹人烦厌。”如婳缓缓放下了手,有些无措,“娘娘,奴婢自知身份尴尬,所以不愿意多做丑怪,还望娘娘成全……长钰他……不,应当是小侯爷了,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不应该去扰乱他的生活。其实在他的心里,他爱的,只是当初的如婳,而并非此时经历重重磨难和狡计的如婳。”
如婳这般哀伤,我竟不知该为她做些什么了。而一旁的青鸢也忽而跪下,郑重道:“娘娘,奴婢情愿终生不嫁,侍候娘娘一辈子。”
“我可要成为大罪人了……我何尝不希望你们都留在我身边,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将来你我自会各奔东西。假若此时我留下了你们……”我沉默了一会儿,“青鸢,只怕将来你会怨我。”
她含笑摇头,看着我说:“娘娘,此刻的青鸢既然都不会后悔,那么,往后也必然不会。”
她们既然已经如此卑微地求我了,我也无法再去多说些什么。
其实,一切错误,都在于我。
如果不是我当初太过矫情,如今自然不会是这般模样。我这一生都以为一直在为旁人好,其实,我害苦了她们。
娉婷是,如婳是,温言是……就连我,也亦然。
这几日的闷结于心,让我觉得有些难受。因而让青鸢和如婳陪我出去走了走。
四月风光亮丽,桃花翻飞。风中都带了几分桃花的清香,使我有些疏散了心结。
杨花柳絮飘摇在风里,太液池旁杨柳依依。
心头泛起一阵苦楚,身后却忽而响起了一句:“懿妃安。”
我回头,见是长钰。
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他打招呼,只能默然。而如婳和青鸢则假若无事地行礼见安。
“微臣玄宵,见过懿妃。”他见我这般,于是再次行礼。
我知道了,原来他早已更名。再不是当初的长钰……
“侯爷安。”
“你们无事都下去罢,我有事情同侯爷说。”我吩咐一句,他们几人也都诺诺退下了。
见他们都离开了,我便同玄宵说道:“侯爷,我要央你一件事情。”
他点头:“请讲。”
我摘下腰间的神仙佩,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由他,一壁说道:“请侯爷替我转交给洛亦华,告知他一句话: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多谢侯爷了。”
话尽,原想转身离去的,但是玄宵为难的神色令我停步。只听他又说一句:“此物我必会亲手送达,而此话我也会一字不落得告知于他。只不过,还望娘娘告知我如婳的近况。”
“她很安好,你已经看到了。”我看着他,淡然开口,“其实她的心意你也能够看得出来的罢?如婳她已经心死,而且对我说过,她此身不宜再嫁。”
他的眸子微微一黯,然后问道:“为何?”
“侯爷的身份时如婳高攀不起的。”
“可我从来不介意她的身份,就像当日她也未曾介意我的身份……”
“我只是将实话带到而已。”我将眼光放远,凝望远处琼楼玉宇,“其实,如婳为何会如此,侯爷心知有如明镜。”
我淡漠出声:“其实,如婳说了高攀不起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出于侯爷之处。侯爷,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你想娶的,当真是如婳么?我记得,当日如婳曾说侯爷救过如婳一命,也许当初能够让侯爷在隆冬时分下水去救如婳的,也不过是侯爷看到了从前无奈和绝望的自己罢?侯爷,你给不起如婳想要的未来,所以我不希望她的未来再由你打扰了……”
他落寞的身影曝在阳光下,投落一片黑影。
我抬步离开,因有孕,走得也慢些。
回到了碧凰宫,却见到桌上佳肴遍布。
我好奇地问:“今日是谁在小厨房里头,怎么这些菜色和之前的不同?”
青鸢掩面一笑道:“娘娘,放心罢。娘娘的月份大了,自然该换换口味了,而且皇上也在呢。”
“玄真也在?哪里?”我奇道,“必然是你们又想到了什么编排我来了。”
“娘娘不要诬赖我们……”说着眼神瞟向了小厨房。
我惊讶极了,压低声音:“你是说皇上在小厨房里?这些菜都是他亲手下厨所制?”
青鸢含笑点头。
我安然坐在了凳子上,看着桌上的菜肴,心里暗暗偷笑。
他知道我不喜欢食用油腻的菜肴,因此餐桌上不曾出现过酱鸭子酱肘子之类的菜色。倒是有几道家常菜肴和几盘糕点。
我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在嘴里,但是一入口我便觉得……
偏巧这时候玄真理着袖子出来了,然后见我动筷不由笑着问道:“味道如何?”
这让我如何说啊,原本想要吐掉了的,但是见他如此,还是忍着吞了下去。然后笑了笑:“味道还不错啊。”
“我跟着御膳房学了许久呢……”说着坐了下来,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入口,然后神情怪异了一会儿,扭头吐在了痰盂当中。
他皱着眉说道:“这么难以下咽,你怎么能吃呢?”
“没事儿啊,等我生下孩子,我来下厨做给你吃。”我笑着饮了一口温水,笑道,“现今赏你吃完这一桌菜,这样我才高兴。”
“哎,别呀,这可不是要把我的半条命搭进去了么?”他笑着依过来,然后说着,“还请高抬贵手啊……”
我推着他的头,嗔道:“这有什么,古人都说,剖心以明志,我这都还未让你剖心呢,你怕什么呀。”
我一壁笑着,一壁夹了一筷豆腐让他尝尝。他含着那块豆腐,几乎要变了脸色。
豆腐太咸了,简直是难以下咽。但是因为他的温情一片,我还是笑着咽了下去。
所以,我相信,人世间的种种苦难,都将被爱情摧毁。
请相信,爱,不曾远离。就像是今日一样,玄真可以同我像平凡夫妻一般,他会体恤我有身孕为我亲手下厨,而我也会同他言欢谈笑。
如此安然静好的岁月,我不曾再祈求什么。
我正笑着,忽而孩子踢了我一脚,我立时让玄真瞧一瞧。他怔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笑着倚在他的怀里:“这并非你的第一个孩子,为何我总觉得你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呢?”
“你别糗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我的孩子可以在这样安好的岁月出现在你我身边……”他摸着我圆滚的肚子,轻轻笑着,“假若是个皇子,那么就取名为永稢,稢者,是为黍稷繁茂的样子,最适宜咱们的孩子。若是个公主……”
我笑着接话:“若是个公主,我要取名未央。咱们的孩子,一定要长乐未央,福寿安康……”
“是,一切如你所愿。咱们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我保证,将来一定给他最好的。”
我笑着同他相握,对视莞尔。其实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而我现今惟愿,我能够安然生产,从此和玄真白头偕老,忘却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