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儿忍住了狂卷而来的泪意,轻轻笑道:“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话了……玄真,我也爱你,比任何人也都要爱你……若是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爱你。”
“抱歉,嫣然,我能够给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如今我就要死了,你有没有什么是特别想要的?”末了,他又说了几句,“我若是能够做得到,我一定会尽量去做。但是你不要再等着我了,再也来不及了……这是我最后能够满足你的东西,你好好想想,我真的好累了……我很想睡了,我怕你再晚些,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够再为你做了……”
这一番话说得掏心掏肺,简直就是要将我的心揉成一团。我遏制了好久的泪意,忽而崩塌,泪如雨下。
我咬牙忍住这即将冲破喉咙的抽泣声,然后平复了一下,说道:“玄真,我当真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一直都是得非所愿,而又是愿非所得!”
里头好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果然,就算是我把江山拱手让给你,你也未必真的想要……那我能够留给你什么呢?你没有想要的东西……”
我听他喃喃自语,心里痛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呼吸也给生生扼住了。
我不敢说话,怕他听到我哭之后,又要做无谓的担心。
我将头轻轻叩在门上,却只听到里头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怕,我惊吓地要打开这扇大门,冲进去看看他。那个我这几年来都日思夜想的人……
正打算如此做,却听里头传来一句虚弱的呼唤,他用这最后的力气,唤着我的名字:“嫣然……”
他似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情意,最后凝成一句:“嫣然……”
这几年的时光多多少少也改变了我们彼此,但唯一不变反而因为经历相思相离之后与日俱增的,却始终还是彼此的情意。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似乎怎么都唤不够似的,还是深情地唤着我的名:“嫣然……”
我还是嗯了一声。
他似乎真是不厌其烦,一直在唤我的名:“嫣然……”
这一次,我是带着哭腔回应他的。
他似乎有些累了,声音低低的:“我还想要多唤你几声……怎么办?我怕我死了,还是记不得你的名字……怎么办,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唤够你的名字啊……死后我怕是记不住……不过,我记得又有什么用呢?放心罢,嫣然,这辈子我会记得你,但是我一定会多喝几碗孟婆汤,将你忘却。来生,你便不会再这般辛苦了。你将你的美好年华都浪费在了与我们周旋上,当真是对你不住!”
“让你承受那么多的苦楚,是我的不是……我身为君王,却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声音越飘越远,似乎都要拽不住了,“嫣然,好好地……知道么?如果可以,请你做一个简单的女子,同一个简单的人过这一生。”
“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让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
“我注定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男子,所以给不了你简单的生活。不过,嫣然,若是可以,也请忘了我……至少,不要再想起我……”
他的声音徒然消失,而我却在耳畔听到了几近轰隆的声音,因为,我的世界,从此崩塌。
我深爱的人啊,他离开了……
玄真,你我终究还是没能一起去看崇岭的日出……我那几年游历山水,曾经有幸去看过崇岭的日出,很美,真的很美……我很遗憾,你我没有机会一起去看。
我知道,你是再不愿意遇见我的了。可是啊,来生,我但望还是遇到你。
也许来生,你只是个平民公子,你会执扇冠巾,立在桃花树下,等着我的出现……也许那个时候,我也并非是林家千金,或许是一平民女子,亦或许家世清贫,但是若是能够与你相遇,我也算修满了缘分。你说,是不是?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你会不会是这样?
我忘了当时我是如何出来的,我只知道我哭得声嘶力竭,几欲求死。最后我也忘记了是谁拽着我,不让我求死……
我的心,早已经死了,随着玄真,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我一直在等他,就像他一直在等着我归来一样。
可他等到了我,而我等着的那个人,也再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几日外头云板声声,扣着掌司大人的细尖嗓音一遍一遍地喊着:“跪!叩首!起!”
我身穿着白衣,跪在灵堂为玄真守灵。我看着白烛白幡,只觉得心已经不在了。
苦笑一声,嘴角苦涩不堪。最后定格的笑容,却是那般难看。
轻轻一笑,却将眼泪笑了出来,我抬手拭泪,却忽而想起玄真让我不要轻易哭泣,至少不要因为他而哭泣。
这时候,我是真的笑了。还好。
万幸,万幸当时我没有答应他……
如今他走了,我却还觉得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就算是如今只有我孤身一人,他也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看着我笑,看着我哭……像是他从不曾远离。
玄真最后的释然和原谅,也许是我心中最大的痛。我骗了他许久,负了他许久,到最后,愿意等我和爱我的人,却还是只有他一个。
而我只是难过,无法同他相伴到老。也再没有机会,让我看见他的笑。
玄宸身着素缟进来,默默开口:“逝者已逝,你还要继续难过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于是缄口默言。
而他却苦笑:“你不必逃避,你我都是无家之人,也都是失去了毕生最爱。你我,不过都是一样的人罢了……如今,你还有孩子,还有他的寄托和嘱咐,甚至你得到了一个帝王的爱,所以,你如今怎么还能够再这样消沉呢?”
“是玄宵让你来劝我的么?”我开口,嗓音喑哑得很。
他默默摇头:“不是,只是我想起来娉婷,觉得物伤其类,所以自作主张地来劝你。”
“娉婷……”我轻喃,“她算是得幸的,有你护佑她一辈子,也有你爱她一辈子。”
“不知道是不是如此……其实我想过了,如果当初不是我自私,也许她如今还是活得好好的,还可以让我看见她的笑靥,其实这样我就满足了。可是啊,当时我真的是被爱情蒙了心智瞎了眼,导致此般的悲剧,亦是我合该的。”他轻哂一声,“你说,爱,都是自私的。可是玄真,他却能够始终容忍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固执和欺骗。他的爱,如山海阔大,只是可惜你们二人有缘无分。”
我阖目,绝望道:“依你所见,什么是有缘无分?”
“你们二人有在一起的缘分,却没有终生厮守的缘分,就同我和娉婷一样。到最后,我也还是一个人,带着我的女儿,行走天涯浪迹四方。”
“你要走?”我回首看他,“要去哪里?”
“如今皇上驾崩,四海之内必有争端。我在这里,难免妨碍你们母子,也伤了你我多年情义,如此得不偿失,我是不愿意去做的。”
我感念他思虑周全,更是感恩:“多谢你良苦用心,只是,你要去到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他笑,“但是临行前,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守住玄真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这江山到他手中着实是来之不易,请你一定要好好地守护住。”
“我知道。”我暗暗下了决心,也知道要好好筹划一番。如今玄真离去,江山后继虽也有人,但是朝政动荡,也实在是影响社稷安稳。
“那便好,今番我带着明珠离开,来日相见,怕是要许久。在此一别,怕是后会有期也实属难事。你好好保养,善自珍重。”他垂眸,拱手行礼。
我见他如此,不由觉得凄凉,于是收敛几分道:“你亦然。明珠你要好好待她,她是娉婷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将来若是你有了心爱的女子,有了别的子女,也请你善待明珠!”
“放心。”他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我,“这一辈子,我的王妃可以有很多个,可我的妻子只有林娉婷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有除却明珠以外的孩子。”
“抱歉,我不该说这番话来刺你的心。”
“无事。”他淡然,看着我这般,不由摇头叹息,“从前只觉得你聪明,如今一见,更觉得你平易近人了不少。”
“是,从前是我太过自负跋扈,所以才至于这般悲剧。”我哂笑一声,“但是,如今我不会了。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再让我失去的了,而我也真的不能够再失去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他同我淡淡一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