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这一日,将整个大予都彻底颠覆。连带着我的人生,连带着各人的人生,都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悲剧。
卿卿嫁与令珩,那一日上阳街与沈府坐落下的纪元街张灯结彩,甚是热闹。我听闻,卿卿嫁妆丰厚令人咋舌,而令珩下聘之礼也极尽奢华披靡。虽说令人侧目,但我却觉得,人生只有这一次华贵无匹,奢华张扬,为何不放纵一回?
对此,我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和不满之意。
据这日替我送去大礼的如婳说:“那沈府修葺了从前那一片有凤来仪的楼阁给婉柔郡主居住,而那有凤来仪楼阁精美,令珩公子站在楼前,一袭华服却衬得他温润如玉,而婉柔郡主一袭红衣烈烈如火,真是让人觉得此乃天地一对璧人。连奴婢也觉得惊诧,世间怎会有这般男子,如玉温和,无论何时都从容自若。”
我忆起旧事,心中更是柔软了下来:“他的父亲便是那样的男子,而他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青鸢在一旁道:“是,的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婉柔郡主如今得了这样好的归宿,也是好极。”
“嗯。”我点头,默默阖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刺眼耀目的红色,犹记得当年,玄真为我布置的未央宫,就如同民间婚房。我与他饮尽交杯合卺,牵巾撒帐以求多子多福。他被铺天盖地的红色衬得温暖安然,连平日素来冷峻的面容都带着几分柔和。他的眼神如同温热的酒液,看得我直把一颗心都融化了。如同春水被微风拂过一般……细细痒痒的感觉倾透全身。
但是,我还会再有机会,再见他一眼么?
思绪渐渐飞远,连神思也颇为倦怠。正在想着旧事忆着旧人,忽而如婳急忙跑了进来,急喘道:“太后,不好了!”
我一听她这般言说,不由立时睁眼,而她却道:“太后,婉如郡主出事儿了!”
从皇宫到沈府的路,并不远,但是我却走了许久。御车出行辘辘之声,将我的心都弄得一颤一抖的。
而听得如婳这般言说:“奴婢听闻来报的人说……婉如郡主同楚王……夜来时分大家都喝得醉了,难免认错了人……”
“现今婉如郡主……宸王爷已经赶过去了,仪太妃也在那处恭候太后大驾……”
我听着如婳的禀告,不觉心中拔凉。我阖目,不知作何是好。
方才到了沈府,其间繁华一如往昔。大门还挂着红绸子,门前还有喜炮的红纸屑,有几道灿金的颜色隐约在这些红纸灯笼之间闪着异样璀璨的光芒。
我提步进去,只见一行人都跪在里间等我进去。我急着去瞧明珠,于是也不顾这些人,直奔廖木楼。
一路上脚程飞快,走得也急。方才到了廖木楼,便听见明珠凄厉的惨叫声:“别过来!不许过来!”
这凄厉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和绝望,听得我心尖一颤。我急忙推门进去,却见里头帐纬倾落,永稀和明珠衣衫不整地各坐在床榻的一侧。
明珠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身子,低低地抽泣着。
而永稀似乎是不敢相信道:“明珠!”
“不许过来!”明珠又一次受到惊吓,于是对他戒备十足,“楚王殿下请自重!”
“怎么会是你!”永稀似乎觉得自己对不住她,于是想要安慰她,“分明应是长安,怎么会成了你的?”
可是明珠对他警戒极了,只是朝他瞪着一双泪眸,凄厉道:“我的一切都毁了,都毁了!”
“给我滚,给我滚,滚开啊!”明珠再一次受到惊吓,于是叫喊声越发凄厉。
我几步上前,厉声道:“还不给哀家滚下去!”
“别过来……别过来……”明珠紧紧地拽着被子,就像是一个溺水已久的人,忽而发现了浮木一般。
而我看得一阵儿心疼,不觉想要抱抱她。
可她颤抖着的双肩在床榻上耸动着,令我觉得现今不该是靠近她的时候。
于是我转身吩咐下人准备洗漱用具,让明珠先沐浴。
我出门之后,却见仪太妃尴尬地立在那一处,很是无措的样子。
我见她这般局促不安,于是上前道:“你也不必心焦,现今只能够先安抚好明珠,才能够再作打算了。”
她点了点头,而我心头更觉疑惑,于是问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细思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下人来报时,我便立时赶来了……谁晓得,谁晓得竟会出这样的事情……”
我在心中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又重归平静。于是让她放心,我先照看着明珠。
她应了一声,便也先带着永稀离开。
待到洗沐准备妥善,明珠方肯下床来。我屏退众人,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她。
她待在浴桶之中,起先很是平静地擦洗,而后忽然受到了惊吓似的抓起一侧的布巾便狠狠地擦了起来,有几块薄嫩的肌肤已然红肿破皮,而明珠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急忙过去,将她手中的布巾抢过来,仔细查看她破皮之处。见有几道红血丝洇出几丝血痕,我又不免心疼了。
而她恍若未觉,只是口中喃喃道:“太脏了,洗不干净了!洗不干净了!”
“明珠……”我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认不出我是谁。
而后大叫:“不许过来!”
“别怕,明珠!”我极力安抚她,“是我,明珠不怕。待明日我将此事压下来,不许任何一人提起,明珠,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明珠!我会在下一道旨意让永和娶你,好不好?”
她眼中眸光渐渐清晰,而又忽而迅疾摇头。
“不要,不要……”她惊恐地看着我,仍然是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我见她又这般,于是再不提此事,只是安抚着她:“明珠,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好我的明珠。”
她的身子停止了微微的颤抖,只见她睫毛一抖,口中道:“我想见见父王和永和。”
“好。”我应了一声,“好,我会去安排。你好好休息着,明珠,不要多想。”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浴桶当中。我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吩咐了留守在外头的温言:“你好好看着她,莫要让她起了轻生念头。”
温言掩袖拭泪,依依道:“是,奴婢会好好看着的……”
“母后……”身后忽而响起了婉容的声音,我回首看她,忽而想起来今日是她要回宫的日子。但是如今我心系明珠,也不再多问。
“婉容有何事?”
“我……”她欲言又止,而我则是道,“若非要事,便改日再议罢。如今你婉如姐姐这般不好了,母后也无心照管它事。”
婉容的唇张张合合,最后话语一出,却成了这般:“嗯……没事了……”
我心中担忧明珠,也没有多想。只是让婉容先回宫去,而我未曾注意到她眼神中的落寞,也不曾注意到她欲言又止时的样子,是如何踟蹰不决的。
而这些意想不到的忽略,竟成了将来让我憾恨终生的事情。
我的女儿,我的儿子,都与我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