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安楚大腿身手虽然没有闷葫芦百里鸿鹄那般干净利落，可捅起人来，那可是刀刀见血，下手没有半分迟疑的。三刀捅死刘彪之后，楚平安在他身上摸索一通，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让楚平安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晦气，这笔买卖也忒不划算了。一边骂着一边用刀刨了个土坑来，拖着刘彪肥硕的身躯草草掩埋，之所以这样并非是怕被人发现，树林里丢下的尸体可不止这一具啊，乱世人命如草芥，当战云布满这片天空，阴霾的乌云下将是尸横遍野，骨砌成山的惨绝光景，谁都会对尸体这个东西感到麻木的。
那些骑卒的死并未在楚平安的计划当中，他本打算把刘彪一行人骗入狭窄的树林，然后找个由头把刘彪与他们分开，再下杀手，没打算害他们的性命。但他未曾料到有人会在林子里设伏，射杀了那二十多名骑卒，若非他揪着刘彪跑得快，恐怕他的小命也在丢在这里，这让楚平安有些后怕，还在埋刘彪的时候他摸了摸后脖颈，雨珠丝丝冰凉，四下死寂唯有雨珠打在树叶上的簌簌声响，冰凉透骨，楚平安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是片吃人的林子。
楚平安那个给人当了大半辈子孙子，并且当孙子当出境界当出风范来的师父最敬重死人，讲究入土为安。但凡见到有人暴尸荒野，都会带着年幼的楚平安一捧土一捧土的把那人掩埋。最开始几年这种事情还算少，一个月也就能碰到三五具无主尸体，那会儿还不是楚大腿的楚小腿可是被吓得常常做噩梦的。但后两年暴尸荒野的可怜人越来越多，他师父就常常念叨着什么地利破了，一个个斗来斗去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天下苍生啥时候才能有个盼头哟。
那会儿才十来岁，一脸稚气的楚小腿就痛骂他师父说你这当孙子的倒是操心起你爷爷辈的事情来了？扯犊子的天下苍生，又不是说书先生，吹那么大的牛皮干嘛？还是想想下一顿吃些什么更实在些。他师父也就笑笑，只说这天下太大，世道太杂，你个小娃娃懂啥子懂？一老一小两人相伴而行几乎走遍了半个江山的名山胜水，以前的楚小腿以及现在的楚大腿也只当是那没出息糟老头子生活唯一的乐趣，他师父当一回孙子他就骂一回，一路下来骂声不断。也就只有临睡觉的时候，楚小腿会想，等有朝一日他出息了，他肯定要把师父供起来，不让他再装孙子，要让他做高高在上的太爷，狠狠拾掇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上等人。
当然他是知道，他师父做不出来那等一朝富贵便飞扬跋扈的事的，甚至光是想象他师父抠着脚丫子训斥下人丫鬟的情形就让他觉得滑稽。也就只有他这种自幼受尽欺凌，尝尽冷暖的狼崽子才有那等狠毒心肠，楚小腿一直想不通，卑躬屈膝磕头求饶无数次都没能让他师父倒下，为何昆仑山脚下的一夜风雪却折断了他的脊梁呢？
楚平安揉了揉脑袋，每当回想起昆仑山脚的情形，他便头痛得紧，甚至连如何离开的那座浩荡巍峨的龙脉神山他都浑然不知。杀人埋尸这种事情楚平安做起来虽然是轻车熟路，但刘彪的体格着实费了他不少工夫。踩了两脚确定他已经能够全身心的为附近的花花草草贡献自己一份力后，楚平安这才循着原路返回安陆县去，已经宰了刘大都尉，他想这个时候回去见闷葫芦和褚肥圆也不至于太没面子。反正这****的该宰，闷葫芦还能把他送去法办啰？
杀人越货后楚大腿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要不是这片林子里还暗藏着杀机，他真想哼着小曲儿一路优哉游哉回去。楚大腿素来信奉平平安安，安全第一，可不想就这么被人给一箭穿喉摸去了性命。至于林子里的那些骑卒的尸体么，虽说是他楚大腿把他们引进来的，但弃自己袍泽兄弟于不顾，跟着这样一个草包都尉走，那叫什么事儿？至于军令么，他楚大腿身为逃兵，自然是没有半点这方面意识的，所以对这些骑卒的死他没有半分的愧疚，更不会按照他师父的嘱托去给那些骑卒收尸，人又不是他宰的，关他屁事啊？
唯一让他觉得可惜的就是那辆装了几大箱金银珠宝的马车，啧啧，那里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实在是让他肉疼得很，那种感觉就像是站两排的花魁光溜溜的冲他抛媚眼，他血脉喷张的就要扑过去，可“啪”的一声伍长抽了他个大嘴巴说快醒醒，赶紧的去市集买瓜果菜蔬准备开灶了。
也算楚大腿命大，一路下来太平无事，那伙在树林里射杀骑卒的人就像是潜伏在夜间的幽灵，收割了这处的性命，又到下一处去无情掠夺，这让楚大腿有些汗毛竖立。但他的汗毛很快就被那片燃起的熊熊大火给灼烧殆尽了，整座城池化为火海，滔天火光好似这座城池触怒了祝融的威严，特降下神火惩罚无知的罪人，大批百姓军卒挤在官道上哀嚎逃窜，楚大腿心头一震，这安陆县城怕是还等不到天亮，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楚大腿彻底急了，冲到官道上抓住一名军卒厉声问道：“你他娘的跑什么跑？城里怎么样了？”
楚大腿用的劲儿大，凶神恶煞一时间把那军卒唬住了，军卒光景狼狈，急着逃窜，言简意赅道：“快跑吧，城池失守了，死了好多人，现在城里全是裹着头巾的八斗兵，再不跑可就要来不及了！”
军卒甩开楚平安，仓皇逃走，楚平安望着安陆县城怔怔出神，上百人自他身旁擦肩而过，他不闪不避没做出任何的反应，待得四下人迹寥寥，他这才回过神来没命狂奔道：“闷葫芦，褚子，你们千万要没事啊，老子的兄弟可不会就这样被那些小兵丁给做掉的，****娘的，这还没天亮那些****的就大举攻城了，这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操啊！”
火光犹如一头浑身赤红的饕餮巨兽，吞噬着这座城池的一切，砖瓦、房屋、成千上万人在这里寄托过的安心和努力，以及……最为纯粹的性命。
楚平安自幼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他师父虽然没传授给他什么东西，但耳濡目染，旁门左道还是略通一些。潜伏进城后，果然依先前那军卒所言，城内囤积着大批头裹黄巾，身穿黄袍的八斗兵。但让楚平安始料未及的是这些八斗兵不仅没在城内烧杀劫掠，反而帮助城内百姓救火，上百名八斗兵端着木桶扑灭火势，并有八斗兵冒着大火冲进房屋救人，楚平安就亲眼看到有一名年轻的八斗兵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啼哭婴孩冲出房屋，微笑着将婴孩交给他的爹娘，一对年轻夫妇连声道谢，十几名在旁的百姓看着这片火势，哀叹连连的苦涩表情上终于舒缓了些微。年轻的八斗兵来不及停留又冲进下一处屋舍救火，楚平安有些讶异，扪心自问若是他，断断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不过他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大概摸清楚了城内的形势，寻常百姓在城内活动并不危险，楚平安便在地上打了几滚，脸上抹上几层灰，扮作百姓在城内四下找寻闷葫芦和褚肥圆两人的踪迹，一夜无果。
天大亮后楚平安一屁股坐在铁字营的营帐废墟上，上百名百姓同样坐在此处，在临时搭建起的棚区内相互靠着休息，神情疲倦而又颓废。经过一夜的努力火势固然是扑灭了，可原本繁华大好的安陆县城已经找不到一片完好的砖瓦，四处皆是断壁残垣，瓦砾上还冒着嗤嗤黑烟，依稀残留着大火的余温。
数百名八斗兵同样背靠背的坐在废墟对面的空地上休息，所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撑起的篷布遮掩，雨珠肆意落在他们身上，这些八斗兵同样忙碌了一夜，但在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疲倦的迹象，他们朝气蓬勃，相互间低声交谈，与楚平安印象里军营中死气沉沉，堆满银子和骰子牌九的龌龊景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有八斗兵推着几辆板车过来，车上冒得小山高，遮着块白布，雨珠落下激起蒸腾热气，疲倦的百姓不少人都动了动，走在最前头的八斗兵把白布掀开，香气四溢，那八斗兵吆喝道：“开饭啰，大伙快来啊，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刚出笼的，只要两枚……啊呸，叫顺口了，这是不要钱的，快来快来哟。”
那八斗兵看起来似乎曾是包子铺的伙计，他身边的同伴笑他说当兵了还忘不了老本行，也就那点出息。他辩称等战事停息下来他自然还是要做这行的，不多练练，以后手生了杂办？有面孔稚嫩的八斗兵拍屁股起身，抹了抹脸上的雨珠，想去拿馒头，被旁边的老兵拽住，呵斥道：“马将军说了，要等百姓吃了后我们才能吃，你个小犊子慌啥慌？”
两人年纪相差了怕有二十几岁的八斗兵腼腆笑了笑，又坐到了地上，挠着头道：“知道了，马大哥说的肯定就是对的，我听还不成么？”
棚区里的百姓有人站起来想要过去拿馒头，但立即被人瞪了一眼，同样是坐了下去。清晨的雨幕里，有婴孩饥饿的啼哭声，也有老人禁不住劳累风寒的唉声叹气。楚平安与他们同处一个大棚下，自然是知道这批百姓里有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众人推举他做头头，他要是不发话，是没人敢去拿那个馒头的。
那名包子铺出身的八斗兵见没人来拿热腾腾的大馒头，气氛有些尴尬，他拣了几个馒头走过来，蹲下身递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小娃瞪着馒头馋的厉害，刚伸出手却被大人拍了回去，神情冷漠，那八斗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为难道：“大兄弟，你看这……”
他所说的大兄弟自然是那小娃的爹，看起来似乎是城里商贾人家的青年男子没有答他，回头看向人群，楚平安是知道他是在征求那长者意见的，果然一名头发灰白，身穿锦衣绸缎的老员外在一名年轻后生的搀扶下站了出来，他重重戳了一下拐杖，厉声道：“想用这点东西来收买人心吗？拿着你的馒头快点滚，你们要造反，却拉着我们整个安陆县陪葬，你们这些人，通通都将不得好死！”
这老员外声色俱厉，楚平安倒是没瞧出他这身板还能咋呼出这样的声势来，想必平素里没少训斥下人。这些百姓均是埋头，神情黯淡，有几岁的小娃好奇张望，似乎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安稳最安心的家了。
那八斗兵进退两难，恰逢此时，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楚平安小时候和师父在北方的大草原待过一阵子，颇为识货，瞧得出这些人胯下马匹目光炯炯，骁骏雄壮，远非刘彪彪字营的那些劣马所能比拟，楚平安心里合计，这几匹马要是扔到马市上，一匹少说也能卖上百两纹银，那都能抵两个红牌姑娘的价钱了。
马是马中骁骏，人是人中英杰。
两人并骑行在最前头，其余众骑不过是这两人随从。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二十四五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相貌堂堂，披着一身赤红色甲胄，手提一杆烈枪，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一夫当关的战将。那些年轻的八斗兵见了，均是起身，目光崇敬，对这人是向往不已的。
女的则是十六七岁年纪，面如新花映雪，色如芙蕖渌波，眼眸恬静如秋水，纤尘不染画中人。本来还是一肚子火的楚平安见了不由得怔怔出神，乖乖，这样的姑娘怕是能抵十个花魁……不不，说花魁那是对这姑娘的玷污，说书先生口中的美人如玉，想必也不过如此。
楚平安曾在酒楼茶肆听那些江湖中人听到过一个评点天下美人的说法，一文钱为一分姿，六十文以下，庸脂俗粉，六十文到八十文，中人之姿，八十文以上，皆非凡品，若能评点上九十文，那便是能登风月评，风华绝代的倾国女子了。
楚平安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机会去见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兴许还不用拉屎放屁的神仙妃子般的倾国佳人。不过他想眼前这个姑娘少说也有八十文的姿色吧？这也是她年轻尚轻，胸脯没楼子里的那些姑娘挺，屁股也没那些姑娘翘，过个几年兴许能上九十文也不一定？
这是楚平安见过的第二个未来能上九十文姿色的姑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