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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试锋芒

时至夏末,烈日当空,操练场上尘烟滚滚。士兵们赤膊袒胸,手持长枪,眼神坚定专注,对着一只只稻草假人热火朝天地厮杀演练着,挥汗如雨,吼声震天。

另一侧,数列骑士正在训练奔马杀敌。但闻队长一声号令,骑士们一手握住钢刀,一手紧拽缰绳,奔驰间手起刀落,将两旁道上的假人尽数砍倒,全中要害。

“杀!杀!杀!”热血蓬勃,杀气腾腾,男人的阳刚之气在这一刻挥洒至极致。

两骑从北而来,绕场一周查看,事毕策马立于场边,满意地看着场上表现。

“如何?”雷牧歌微笑发问。

“乖乖,这就是你最近忙里偷闲训练的兵?”李一舟由衷赞道:“太了不起了,说实话,论起训练士兵,天下没人能和你爷儿俩抗衡。”不同于羽林郎和禁卫军的皇家血统、冷静肃然,这样的演练,这样的气势,只有雷家军才会拥有。

忽然,树林边一阵骚动,声响越来越大,慢慢竟比场上的动静还大。

“出了什么事?”“我去问问。”李一舟掉转马头,过会儿带回一名军士长。

那军士长一抱拳,禀道:“回将军,是备选士兵正在训练。”

两个月前,雷牧歌计划要往军营补充三千人。消息一传出,天京城内外就炸开了锅。谁都知道雷家军治军严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旦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那绝对是前程似锦。于是乎,士族寒门子弟皆来报名入伍。名额三千,报名一万,经过初步筛选淘汰了一批,还剩下五千,其中一半直接过了关,另一半则成了备选,开辟一块场地单独训练,只待出发前再从中最后敲定人选。

雷牧歌有些诧异,这些备选士兵自划分之日起就规规矩矩,生怕自己出纰漏被淘汰出局,今日竟有这样大的声势,着实令人费解。

那军士长瞅了眼他的脸色,低声道:“将军息怒……”

雷牧歌看他似乎欲言又止,好笑道:“你倒说说,好端端的我息什么怒?”

军士长小心翼翼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备选士兵一直觉得自己条件差,低人一等,训练了一个来月,都成效低微,与那边正式的士兵相去甚远……”

雷牧歌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顺其自然就好。”已入选的士兵有两千五百人,离他最初的目标人数也差不太多。

前段时日他忙宫里的事,训练时间短,剩余的能选就选,选不出也不强求。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军士长抹了把冷汗,吞吞吐吐道:“一月前,有人给属下出了个计策,叫作‘分组末位淘汰制’,实行‘一人不努力,小组被连坐’的规定,还每人配了一对绑腿沙袋,那沙袋足有八斤重!白天照常训练,晚上则开小灶,晚睡早起。什么负重爬山,什么紧急集合,花样多得不行……以上还有个特别的称谓,叫作‘魔鬼训练’。”

李一舟听得咋舌,雷牧歌也是剑眉轩起,“竟有这事,你为何隐瞒不报?”

军士长惭愧道:“属下该死!属下当时受了鼓动,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太在意。至于隐瞒不报,属下答应了人,不敢上报……”

“哦?”雷牧歌挑眉。能让他雷家军俯首听命的,朝堂上下可没几个。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这魔鬼训练的效果如何?”

军士长脸上顿时光亮起来,“效果好得不得了!昨日一撤沙袋,个个都说身轻如燕,跑跳腾越十分利落。还有啊,因为那个连坐制,每人除了自己加紧训练,还盯着别人训练,生怕有人掉队,累及本组。这样一来,真是事半功倍!属下敢说,以往是以往,说到现在,这备选士兵不会比入选士兵差多少……”

听着这素日并不多话的属下滔滔不绝,雷牧歌皱眉,思索着那神秘人物的身份动机,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一张面孔,忽然一拍马臀,策马朝树林后方驰去。

李一舟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雷,等等我,一起去看看!”

树林后是块稍小的场地,烈日下站满了人,个个晒得又黑又瘦,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住高呼加油。再往里看,场中央有两队人马,各有二十,分持粗绳一端,粗绳正中绑着条红布,红布上还竖了面小旗,地上用木炭画了条粗黑直线。两队人马都在拼命往己方拉拽粗绳,或有僵持不动,围观者则震鼓叫噪,为之鼓劲,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雷牧歌疑惑地看着,“这是什么,牵钩训练?”

李一舟在他身边站定,也是一脸惊异,“看起来也不太像。”

军士长小心上前,背书般禀道:“这是训练过后娱乐身心的一项游戏,叫作‘拔河比赛’,以红布越过河界为输。”话声刚落,场中忽然爆出雷鸣般的喝彩,原来其中一队已将小旗拉过河界,获得了胜利。

“红队得胜,每人奖上好布鞋一双、毛巾一条,稍后到军士长处领取;蓝队不必气馁,下场比赛,看你们打翻身仗!”一道尖细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雷牧歌循声望去,那站在人群前方颁奖的青衣少年,不正是汝儿?

汝儿说完,正待找空当离开,不想肩膀被人从后方一拽,硬生生拉了回来。

“大胆——”他声调拖长,转过头来,对上来人的剑眉星目后,一下失了气焰,嚅嗫道:“雷、雷将军……”

看着他心虚的模样,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就你一人?你家主子呢?”

“主子没来,就我一个……”汝儿谎都不会说,说话间眼睛瞟向不远处。

“是吗?”顺着他眼光,雷牧歌往不远处的山坡一望,看见那树荫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道:“她倒是很会享受呢。”说话间,他脚下不停,施展轻功朝山坡掠去。李一舟只落后他一个身位,步步紧跟。秦惊羽在山坡上见得两人过来,也不惊讶,坐在原处,捏柄蒲叶扇着风,倒是她身后的杨峥过来给两人行礼。

“好啦,都是熟人,别这样客气。”秦惊羽指着地上的水壶道:“这太阳真毒,你们喝水不?”雷牧歌当仁不让地捞起水壶,灌下一大口,又顺手递给李一舟,“看来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太轻松了,居然还有空闲来这里捣乱。”

“我可不是捣乱。”秦惊羽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没见我在帮你练兵吗?”

“那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练法?”雷牧歌起了好奇。

秦惊羽不紧不慢地道:“这叫‘期望效应’。”

“期望效应?”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确定彼此都未听过这一说法。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和他们的军士长,他们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类人,所以才会暂时落后,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后来居上。”

期望效应,简言之就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以积极期望传递给人,以达到帮助其进步的目的。至于那魔鬼训练,是她从电影《冲出亚马逊》中得出的灵感,把体能提升与拓展项目糅合在一起。原本她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结果出奇好。由此看来,她以前真没花心思在门派管理上,若肯动点脑筋,暗夜门也不会被人乘虚而入,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渐渐沉寂。

秦惊羽想得暗叹一口气,低声吩咐杨峥将这些研究成果记录在案,逐步改善,今后形成一套系统化理论,在门下,甚至是全军推广实施。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肩上的担子,还真不轻。

到了选拔之日,果如秦惊羽所料,那两千五百名备选士兵绝大多数进步神速。雷牧歌意外又欢喜,有心增加编制,却被秦惊羽抢先一步禀报秦毅,只在备选士兵中选出五百人补充进去,其余人等,留在京师待命备用。

这出征之事定得紧急,雷府的送别宴只摆了一拨,就已到了启程时日。

卯时三刻,三千精兵浩荡而出,百姓夹道欢送。相距半里,有两千军士围簇着一辆双马四轮轻车行在后方,两支队伍出了天京城门,从官道奔西而去。

翻过落月山口,再往西走就是芷水,过了河便离了天京境内。

队伍逶迤而行,先锋官在前,粮草辎重在中,主帅副帅押后。行了一阵,两人放慢了速度,悄声低语,任由人马从身旁驰过。

“今日怎么没见殿下送行?”李一舟问。这话他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我怎么知道?”雷牧歌的语气也不太好。他原想着这最后两日,她不跟自己多亲近,至少也要一起吃个饭,没想到自己忙,她也忙,两人硬是碰不上面。

李一舟朝后方队伍看了一眼,“怎么又冒出个劳什子监军?”

“不清楚,我跟你一样,也是今早才听到颁布圣旨。”雷牧歌答道。

那宣旨的老太监念得太快,他们连监军姓名都没听清,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令人气愤的是,那选拔剩下的两千人被那监军挪到自己随行中,看着就令人心头憋闷。倒是怪了,那位费心费神培养人才的殿下,对此居然无动于衷。

或者,只是个障眼法?雷牧歌越想越觉有异,心头一动,目光往后瞟去。

李一舟看着他,嘻嘻笑道:“莫不是皇上觉得你雷家功高震主,所以派出这么个人来,名为监军,实为监你?”

雷牧歌正要斥他,就听背后三丈之外的马车里传来一阵悦耳轻笑,有人探出头来,“我说李副将,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在背后搬弄是非,说我父皇坏话?”

看某人探头出来,李一舟瞪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就是监军?!”

“怎么,不像?”秦惊羽唤了车夫将车停在路旁,自己轻巧跳下车,朝两人抱拳道:“本人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

雷牧歌见她长发束起,也没穿官服,只着一身稍显宽松的青色劲装,胸前戴着块锃亮护心镜,脚蹬一双薄型羊皮软靴,显得清爽随意,不由笑道:“你呀,在校场上捣乱够了,又混到我军队里来胡闹?”

“谁说我是胡闹?我可是皇上亲封的监军!”为了这监军之位,她连哄带骗软硬皆施,好不容易才做通了父皇和母妃的工作。秦毅也对雷牧歌信任有加,逼她保证在军营安分守己、好好锻炼,才勉强答应下来。

“是是是,监军大人。”李一舟瞅着她的衣饰就想笑。

“李一舟你笑什么?”秦惊羽不悦瞪他。她也知道自己这身衣装帅气有余,威仪不足,很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话说回来,在她之前,各代天子对雷家那是放一百个心,从未想过在军队里设置监军,是以也找不到服饰的先例。

“我没笑什么,呵呵……”“李一舟你敢嘲笑本官?”“不敢不敢……”

“好了。”雷牧歌清清嗓子,板起脸,拿出主帅的威严来,“既然来了,就送送我们,等到了芷水边,你就走原路回去。”

说了半天,还是不信她!秦惊羽撇嘴,亮出杀手锏,“本监军由皇上钦点,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说完手掌一翻,一枚青铜令箭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若有违令不服者,军法处置!”最后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英挺秀雅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直把两人看得怔住。

“李副将,你可有什么疑问?”她睥了李一舟一眼,冷然问道。

“还动真格的了……”李一舟小声嘀咕着,又扬声道:“我没问题。”

“那好,继续前进。” 说罢,秦惊羽转身返回马车,雷牧歌追上去,替她打开车门,不出所料,车厢里还坐着两人,一个是汝儿,另一个却是杨峥。

“见过雷将军。”两人行礼,雷牧歌点点头,便算作招呼,只是看向杨峥的眼神微有诧异。秦惊羽也不避讳,解释道:“杨峥是我的随行文书,汝儿是我的侍从。我也就带了两名手下,应该不会超编吧?”带着汝儿是要照料她的生活起居;至于杨峥,她本想留他在天京,他却执意随行,并在短短几个月中将受伤的右手练得跟左手一般灵活。这番刻苦付出,就为了跟随她,她岂有不应之理?

雷牧歌不再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前方队伍追去,唇边隐现一丝笑意。

李一舟策马跟上,心里暗骂一句“假惺惺”——明明盼着人家来,见了面却反而若无其事。转念一想,他又哑然失笑,自己不也如此?

军队过了芷水,进入河西郡内。此时日头西斜,已行了大半天,按照计划,要月上中天才能停驻歇息。雷牧歌看了看后方队伍中的马车一角,临时改了行程,在河西驿舍停留。这驿舍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实在堆不下这么多人,雷牧歌便与李一舟商量,仅留五十名军士司护卫之职,其余人等拉到十里外的丹霞山下驻扎,待次日天亮再会合。秦惊羽先前不知,稀里糊涂被拉到驿舍才明白,自然不答应,“为何要对我区别对待?你们这样做,我今后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雷牧歌瞅着她坐车坐得发白的小脸,“出了河西再往前走,就是风餐露宿,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趁现在还能睡上软榻、吃上热饭,你也别逞能,服从安排吧。”

“可是……”秦惊羽咬牙。难以否认的是,幸好有前一阵的习武受训,要不然照她以往的底子,铁定被这车马劳顿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是主帅,一切都听我的。”雷牧歌不由分说地推她进屋,房门一关,挡住外人视线,直接抱她上榻,“先歇着,等下把饭菜端进屋来吃,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听到了没?”

看着她渐渐恢复红润的面颊,他心神一荡,不由自主想要吻下去。

秦惊羽侧头,躲过他凑来的嘴唇,退到床榻里侧,“我是监军,就算你是主帅,也不能对我无礼……”雷牧歌笑着又凑过去,“我不管,我本来都带兵走了,是你自己追着要送上门来勾引我,怪得了谁?”秦惊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倒是鲜有不讲理的时候,“你说清楚,我坐在马车里,怎么勾引你了?”

“你表面没动静,心里却一直唤我的名字,弄得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听他越讲越离谱,秦惊羽翻了个白眼。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纯粹就是个无赖自恋狂啊,“好了,你关门进屋都这么久了,再不出去,别人不定会怎么想。”

“管他怎么想,他们又不知你身份。”“李一舟知道啊。”“他?气死活该。”

“你!”秦惊羽朝他扔去一个竹枕,却被他轻易抄在手中,放回原位。

那啥,现在活脱脱就是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事件的翻版。

雷牧歌笑呵呵地望着她,手指一点自己的嘴唇,“不逗你了,来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出去。”“你做梦!”她自然不是那娇羞的东阳公主,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踹去。雷牧歌及时握住她的脚踝,笑着赞道:“这一脚力道不错,有进步。”

秦惊羽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寸寸逼近,正当此时,却听得外间响起砰砰叩门声。

“雷,快出来,丹霞山那边有急事呈报。”李一舟的声音略显急促。

“来了。”雷牧歌低咒一声,松开对秦惊羽的束缚,大步开门出去。

秦惊羽吁了口气,躺回床上,听他在门外问:“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一舟道:“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恶意冲撞队伍,人马被迫在半路停下。”

“我这就去看看。”雷牧歌声音顿了下,又道:“一舟你留下来,保护殿下。”

“是,你自己小心。”语毕,就听得一声哨音,蹄声嘚嘚,复又远去。

李一舟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贼贼一笑,忽见汝儿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双手立时伸出,“给我吧,我给殿下送进去。”

秦惊羽已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将饭菜汤羹一样样取出摆放,似乎心情甚好,不由调侃道:“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怎么如此殷勤?”

李一舟动作不停,闷声道:“跟你生气,倒霉的是我自己,不如不生。”这些天来,终日看着雷牧歌的笑脸在面前晃,偶尔恍惚望向皇宫方位,眼里满蕴柔情,看得他那叫一个眼红心乱——跟她生气冷战,只会便宜奸诈狡猾的某人。

“这就对了嘛,乖,来陪小爷吃饭。”秦惊羽盛了饭递给他,边吃边道:“对了,我听见你们说军队在丹霞山那边行进受阻,严重吗?”

“严重。”李一舟埋首吃饭。“哦?”秦惊羽挑眉望他,半信半疑。

不习惯被她近距离盯着看,李一舟唇角扯动了一下,道:“一群鹅在路上经过,正好遇见我们的军队。鹅被马儿吓得四处乱窜,是以延误行军。”

“这就是所谓的恶意冲撞?”秦惊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一舟也是暗自偷笑——这一招顺利支走情敌,还换来一顿心上人作陪的饭食,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就算等下被斥,也是一等一的划算。

吃过饭,桌上碗碟还没撤去,就听院外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李一舟——”

“怎么回来得这样快?”李一舟哀号一声,抱头鼠窜,跳窗而去。

时间在怒骂嬉笑中过去,一夜好眠。早上还没睁眼,秦惊羽就听外间一阵喧嚷,好像是雷、李二人在与人争执,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不会吧,他怎么来了?她匆匆穿衣起身,推门一看,果然是那纨绔子,此时他正被雷牧歌往外赶,情急之下抱着根柱子不松手,脱口大叫:“我是来投奔的,你们不能赶我走!”

秦惊羽大是愕然,“周卓然,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她的声音,周卓然大喜过望,挣脱雷牧歌就跑,两三步蹿到她面前,欢快叫道:“终于追上殿下了,哈哈,我就知道有这个运气!我把我的侍卫都带来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出门在外,总需要几个小弟,殿下你说是不是?”

秦惊羽只觉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挥手道:“我这是跟雷将军去巡边犒赏将士,可不是去游山玩水,你赶紧给我回去!”

“可我是奉我父亲之命出来的,我父亲说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游手好闲,他让我在外游历,多学点东西才能回去。”周卓然说得振振有词。

他父亲御史大夫周石历来爱子如命,在天京城是出了名的,这回能放开手脚由他出门远行,显是被这扶不上墙的不肖子伤透了心。

雷牧歌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行军路线?”周卓然连夜赶路,强打起精神笑答:“我有朋友是城门守卫,说看见马车里的人像殿下,我就赶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秦惊羽恍然想起,昨日气候闷热,自己在出城门时曾掀开过车帘透气,不想竟被人看了个分明。想着这小子的鲁莽行事,又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一宿没睡?”

周卓然眨巴着眼点头,“不敢睡,生怕跟丢了殿下。还有,我一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已经饿了两顿了。”“谁叫你不问青红皂白地跑来?真是活该。”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唤人带他找地方吃饭歇息。周卓然走出两步,忽又转头,“殿下可要讲义气,不能撇下我溜掉哦。”秦惊羽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走?”

“我就知道,殿下跟我的交情,那是没得说!”周卓然满意而去。

等他一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反对道:“不能让他跟着!”

秦惊羽苦笑道:“我也这样想。但就算我们今日甩掉他,以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乖乖回天京去?”恐怕只会背地里远远跟踪,更是麻烦。且不论以往交情,单说他的身份,这周卓然再是不济,其父周石却是朝堂三公之一,身居要职,他又是家中独子,当真不理他,他在途中出了事,还真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李一舟一向对这些富家少爷没有好感,哼道:“这纨绔子弟,就算让他跟着军队走,谁能担保他不出事?”

“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秦惊羽转向雷牧歌,叹道:“牧歌,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来,等周卓然他们吃饱了饭,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回天京去!”

这个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一晃而过。当日出了河西郡,队伍继续西行,在经过了几个县郡后,果如雷牧歌所说,越走越贫瘠荒芜,风沙渐大起来,土地逐步沙化,树木草地愈见稀少,有的地方甚至寸草不生。

进入秋季,气温骤降,条件越来越艰苦。雷牧歌和李一舟身为正副将帅,渐渐顾不上秦惊羽,幸好有杨峥和汝儿照料。特别是杨峥,心很细,总能想出办法让她吃好喝好,衣食住行全无后顾之忧。秦惊羽每回问他,他只说是以前见得多了,还被别人嘱咐传授过,再问多些,他便是眼神黯下,闭口不答,不用说,定是想起山庄里逝去的弟兄了。秦惊羽暗自唏嘘,也就不再追问。

白天忙着行军赶路,晚饭之后则练习剑术,等到月挂树梢又是挑灯夜读,生活安排得无比充实,秦惊羽不仅逐步掌握了剑术要领,还看完了所携的兵法书籍,并将军中众将情况了解得大致清楚。如此过得大半月,队伍终于临近边境,翻过一座石山就是大夏守军的军营。一到此处,雷牧歌与李一舟便是浑身绷紧,再不肯前行半步,下令全军原地驻扎,非要等到次日天光才可继续行军。

秦惊羽听说此事,瞧着天色还早,再看那山也不见多高,若是鼓足干劲,天不黑就能翻过去,便去找雷、李二人商量。谁知两人怎么也不肯答应。秦惊羽问了半晌,雷牧歌终于道出实情:“这是个不祥之地,须得阳气浓重才能保得周全,你是女子,气息阴柔,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绝不能发生万一。”

秦惊羽点点头,能体谅他们的心意,对这些古人的鬼魂忌讳却是一笑了之。

是夜,她依旧在帐篷里看书,杨峥在旁边单手磨墨,又将她面前的油灯的芯挑得亮些,“主子,今晚看书已经看了许久,汝儿都来瞧过好几次了。”

“嗯,我再看看就好。”秦惊羽抬头对他一笑,忽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今夜守卫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

“雷将军说要提高警戒,给殿下加派了不少护卫。”杨峥随口应道。“小题大做。”秦惊羽笑了,正待低头看书,忽觉颈后一凉,心头一颤,喝道:“谁?”

杨峥一惊,条件反射地挡在她身前。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摸书案下方的木匣——自从听了雷牧歌的警示,原本藏在马车底部暗格之中的琅琊神剑,如今已是随身携带。随着她的喝声,帐帘被风吹开,案几上的油灯火光诡异地猛跳几下,瞬间熄灭。帐内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杨峥急得放声大叫:“来人!”

秦惊羽五感超常,隐约见得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在周围游走,无声无息,逐渐围拢,忽然一跃而起,罩面扑来——铮!剑身颤动,琅琊出鞘,剑芒如巨龙升空、水银泻地,剑尖直刺灰影中央。而那物似有灵性,扭身就走。

秦惊羽一把推开杨峥,追了上去,对准那物举剑就刺,只听得叽的一声叫,帐帘掀得老高,那物闪电般溜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站住——”秦惊羽追出帐篷,眼前黑影一闪,接着便是鼻尖一痛,却是跟迎面奔来的雷牧歌狠狠撞在一起。“殿下,你没事吧?” 雷牧歌身后是打着赤脚的李一舟,满面慌乱,看样子正在洗漱,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跑来了。

“我没事。”秦惊羽回头见杨峥也跟着跑了出来,再环顾四周,除了潮水般涌来的持戟士兵,已看不到那团诡异灰影。“是不是有刺客?”雷牧歌急问。

秦惊羽摇头,“还不能确定,你过来时,看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听到你的叫声就冲过来,只看到你奔出帐篷。”雷牧歌说完,转过目光,他身后的士兵中站出一人,抱拳禀道:“巡逻士兵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惊羽深信自己的眼力听觉,先前的灰影与嘶叫绝不是幻觉,便挥手道:“走吧,你们跟我去看看。”一行人随她回到帐中,油灯重被点燃,秦惊羽指着堆放书箱之处,“那东西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那东西?”雷牧歌与李一舟听得一头雾水。“是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听她与杨峥说了当时情形,雷牧歌带人查了帐幔各处,却没发现闯入痕迹。

“我确定我刺中它了,当时它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老鼠,但体形比老鼠不知大了多少倍,却丝毫不显笨重,滑得跟条泥鳅似的。”秦惊羽说着,收剑入鞘,蹲下身来仔细查探,却未见一丝血迹。这是从未有过的怪事,以她超常的感官,确定那不是装神弄鬼,但那团灰影到底是什么?

经过这番折腾,众人都没了睡意,留在帐中作陪。派出去搜查的士兵小队不时回来禀报,说是查遍了整个驻地都一无所获。

闲着也是闲着,秦惊羽坐到雷牧歌身边,向他询问不祥之地的传说。

“当年我和一舟带兵来到这里,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辰,为了赶进度,我们没听村里老人劝告,趁着暮色就上了山,天亮到了营地一看,无端少了两名弟兄,说是他俩去林中小解……”雷牧歌说起往事,眼神一黯,叹道:“白天能抽调出的人手都上山去找,却连片衣角都没找到,活生生的爷们儿就凭空消失了。”

“后来呢?”“后来听当地老人说,这山里煞气重,人不能落单,特别是夜里,指不定有什么从地里钻出来,至于未婚女子更是要远离,这些年失踪的少女不计其数。渐渐地,人烟稀少,村民都远远搬迁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倒是相安无事。想来军营里阳气重,虽然只是一山之隔,营区里倒没发生过状况。”

秦惊羽挑开帐帘,看着对面山上黑黝黝的峰峦轮廓,想起白天所见的苍翠青绿,叹道:“好好的宝山,却变成了一座鬼山。”

握紧手中神剑,她转头过来,对雷牧歌低声道:“喂,敢不敢跟我趁夜一探?”

雷牧歌不迭地摇头,“不行不行,你没亲身经历,不知其中厉害。我雷家军数千人在山上拉网搜索了三天三夜,就是只兔子也能逮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却什么都没留下。你自己想想,我哪里能带你去冒这个险?”

“好啦雷婆婆,我就是随口说说。”秦惊羽撇撇嘴。想当初她在蛮荒密云惊险不断,哪管什么白天黑夜,只要她下令前进,底下那是一呼百应,绝无二话。

蛮荒……密云……多么久远的记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吃过早饭,雷牧歌立时下令整队集合,准备上山。队伍呈长龙状前进,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山林里。树木高耸,枝叶茂密,几乎看不见顶上日光。山道崎岖,众人都是牵马而行,马车已没法上去,只得留在驻地。

秦惊羽一踏入山林就浑身绷紧,全神贯注。她前方是李一舟,后面是雷牧歌,左右则还各有数名精锐侍卫,琅琊神剑就挂在腰间,她把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警戒地环顾四周,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奇怪的是,一直到走出山林,转过山坳走上大道,那团灰影再没出现过。

上了大道,众人纷纷上马,行驶了不到一刻钟,便是天地宽阔,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们的营地,过了那条沟,对面便是西烈。”雷牧歌指着前方风沙漫天之地道。秦惊羽定睛细看,这大夏军营占地甚广,四周围着一道木制护墙,外长内短,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木板上层可让士兵巡逻放哨,下层可存放防御武器和安排士兵休息。营帐左右相隔,两两相对,营帐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士兵行走井然有序,看不到错乱奔跑的脚印。

没等众人行近,远远便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辕门大开,扬起一阵黄土,一支骑兵队伍大约一百多人,正在疾驰而来。及到近前,为首那骑欢喜激动得还没等战马停下,便是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来到雷牧歌面前,单膝跪地,道:“卑职见过将军,得知将军近日归来,大家都开心得睡不着觉!”

在他身后,骑兵们也是翻身下马,跟着齐声欢呼。

雷牧歌笑了笑,上前将他扶起,点头道:“先起来吧,来,过来见过秦监军。”

那人闻言愕然道:“监军?”雷牧歌好笑地带他来到秦惊羽面前,轻描淡写地给两人相互介绍道:“这是我军中另一名副将张义明,这位是京城前来的监军秦大人。”他故意说得含糊,也是出自秦惊羽的授意——她是真心诚意前来锻炼的,可不希望再被区别对待。

“见过秦大人。”张义明朝那身材单薄的少年官员瞥过一眼,行礼之时,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张将军有礼。”秦惊羽见他长相粗犷,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本监军今日前来,是奉皇上之命巡视边境,犒赏三军,另外也有些重要事务需要处理,届时还望张将军多加支持。”

“秦大人言重。”张义明面色缓了缓,又与李一舟寒暄两句,重新上马,带队前行。军营内显是已得到通知,十几名军官立在道路两旁,带领士兵列队欢迎。

雷牧歌面带微笑,气度昂扬,一路抱拳,“大家辛苦了!”秦惊羽骑马跟在他身后——她出京之前已苦练骑术,此时独乘一骑,倒也潇洒自在。

到了军营之中,杨峥带着两名侍卫打扫分配给秦惊羽的营帐,汝儿在一旁整理行李,秦惊羽不时搭把手,忙过后已临近午时,帐外升起阵阵炊烟。

她这营帐离主帐只数步之遥,背后就是伙食房,一日三餐很是方便,平日用个热水什么的也不费力,营帐一侧又单独搭起顶小型帐篷,足有七成新,以便杨峥、汝儿就近服侍,这显然是某人的特意安排。

雷牧歌是主帅,一回营地就急着召集部将听取军情汇报,了解西烈边境局势。李一舟身为新近提拔的副将,正在探索熟悉阶段,事务倒也不多,因而有闲可以陪她在军营里大摇大摆散步巡视。秦惊羽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问题。

军营里清一色是男子,每个区域都建有公厕,离营房不远,却远离伙房,自然也就远离她所在的营帐。万一有个内急,难道她要提着裤子在营区里狂奔?她一时也没想出好主意,只得先住下,天一黑就尽量不喝水,以免夜里出状况。

秦惊羽打定心思,跟着李一舟走进主帐,雷牧歌与一帮部将正在议事,见他俩进来,赶紧起身来迎。由军中主帅亲自迎接进帐,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雷牧歌此举,也是希望众人能对秦惊羽心生敬畏,不至对其看轻。众人却不知他用意,不由得面露惊诧,看着那少年监军漫步进来,面容随和,拱手作礼。

简单介绍后,秦惊羽站到阶上,看着底下站立的众人,朗声道:“秦某刚刚到任,今日只是和大家见见面,军务上的事秦某知道的不多,往后还得倚靠各位。从今日起,希望大家一如既往严格训练,秦某虽为文官,却和大家一样,都有一腔热血。西北边境地处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外族进入我大夏的唯一屏障,希望大家能守住这大好江山,莫使国土沦丧,成为千古罪人!”

她这番话,让在场的十几名将领颇为意外。他们原想这文官上任,说说场面话也就散了,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致辞,仿佛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心头,让人心绪难平,尤其是最后两句,在场众人都听得心神激荡,大为震撼。

从主帐出来,秦惊羽感觉身后投射的目光已不同,不禁一笑,慢慢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准备享用军营生涯的第一顿午饭。作为接风之宴,这顿午饭显然比平时提高了标准:热馒头,蒸山药,小米加麦面的稀粥,还有几只烤野兔。

雷牧歌原以为秦惊羽定是吃不惯军中饮食,正与李一舟商量,没想到一偏头,竟看见秦惊羽左手端一大碗粥,右手抓个馒头,吃得风卷残云,不亦乐乎。

“这殿下,倒是真没什么架子。”李一舟盯着秦惊羽,叹道。

雷牧歌笑了笑,正待说话,忽见张义明带着数名军官大步进帐,每人手里都抱着只大大的坛子,径直朝秦惊羽所坐的位置走去。

这个实心眼的汉子是雷家死忠,别人统统不认,今日迎人之时憋了口气,主帐中对新任监军也是半信半疑,这会儿却要趁着人多,率众来个下马威。

李一舟认出是军中所藏烈酒,赶紧站起,却被雷牧歌一把按住,“等一下,看看再说。”要在军中树立威信,建立人脉,只能靠秦惊羽自己。

酒香袭来,秦惊羽心领神会,微笑站起,“张将军?”

“张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为表示我对秦监军的欢迎,先干为敬。”张义明抓起一坛烈酒,啪地拍开酒封,一仰头,就听咕噜咕噜,他竟将一坛子酒水喝得干干净净,末了一抹嘴巴,道:“秦监军,请——”

“张将军海量,爽快,秦某佩服。”秦惊羽微微一笑,也抱起坛酒,取了酒封,慢慢喝起来。她的酒量这些年已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再加上在南越醉生梦死的历练,更上了一层楼,这区区不到十坛酒,随便比拼不成问题。

张义明惊骇地看着秦惊羽慢吞吞将一坛酒喝得一滴不剩,有些不甘示弱,又开了一坛,“秦监军真是高人不露相,再来!”“承让承让。”

两人一坛接一坛地喝了下去,期间秦惊羽由李一舟陪着上了三趟茅厕,众人看她脚步稳健,神情自若,不禁大为钦佩,要知张义明可是全军公认的酒神,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文官竟能对抗至此,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喝到最后,桌上还剩一坛,秦惊羽面色如常,端然正坐,笑呵呵地看着张义明满脸血红,扑通一声扑倒在桌上,口中还念念有词:“来,我们再喝,再喝……我就不信了,我张义明会输给你个瘦不拉叽的小子……”

“哦,不服气是吧?那好,起来再喝,再抱十坛来如何?”

“张将军!张将军!”他的手下生怕他再口出狂言,赶紧推他。

“别摇了,摇得我头晕,让我睡会儿,就睡一会儿……” 张义明嘟囔着,没多久就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鼾声。

秦惊羽哈哈大笑,豪气不输男儿,将最后那坛酒抱起,望着雷牧歌挑眉道:“不好意思啊雷将军,今日我酒瘾犯了,把酒都喝光了,改日十倍赔你。”

“秦监军客气。”雷牧歌暗地松了口气,看着她将一坛酒饮个精光。

帐内静默半晌,蓦地欢声如雷,有人带头高叫:“秦监军,好样的!”

众人接着齐唤:“秦监军,好样的!秦监军,好样的!”

秦惊羽面颊微烫,听得意气风发——这样的感觉,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想起在南越终日醉倒屈辱不堪的岁月,她脑子一热,血气沸腾直冲上顶,便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叩响木板,放声高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众人听得痴然,虽不太懂歌词含义,却被那沉郁悲壮的曲调吸引,精忠报国的情怀被抒发到极致。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踏破贺兰山缺!

次日一早,听说张义明还大醉未醒,秦惊羽好笑出门,路上遇见雷牧歌,便一同往边界方向走去。大夏与西烈边境并无界碑,只以一条干涸深沟相隔。站在沟边,顶上碧空万里无云,远处苍穹如海,黄沙似浪,有种孤寂的静默韵致。

“好美……”秦惊羽看得兴起,不知不觉中往前走,没走两步,忽而停下,瞪大了眼,指着远处天边,嘴唇颤抖着低叫:“啊——”

“怎么了?”雷牧歌闻声而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座高大怪异的城楼孤零零立在远方。城楼下是一处碧绿水池,城门虚掩,有人缓缓推门而出。

秦惊羽盯着那景象,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半晌如梦初醒般欢叫出来:

“哈哈,终于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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