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在年幼的孙癸面前把家中的一草一木烧的干干净净,那父亲引以为傲的孙字长幡被无数套着白袍的人踩在脚下。
“娘,你怎么了?娘?”
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女人,孙癸稚嫩的脸上露着不同他年龄应有的担忧,粉嫩的小手擦着女人脸上的泪痕。
女人哭的更厉害了,在孙癸耳中,那哭声比外面的打斗还要惨,还要让人心酸。
一条火龙卷着灰烬将娘俩躲的房子掀翻,混乱之中女子紧紧搂着怀里的孙癸,任房梁垮塌压在自己的后背上。
“带他走。”
女人的声音颤抖着,绝望的手臂将自己的孩子推出废墟,废墟外,黑袍男人惶恐的看着女人。
“娘,儿不想走。”
孙癸挥着小手,却挣扎不出抱着他的黑袍人的臂膀。
“带他走,记住,先到古城外避避风头,然后把他送去沁府,那是挽救孙家唯一的机会,机不可失。”
“可是,夫人……”
男人的话尚未完全出口,耳边敌人的呼喊就这严寒的厉风刮过他的耳边。
“知道了,夫人保重。”
男人抱紧孙癸,不顾幼童的挣扎,从怀中掏出一枚木质令牌向空中一丢,右手的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口中一声大喝,随即一道蓝色屏障闪现在身前,挡下虚空中刺来的灼热铁枪。
“少爷,我们走。”
“娘!”
一声鸡鸣吵醒了孙鲍,睁开睡眼,入目处是已在系衣的孙统。
“将军还是一如既往起的这么早啊。”
孙统看着自己醒来的随从,脸上露出了平时少有的笑容。
“将军笑什么?”
孙鲍一脸疑惑的看着孙统在自己床边坐下,又从头到脚把自己审查了一番,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引人发笑的笑点后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孙统。
看着孙鲍这股样子,孙统乐的更开了,手轻拍在孙鲍的肩上。
“我不是再笑你,而是在笑你。”
不是笑我?而是在笑我?
“将军你玩我吗?”
孙统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知道眼泪都笑出来了才注意到一旁的孙鲍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好一个孙鲍,这才过去一个晚上,脸上就不疼了?”
提到脸,孙鲍自然就想起昨日在沁府门口,孙统一个大巴掌扇过来的情景。
“那件事将军不必挂在心上,都怪孙鲍没管好嘴巴,将军教训的在理。”
孙统摆摆手,整理了下表情。
“那件事我当然要挂念着,动手打自己的部下,我孙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辈子第一次?听说两年前在淮膑岭您早就动手给了彭将军一个嘴巴子……”
“凌武和我同是将军,算不得打部下,咳咳,那事先不管了,你不在意昨天的事说明你有度量,大气,都是男人,我也知道‘无缘无故’的被人打,是一件多窝火的事。”
无缘无故?
孙鲍听了心里不禁生疑,连忙追问。
“将军怎能说无缘无故呢?若不是我多嘴,说不定将军早就说动那个……”
“不可能。”
孙统打断了孙鲍的话,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古城街上飞舞的雪。
“沁明远这老不死的有太多秘密,他把这座古城当做了自己的箱子,企图把所有的秘密都锁起来,现在我们声称要借箱子里面点地方放我们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愿意。”
这么说,昨天被拒绝是将军都算计好的事?
孙鲍听了孙统一席话思索起来,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么昨天将军为何还要去敲沁府的门,吃一记闭门羹呢?莫非是在掩饰什么。
仿若知晓了一个惊天的阴谋,孙鲍一双眼睛因为吃惊瞪的老大。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八个字从孙统的口中吐出,肯定了孙鲍的猜测,也肯定了岗威胄骑的矛头将要染上古城的血。
今天若柔起了个大早,灰蒙的天刚露出一丝暖色,光秃了几年的树,刚能勉强在若柔眼中露出形状,却有一五大三粗的壮汉蹲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锤子乒乒乓乓的捣鼓着。
看到这番景象若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就有这么个陌生人跑到自己门前敲敲打打的算什么情况?
四下不见丫鬟仆人,若柔又实在忍不了那吵扰的响声,于是走到壮汉身边轻咳了一声。
不知是噪音太大了壮汉没听到,还是故意无视了这位小姐的含蓄的提示,壮汉手里的槌子还在忙活,而他本人连头也不回,看都不看若柔一眼。
这不是挑衅是在干吗?
丫鬟可忍,小姐再也淑女不下去了,一手夺过壮汉手中的锤子,可人的一双眼睛带着怒意盯着壮汉。
“诶哟呵?”
壮汉见锤子没了,这才赏脸一回头,结果看到若柔之后竟从嘴里吐出这么三个字。
“诶哟呵什么诶哟呵,你到底什么人,大早上的在本小姐院子里这番吵闹?”
本小姐这样的称呼若柔是几乎是不用的,毕竟那都是些刁蛮无理的公主才会说的话,不过眼前这人从面相上看不出半丝有教养的感觉,若柔也只好拿这种吓的得百姓唬不着高官的话来给他个下马威。
哪知这厮根本不在意若柔说什么,反倒眯着眼睛盯了会若柔的脸,接着自言自语起来。
“啧啧,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姑娘,却是沁明远的女儿,好事怎么全让这个大恶人给敛了。”
大恶人?
“为何这样说我爹?”
语气突然一变,若柔的话里不再有生气的意思,有的却是长久被掩埋在心底的疑惑,壮汉似乎没有注意到若柔这种不合常理的口气,只是回应道。
“骄傲自大,敛财吝啬,拖欠农民工工资什么的,如果不是收到了不得不来的命令,我才没这么蠢跑来给他帮忙。”
“这样啊。”
若柔轻喃,话里有种失落,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话。
外人说自己爹的坏话,非但不气,反而感到那话把自己的爹形容的不够坏。
“看来,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儿呢。”
听到少女的轻叹,本来在收拾工具的壮汉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一只手伸向旁边载满落雪的树梢。
啾啾的鸟鸣,若柔看着一只巴掌大的鸟飞停到了壮汉的手上,古城常年冰封,哪里还有鸟,但此时壮汉手上确实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鸟。
若柔仔细看去,原来那根本不是真的鸟,而是用木头拼成的鸟罢了。
“墨家天工师?”
壮汉站起身,走到若柔面前。
“眼里不错啊,这些年不少人都以为我是鲁班的人,能一眼看出我乃墨家天工师,沁明远的女儿还算有些见识。”
若柔盯着木鸟,口中轻念。
“鲁班一族,善军工,健刃甲,自创斐沙六合器而闻名天下,而墨家天工师,其能远不及鲁班,却可纳文宗五家……”
若柔学着壮汉的样子向那木鸟伸出手,只见鸟儿蹦跶几下,便跳从壮汉手里跳到了若柔的肩上,壮汉则接着若柔的话继续说道。
“……只因我等能化朽成桩。”
木鸟摇摇脑袋,一双用墨汁点缀的眼睛看看壮汉又瞧瞧若柔,如同活物一般。
“这木鸟就送给你吧,女孩子整天唉声叹气,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怎么行,沁明远也真是,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壮汉收拾了东西,把高竹筐往身后一背话不在多径直走出了院门。
壮汉走了,院子里出了漫天飞雪便只剩木鸟陪着若柔,活泼的木鸟在若柔的肩膀上不停的跳着,清闲的院子回复如往日一般的清闲,但肩头的木鸟却暖了少女的心。
唉声叹气,郁郁寡欢吗?
想着壮汉对自己说的话,若柔也从院门走出了沁府。
静下来一想,最近两天好像发生了不少事那般让人百般回味着,对上孽缘纺的半笔仙人,用彼岸花装饰纸伞的卖伞人,送给自己木鸟的天工师,且不提若柔心中暗暗纠结的往事,便是这三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多多少少都让若柔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也许是平日的生活被打乱的缘故吧,又或者自己和陌生人在一起就会感到不安呢?但明明三个人带给自己的都非不安的感觉,半笔仙人的那般凄凉词语,天工师那般仔细的温柔,卖伞人那般给人暖意的陪伴,为什么会不安呢。
或许还是对你的思念吧,终日只有丫鬟下人侍奉,始终追忆着和你在意起的时光,在平静的生活中,在凄美的回忆中,在孽缘纺的哀曲中,默默的想你,痛,却温暖着,可这些日子的事,渐渐有别人的温暖在取代着你,所以才会不安吧,怕自己忘了你。
飘飘落雪,盈盈佳人泪,不知不觉走到了北郊,落白山的顶峰,雪白的融进天际,看的那么模糊,那么不真实,多么希望你的死也是不真实的。
明明脑海之中,记得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片段,明明答应了要把我娶过门,做世上最美最美的新娘子,明明跳动的心房还留着爱恋你的血。
沉浸在佳人心中的悲痛终于在没人的地方表露的那么明显,就连肩头的木鸟都不再折腾,躲在石缝之间的雪兔子都湿了眼睛,那恰在一旁的韩若谷又怎能眼看着若柔心痛袖手傍观呢。
一朵鲜艳的红花,若柔一惊,仔细看去,那纤细的手捏着的红花,不是彼岸花吗?
回头望去,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身白衣的韩若谷,与当时相逢一般的笑脸看着若柔。
“本来想送到府上给小姐的,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彼岸花是存在的哦。”
彼岸花,两边柔嫩的瓣温柔的卷开,鲜艳如胭脂,几颗花蕊灯笼般的明亮着,幽幽红色映着若柔的面庞。
“真的是彼岸花?为什么?”
若柔已经不再怀疑彼岸花的存在了,这样一朵花,美的不该存在于世上,但它现在就招摇在若柔眼前,若不是摘自那传说的地方,若不是来自传说,又怎么来解释此时这番景象。
韩苑谷没有回答若柔,因为他知道,若柔脆弱的心因为眼前的花破碎了。
不是因为它的美,而是因为那传说。
如果这世上有彼岸花,那彼岸,那名为无妄界的地方。
“告诉我,苑谷,他还活着,对吧……”
泪如倾盆雨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感情倾泻在若柔的脸上,韩苑谷伸出手把若柔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他知道,现在这个女子需要的是温暖。
人啊,并不是为了好玩,也不会为了有趣才想象出阴曹地府,编造出无妄深渊这等鬼怪云集的地方,在人的心里,那是寄托了生者对故人的思念的归宿。
“他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
如果这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地方真的存在,那么生与死便不再可怕,不再寂寞,因为哪怕是阴阳相隔,死者也以某种方式,继续活着,不仅是活在生者的回忆里,而是“活”在与生者相同的世界之中。
抽泣,不再因为悲伤,但却哭的比心痛时还要委屈。
眼前群山,虽高虽远,若柔只觉它们仿若在自己面前一般,生与死的距离都被超越,那么这世间怎会存在更远,更难到达的地方。
雪还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