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中抒情
中国叙事文学最鲜明的特质恰恰是帮放激情，通过真真假假的“事“和虚虚实实的“人来倾诉情感。作者的创作也罢，读者的欣赏，也罢，都惯于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所叙之事中。它主要不是表现沉思的，结果，而是现实的感受，是基于现实的事象所激发的情绪，而不是通过对自然物象的感悟所产生的对于邀远的回忆和未来的遐想。通过社会事象这种与人的现实生活和日常现实情感密切的艺术符号直接来显现人的现实情感，是叙事文学的世俗特色的重要原因。中国叙事文学表达激情，有两种情况，一是表现大众的俗情、世情，一是表现作者的痴情、奇”情。
所谓大众的俗情、世情，是说读者、听众、观众借小说戏曲中的故事人物，来表达和释放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淤积的情感。对于接受群体来说，看小说，听“说话”、看戏曲，都习惯于将所叙之事与自己的切身感受联系起来，进行情感的交流和抒发。这种情感，一般来说是民众的世俗的情感，是伦理道德和人情世故的交织。中国叙事文学中，最重要的特点，一是故事情节的丰富多彩和生动感人，一是人物性格的突出和富于道德色彩。这两点是中国古典小说具有极大吸引力的重要原因。自然，小说的娱乐功能是重要的，好奇心的满足也是重要的，然而，如果再深入一步就会发现，这种娱乐和好奇在潜意识中有着人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情感的寄托，有着满足某些心理欲望的效用。更重要的是，对于叙事文学的人物，人们有着浓厚的伦理的情感和道德态度。
中国叙事文学中典型人物性格的突出，与他们行为举动的超越常人有密切关系，那些着名的人物形象几乎都是某种人格、情感的象征和代表，比如武松、李适、关公、张飞、曹操、诸葛亮、孙悟空等等家喻户晓的形象，一人一种性格，同时一人代表一种人格、一种情感类型。他们不仅是性格的比照，而且主要是情感和人格的比照。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物性格又是情感模式的显现。人物的性格越不同于常人，就越有表达不同情感的张力。中国叙事文学中没有静止的环境描写和心理刻画，而是极富个性化和动作性的过程叙述，这个过程极为生动的描写和展开，伴随对大众情感需要极大的满足，也是对于集体无意识的释放过程。同时，传统中国叙事文学中，好人往往绝对的好，坏人绝对的坏，智者绝对的智慧，勇者异常的勇敢，这不但是作者的情感态度，也是读者的情感需要。借故事来抒发现实情感，来化解和疏导心理情结，是中国叙事文学的一个重要功能，也使它具有世俗化的倾向。这一点和西方叙事文学有很大的不同。西方小说戏剧是把对于历史、现实的思考融进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心理的分析中，而中国是把千奇百怪的故事纳入伦理情感的模式中。这在小说中，特别是与市民阶层关系密切的通俗小说和戏曲中，就表现为，一面是生动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形象，一面是伦理的说教和潜意识的发泄。这种现象，恰恰反映了具有世俗色彩的中国叙事文学，作为与典雅的正宗文学相对而言的独立系统，它的内涵和功能的两个方面。它的往往游离于故事的说教，实为“发乎情“而止乎礼义“的需要，或者说是将“情“置于“礼义“的框架中，是为了显得“合理“而不至于一任俗情泛滥和潜意识暴露无遗。如果对抒情文学和叙事文学的“抒情“作以比较的话，或可说，诗词中的抒情带有形而上的意味，而叙事文学中的“抒情“则具有形而下的色彩。
中国叙事文学的表现世情，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作者抒发自己的痴情、奇”惰。这也许是中国叙事文学的一个独特之处，尤其是在笔记小说等纯粹文人的作品中，如《聊斋志异》，这种对情的重视尤显突出。这种情况不同于西方现实主义文学把作者的感情隐藏起来，让主题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现实主义的这种要求是为了使作品符合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不让作者的说教代替作品的客观再现，以成功地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中国叙事文学中的“情是作者借作品中的人物或故事之“酒杯“浇自己“块垒”。作者通过故事的“演绎“来使自己的心理原型和情感体验与之对应，作者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让读者忘记自己，而是要人们体会自己的心迹。台湾学者张火庆以“从自我的抒解到人间的关怀“为线索，把中国小说归类为“神怪与异灵”、“侠义与公案”、“爱情与世态“的言情系统，又把“讲史小说“看做一个独立的自称系统。他在对这几类小说分析后指出唐传奇配合着载道论文的步调，致力于种种生存现象的解释以及观念倾向的抉择，而这些都是着重适应于自我的需要，较少顾忌人间的普及效用。再如才子佳人小说，才学小说与邪狭小说，本质上也逗留在文人雅士风流自赏的形态里……企求在想象里抒解现实的积郁，并得到变态的满足。也许他们着笔写小说的动机，正可以解释作苦闷的宣泄，是急切地要求表现个人内在的情思与冲动。但是他们又不敢逾越理性的范围，以至于显得笨拙与矛盾，最后甚至拥抱传统文化以自重，而沉溺于有限的自慰里……中国大部分的小说，其内容所关注的，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广大的人世活动，包括神怪小说的寓意象征、侠义小说的锄强扶弱、公案小说的平反冤情、世情小说的社会写真、讽刺小说的揭发愚行，以及讲史小说的通俗教育等……作品的来源与对象都是普遍存在的经验和知识，易于被民众了解和接受，而作者的情志总是隐藏的、含蓄的，或者代表着一般性共同认可的伦理道德与宗教信仰的观念。“吗斤以，中国叙事文学中“情“与“理“在深层共同左右着作品。光怪陆离的故事中有着心理原型的制约。我的抒解到人间的关俐，惊象叙事系统原型多为现实人生与社会事象的模式，与此相联系的集体的流到，无意识，是被压抑的人的欲望或精神需求，具有与现实相通的“后天店的色彩。它曲折地表达欲望和由现实所凝聚的激情，呈现个体面对社会的复杂心理。从根本上说，诗词等抒情系统的文艺是“浪漫的”、“超验的小说等叙事系统文艺是“现实的”、“经验的”。
（第四节）造境与演义：两种原型范式
原型体裁
中国文学在其漫长的历史中形成了独特的“原型体裁”。这就是诗词的格律和叙事文学中的程式化(如小说的章回体)。与其他民族文学相比，这些特别的格式作为独特艺术模式，它们不仅是外在表现手法的规范或者套路，而且也是作家创作和读者欣赏的一种心理原型模式，具有独到的呈现心理图式和情感模式的功能。“自从有了人类社会以后，人类企图用固定格式来表达隐藏在他内心感受的遗迹到处可见。“这里所谓原型体裁，是说这些体裁样式作为在艺术创作中逐渐生成并被长期遵循的普遍模式，也具有“反复性“和置换变形的原型特点，甚至成为读者欣赏和接受的原型心理模式。诗词格律和小说的章回等形式，作为原型体裁，它们既是一种限制、规范，又是一种与欣赏习惯和审美心理相关的原型结构。特殊的体裁样式必定反映着中国人表达情感心理的特殊需要和它满足这种需要的独特功能。
弗莱说文学毕竟不是许多书本堆在一起，不是好些诗歌和剧本加在一起，文学乃是一种辞章的体系。我们全部的文学经验，在任何时候都不是读过的作品给我们一系列片断的记忆或印象，而是在想象力上凝聚成一团的经验的整体。“在整个文学系统的内部，某些结构和文体的原理、某些叙述及形象的组合，以及某些传统手法及惯用语，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
在这里主要强调的是神话在文学中作文学整体关为结构原理的功能，但同时也引发我们对文学创作中的那些反复出现的系析弥尔顿诗《黎西达斯》，另外的“辞章的体系“的注意。我认为中国文学中的体裁特点，特别是诗词格律与章回小说的模式，就是这种特殊的辞章的体系。其中包含的结构和文体的原理，值得从原型的角度探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