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周瘸子,那断臂老道真有这么厉害?”一名光头男子看了眼身旁喝茶的青衫男人,又看了看前面立在风雨中的清瘦断臂老道,虽然有点儿沧桑挺拔如古松的范儿,可依然不是他想象中驭剑仙人的样子。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这鸟人还要叫我怎么说?”周瘸子脱掉鞋,伸手扣了扣脚丫,搓了两下,然后又将扣脚丫的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满脸陶醉。
“修者老子也有幸见过一个,可飞剑这玩意儿可不是大街上的白菜,想见就能见的。”光头男子头顶刺了朵血红莲花,一看便是狠角儿,他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而且老子怎么看这剩一条胳膊的老鬼都不像会玩儿飞剑的。”
“嘘!”周瘸子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一点,这道士耳朵灵着呢!”
说着伸了伸那只不能绷直的左脚,将光脚丫子摆到面前,细细凝视。
一阵刺鼻酸臭。
光头汉子一阵恶心,将不满写在脸上,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一脸不屑道:“怕个鸟,老子就不信这一个只剩下一只手的老道士还能把我这几十号人给吃了!不过就连青峰寨都栽倒在了这青龙帮手里,我们这些人去是不是有些不够看的?”
“没了青峰寨,你就成了这鬼伏谷最大的山贼。”周瘸子动了动脚指头道,“再加上我周家寨子里的几十号人马,你也不敢放手一搏?淮南城那家可是放出话来了,做掉那马车里的娘们儿,可是有二十万两的赏银。”
“就怕有银子没命花。”光头汉子接过话说道道,“那青峰寨那小子嚷着要去给他哥报仇,娘的,纠了一百多号人,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青峰寨那帮子人能不能回来我不知道,要是不能回来,再怎么也能拼掉青龙帮二三十人,到时候咱们的活儿就轻松了。”周瘸子收回左脚盘在右腿上,使劲儿搓着脚底板,一根一根的泥条子便落在地上。
“别人都说你周瘸子心狠手狠,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看来这说法并不全对。”光头汉子抓起酒坛子就往嘴里倒,烈酒入口入喉烧胃烧心,喝完剩下的大坛酒,一阵热气涌上头顶,光头汉子头顶的红色莲花仿佛红艳更甚。
“哪里不对了?”周瘸子扭过头,露出满口黄牙。
“你不止自己咬人,你还要别人去咬。青峰寨那小子是你教唆去的吧?我今儿个还在想那家伙自己的大哥都被干了,自己哪里来的胆子?一听你说,才明白全是你在后面煽风点火。”光头汉子放下酒坛子,嘿嘿一笑。他身后挺立着五十多号雄壮的汉子,全都光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每个人都剃着光头,眼神肃杀。这便是淮南城周边谈虎色变的光头军,也是鬼伏谷最让商队行人惧怕的山贼。
“总的有人打头阵,你说对吧,军师。”周瘸子扭过头看着他身旁的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男子长脸细眼尖下巴,留着一抹鼠须胡子,样子及其猥琐。
那猥琐男子捋了捋鼠须胡子,笑道:“那是当然,总不能让自家的兄弟去拼杀卖命。”
猥琐男余光瞅见周瘸子黄牙上粘着一根绿色韭菜,作为军师的他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的主子现在好歹是鬼伏谷的二把手,不能在莲花光头军这里折了面子,于是对着周瘸子咧了咧嘴。
“抽风?”周瘸子不明所以。
“大当家的牙齿上有韭菜。”猥琐男子俯身贴着周瘸子的耳朵小声提醒道。
周瘸子满不在乎的一笑,用刚扣了脚丫搓了脚底板的手在黄牙上刮了两下,韭菜粘在手上,他看了眼,把韭菜重新放到嘴里嚼后吞下。
光头不敢再继续和这猥琐两人组打交道,借着尿遁走开。雨越下越小,山谷中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光头和周瘸子的两拨人马都聚集在半山腰的这块略显平坦的草地里,头顶是用蒿草树枝临时搭起来的棚顶,虽然简陋,可不漏雨,在这阴晴不定的鬼伏谷中能有个遮风挡雨的所在便能让这帮子山贼心满意足。
独臂道人站在草地边缘,一直盯着下面的山谷。
光头走过来,站在周瘸子口中能使飞剑的独臂道人身旁,解开裤带,掏出那活儿就要放水。可他酝酿了半天也没有尿出来,他的目光和断臂老道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一处:山谷中那个在雨中移动的大黑伞。雨下如注,偶尔有电闪雷鸣,在这荒山野岭的鬼伏谷,一个人打着伞出现在谷底闲逛一般慢悠悠走着,这景象总会让人觉得诡异。光头打了个寒颤,也许是胯下那鸟儿露在风雨中被冷到了,他收回命根子,系好裤带,下意识往身旁的独臂道人望去。
道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凝神望着山谷中在雨里前行的一人一伞。
“催催催,就知道催,我就知道回来了就没什么好事儿。还用信鸽,竟然把地址都写错了,害得我被那送信的老头子喷了满脸口水。”少年鼓着腮帮子嘟囔着,“还说要给工钱,上次的工钱都还没给呢,拖着拖着就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了。”少年越想越气愤,鼓着的腮帮子变得微红。这次买这些物件又花了一笔钱,都挪用了八十多两茶馆里的银子了,要是不能及时补上,等月末爷爷回来又的拿板子抽屁股了,“肉球儿,那家伙欠你的鸡腿还了么?”少年低头问紧紧贴在自己脚旁的黑狗。
“汪汪!”
“我就知道没还,都欠了几年了!”少年低头摸着叫肉球儿的那只黑狗的脑袋,毛茸茸感觉依然很舒服,他看见黑狗泡在雨水里的四只脚,满是心疼,于是也不管这黑狗脚下沾着的泥土,将它抱起放到背后背着的牛皮大包里,少年身材并不高大,看着十四五岁年纪,放到同龄人中也显柔弱单薄,他身后背着个黑色的牛皮大包,里面装着一袋子零食,十多个精致木盒和一叠粗草纸,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和数字。
胖乎乎的小黑狗钻进包里,用鼻子将那叠粗草纸拱到一旁,舔干净腿上的泥土和身上的雨水,然后站在精致木盒上,另外两只腿搭在少年的肩膀上,趴啦着脑袋伸出舌头去甜少年的脖子。
“肉球儿别闹了,干活儿着呢。”少年看了眼远处急剧而降的山势,又看了看身后的葱葱绿林,“西北势强,气机集于西南而流向正西,东二三,西九六,逆境之地。”诸葛举着伞,口中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表情很是严肃认真。
雨水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油布黑伞上,又从伞缘的伞骨流下,如一窜窜珠帘。
“辰木。”少年伸手到肩上,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钻回牛皮大包里叼出一个木盒递到少年手中,木盒上刻有一个辰字,少年接过木盒看也没看就扔了出去,木盒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一块积水中。
少年撑着大伞继续向前走,一人一伞一黑狗来到一棵苍松下。
“甲金。”
小黑狗又钻进大包里,叼出一个刻有甲字的木盒递到少年手中,然后双腿站着趴在少年背后。
“一回来就惹麻烦,到现在连人都还没见到呢,就要我跑这么远。”少年撅着嘴,将木盒狠狠丢了出去,木盒啪嗒一声撞在一块碎石上,弹起,落在一旁的杂草丛中。
“还要用这个阵,好像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一般。”
“汪汪,汪汪汪!”圆滚滚的小黑狗高声叫着,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话。两只水汪汪如提子般的眼睛泛着灵气。
“你也这么觉得?”
“汪汪!”
“那好,以后就别去找那家伙玩儿了,你也别老想着他那破道观里的腊肠,回淮南城我给你买去。”
“呜呜呜呜。”黑狗搭着耳朵,闭着眼,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沉着嗓子呜咽。
“没良心的!”
“其实我也想去吃腊肠呢,都好几年没吃到了,等这事儿过了我们去那破道观蹭饭好不好?”
“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打着黑伞在雨中东游西晃,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人讲人话狗说狗语,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交流,身材略显单薄脸有雀斑的少年打着伞,丢着刻着字的精致木盒,一路走一路丢,石缝中,草丛里,水坑里,树上空空的鸟窝里,山谷中不易察觉的地方又多了二十个精致木盒。
“下面那家伙是谁?”周瘸子一瘸一拐走过来问道。
“老子怎么知道。”一滴雨水透过棚顶的蒿草缝隙落下来,正好滴在光头脑袋顶上的莲花中央,光头摸了摸脑袋,不耐烦道。
“那请问道爷?”周瘸子转过头对着独臂老道问道。
“贫道也不知,”独臂道人眉头紧皱,眼中戾色一闪而逝,背后的道剑仿佛感应到了道人心中所念,嗡嗡颤动,“叫你们的人准备好,雨一停我们就走。”
“去哪里?”光头汉子不解。
“杀人。”道人瞥了一眼慢慢消失在谷底的那把油布黑伞,转身向避雨草棚走去。
“嘿嘿,杀人这事儿我喜欢。”光头汉子舔了舔嘴唇,满脸兴奋和期待。
头顶的莲花又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