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真相
张子罗看着女子盯着他,眼神里流泻过万千情绪,有憎恨,有疑惑,有悲惘,有不甘,有无能无力,还有——一丝寻求解脱?
“喂,女人,我说,你到底要刺杀到什么时候?”张子罗撇了撇嘴,“不嫌累吗?照你的方法,这辈子是别想杀我了……,你,放弃吧。”
“张子罗,你当初杀我夫君的时候,”女子咬着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无休无止的纠缠!”
“我说过,我从不杀无辜之人”,张子罗冷冷望着她道。“更何况,我并未杀过你的夫君,那个叫王崟的人。”
“嗬——”女子眼生利剑,像是想要将他千刀万剐,她嘲讽道:“怎么,你杀过的人,还想抵赖?还是你杀人无数,葬送在你手上的冤魂多的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哦?”听言,张子罗不怒反笑,反而身体后倾,轻轻靠在了院中一颗枝干遒劲的柳树上,举起酒坛,灌了一口,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杀了你所谓的夫君的?”
“好!我今日就替你把这罪行仔仔细细的数落个一清二楚!”看着张子罗如此行为,女子心下生出一副厌恶,冷哼一声,“那我问你,今年孟夏,你身在何处?”
“鄞州”张子罗不假思索回答道。
“那你到鄞州是做何事?”女子紧接着追问。
“去见一个人。”张子罗略略沉思了一下,报出一个名字:“江南第一首富——陶瑾。”
“见陶瑾又所为何事?”女子不容张子罗有半分迟疑。
“替人办事”张子罗一边观察女人的表情,一边据实回答。
“办事?”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眼里满是讥诮:“办什么事?”
“这个与你又有何干?”张子罗好奇的看着女子,反问道。
“怎么,回答不上来了?”女子气的浑身颤抖,愤怒的伸手直至张子罗,厉声厉色质问“因为你所办之事就是——见利起意,杀我夫君,是也不是?”
“愚蠢!”张子罗对这个莫须有的指控感到可笑至极,冷笑一声,真是什么罪名都能安在他头上,“陶瑾手下所移货易货者有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之徒。明抢豪夺,恶意压榨剥削蚕户,事情败漏后,一气之下封锁整村以绝蚕户后路,蚕户奋起反抗,他又唆使仆役武力镇压,造成一村七十二户死伤过半,村中饿殍遍地。哼!你是想说你夫君是这种为富不仁之人?嗬,那他就死不足惜了。”
“你血口喷人!”女子显然非常在乎夫君的清誉,急忙争辩,“我夫君才不是这样的人。我夫君他温润如玉,若谦谦君子,怎么可能是这种不仁不义之徒!
“那你如何说见我利心生歹意,杀你夫君?”张子罗咽了口酒,追问。
“那日,我夫君正与姚富——也就是你口中所云的那个不仁之人,在临江楼共食,商讨蚕丝事宜。而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江湖人称的“恶判官”的张子罗,没想到你冲进来半句话不说,就一刀将姚富毙命阶前,你杀了姚富还嫌不够,又想掩盖你罪恶的行径,见我夫君身怀钱财,直接将他灭口,夺得财物!你之所以不记得我夫君姓名,是你连一句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他,害的他冤屈致死,白白成了你的刀下亡魂……”女子慷慨陈词,悲愤交加,说到后来悲从中来,已经哽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一己之私,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张子罗翻了个白眼,狠狠灌了口酒,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他自然不认。“姚富一事”他比谁都清楚,他从不介意这种诬陷,但是,他瞥了一眼女子,若是胡乱认了,这个执拗的女子怕是要纠缠到底了罢!
“你——”女子显然没想到张子罗竟然矢口否认,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子罗反驳道:“好,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说所杀?那我问你,你可曾亲眼见见过我动手杀你夫君?”
“不曾”女子皱了皱眉,“但是江湖皆传你杀姚富之事,说你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江湖传言,哼——”张子罗打断女子,嗤之以鼻道,“如江湖传言,我既是一个恶贯满淫的魔头,恶名在外,自然是捡着跳着财大气粗,大名鼎鼎之人去杀,何必要去杀个籍籍无名的人?难道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若我行事是神不知鬼不觉之人?又何来恶贯满淫,杀人不眨眼之名?谋个清白之名不是正好?若我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你,那江湖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若我是为财起意,那当时姚富的万两黄金,我为何分文不取?可笑,我若是见人就杀,那你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女子听言,良久不说话,的确张子罗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杀了他,可他没有。
“这——”女子被这一连串的提问弄得晕头转向,有些消化不过来这话里的玄机。
“且不说你口中所说之事的无非是道听途说罢了!我张子罗从不杀无辜之人,我所杀之人尽是十恶不赦之徒。并非作奸犯科,亦非为富不仁,更不是**掳掠之人,我谈不上杀他!”烈酒入喉,张子罗语气带着几分狂傲不羁,冷哼一声,“哼——,放今天下,我要杀之人,还没有一个叫王崟的人……”
“那日管家就在楼下候着,进去的时候是他好好地,出来时就变的,变得尸首分离……”女子显然难以置信,争辩道,“不是你还有谁?别以为你的花言巧语能骗得了我?”
“世人皆道姚富在临江楼被杀,其实不然”张子罗低头略略思索,决定还是告诉她真相,“姚富其实死于‘浣园’,姚富所行之事败露,人神共愤,江湖早有人扬言要夺其性命,故而姚富使了个‘偷梁换柱’之计,使人于临江楼大摆筵席,又暗自在浣园见客。所以,你所有关于你夫君被杀之事——”话到嘴边,张子罗还是硬生生的灌了口酒,吞了下去,得出结论‘此事怕是一个谎言’。
眼前的女子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惊,难以接受,张子罗顿了顿,转而说道“你夫君之事,怕是另有隐情,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去鄞州彻查此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女子不可思议的摇着头,向后退去,不防脚下踩到一块石头,一个趔趄,“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坐到地上,然而女子好像丝毫没有痛感,就那样当地坐下,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思忖到“如果夫君他不是死于临江楼,那为何管家会有此言?又为何说是眼前的张子罗所杀?我,该相信谁?”
一片阴影自头顶落下,女子抬起头,看到走至身前高大的男人,还有背后阴沉沉的天空,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临江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夫君为何会身首异处?而她苦苦追寻,想要杀的人,竟然与此事毫无关系?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一切如他所言,那么她所做的又算什么?她不相信,这一路苦苦追寻的结果,竟然是一场可笑至极的闹剧!她从王家逃出来,这一路风餐露宿,为了找到这个人,将盘缠花的一干而尽,连个遮风蔽日的地方都没有,若不是偶遇一个老婆婆接济,她早就饿死街头了?可是现在却告诉她,罪魁祸首竟然不是他,换作是任何人都不能接受!
张子罗看着女子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心下似是在权衡是非对错。于是酒壶换手,腾空的手伸出想要扶起女子,女子看到这个动作楞了一下,看到递过来的骨节分明的纤长五指,条件反射的毫不领情挥手打落,随即“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连串的反应让女子一团乱麻的思绪顿时清晰过来,充满戒备的看着张子罗。‘刚才明明是她在质问他,怎么换成他问她了。‘明明上一刻还云里雾里的样子,下一秒就转守为攻了?言语间完全把她绕了进去,竟然让她对她夫君之事产生了怀疑?他所言之事可信与否还未知?若是因他一面之词错放了她的杀夫仇人,岂不是纵虎归山?那她有何颜面去见她九泉之下的夫君?’
好心好意被拒绝了,张子罗也不甚在意,淡淡的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瞧着她的模样,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然而这些决定都与他无关,这些天陪这个女人已经“闹”够了,他这么做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想着,回身,腕间稍稍用力,便将插入门缝的刀拔下,便将另一坛女儿红放在女子脚前,女子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下意识的就是退了几步,惊慌失措的望着他。
“这坛酒给你,消肿,外敷内服皆可!”说完,张子罗也不理睬女子脸上是何种表情,便踱着步向屋里走去。
“只是别再来找我了……既然心中想活,何必来寻死?好好活着不好吗?”
“等等——”女子急切喊道,这件事还没完。
“又有何事?”张子罗转过头去,眉头一皱。
“我夫君一事……”张子罗一听此言,便觉不耐烦,这个女人真是冥顽不灵。榆木脑袋吗?心下不想再理会此事,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径直向屋里走去。
“你随我去鄞州,弄个清清楚楚!”她不能就此放过眼前这个男子,眼前这个男人与她丈夫有脱不了的干系。
“不去”张子罗头也不回,当机立断一口回绝,脚下的步子是越发快了。
“若是你一日不随我去鄞州,你的嫌疑一日便不得洗清。”女子试图说服张子罗,这样做可以还他个清白。
“那又怎样?”可惜张子罗毫不在意,完全不吃这一套。
“你一日不洗清嫌疑,我便,我便……”女子急了,张子罗若不和他一起去,她又从何查起?
“你便如何?”张子罗听言,放缓了脚步,一脚跨过门槛。
“我便一日跟着你!”女子咬咬牙说道。
张子罗闻言,身形一颤,跨过门槛。随即“嘭”的一声,几乎是摔着得把门关上了。半晌,女子听到屋里闷闷的传来一句: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