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斯沿着围墙朝图书馆方向前行,围墙附近满是嶙峋的怪石,这些怪石看起来更像是稀奇古怪的雪球,只因了个别石头上的积雪自然融化才露出了石头本来的模样,让人明白这些横亘路间的并非雪球。图书馆位于小镇中心,是一座钟楼式的建筑,这栋建筑孤零零的矗立在小广场上,哥特式的尖顶常年被白雪覆盖,余下部分,那些灰扑扑的石头外墙让图书馆显得更为沉默。
“哥哥,我不觉得你能在那里找到什么。你想想,如果这样的事情都会记入到小镇的事务簿中,那岂不是人人皆知?”
索斯说得没错。那片“失去的森林”一直以传说的形式出现,所谓传说,就是谁也不了解它的真实面貌,只能凭借自身的想象去拼凑出一个我们所需要的森林。就跟写小说一样,写着写着,总是需要找点素材,来完成自己想要构建的情节。大家都无法了解的事情,可以归属于秘密之列,如此来看,索斯说的是有道理。但是,诺斯想,这也是唯一的途径,虽然他知道,在图书馆里他恐怕什么也找不到,但,总归是一条途径。如果,他想要再次窥见那个奇特的世界,再次见到画中的男孩,首先他必须能够安全的在森林中存活下去,要想在森林里存活下去,他必须找到关于那片森林和那个住在森林里的老人的线索。
这图书馆怎么看都不像常有人光顾的模样。当然,诺斯自己也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因为,平日里,好像实在没有到这里来的必要。石墙看起来死气沉沉,贴着巨大斑斓的玻璃画的窗户紧闭着,以及看起来牢不可破的高大铁门,都让人感觉到这里似乎更像一个囚禁王子用的废弃的宫殿。
看起来牢不可破的铁门,其实轻轻一推,便打开了。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高耸的木质书柜,这些书柜看起来就像是从墙上直接凿出来的,年代久远的书柜里整齐堆放着各式书籍,这些书籍散发出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寂寞的味道。
她就坐在一张深色大木桌旁,整个人笼罩在台灯散发出的黄色光线里。偌大的屋子,竟只有她一人,仔细看去,她身旁的光束里竟看得到不断飞舞的灰尘,这样一来,感觉时间仿佛也在这里凝滞了一样。她绑着两条辫子,黑亮的头发被白色长袍衬托得尤其醒目,当她抬起眼来时,诺斯才发现,她的眼眸也和她的头发一样,黑亮醒目。
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茫然,仿佛刚从梦中回到现实世界。过了好几秒,她的眼睛才有了焦点,并惊讶的“啊”了一声,看着诺斯。
“我是来借书的。”
“额……”女孩思忖片刻,才说道:“你来借书?”
诺斯点了点头。
“对不起”,女孩脸颊微微一红:“很久没有人来借书了。”
诺斯瞟了一眼深色大木桌上,木桌上摆放着一本书,是刚才女孩专心致志读着的一本书,书名看不大清楚,作者名字后半截好像是什么杜瑞尔。
女孩脸又微微一红,“写动物的书。”
“动物?”
“嗯,科孚岛上的动物。”
“除了猫和乌鸦之外的动物?”诺斯心想,这女孩整日在图书馆呆着,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她通过这些书,大概了解了不少外界世界,她说不定也相信在雪国之外存在着其他世界,而那些世界也有很有趣的特点。他忽然对女孩产生了一种类似共鸣感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可以跟她商讨一下他来图书馆的目的。
“对了,你是要借什么书呢?”女孩却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要借小镇的事务簿看看。”
女孩显然有些错愕。
“怎么,没有这个东西吗?我听妈妈说,我们小镇有一本事务簿,记录着小镇上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我就是想要看看这个。”诺斯解释道。
女孩恢复了正常,她歉意的说:“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找来。主要是平日里借这个的太少了,可谓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来借这个。你突然说起这个东西,我有点诧异。”
“那平日里,大家都借什么书呢?”
“嗯……”女孩想了想,说:“大家借得最多的应该是工具书。比如《实用除冰大全》啦,比如《食物烹饪的五十种方法》啦,一些太太也喜欢《做个优雅的女人》这类书。但总体来说,很少人来这里借书。大家都活得很舒服,我们有充足的食物,有几乎不生病的强健身体,也不必讨好他人,更不必为家人的逝去而伤心,书这种东西,看起来实在是浪费时间。要是有这个时间,不如学习如何更好的煮一杯咖啡吧!”
“有道理。”诺斯点点头。
图书馆的屋顶特别高,房间里安静得就跟深海一样,诺斯等着女孩爬上高高的梯子,从一排书柜的顶端取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她拿在手中使劲拍了拍,一股子灰尘便从书页里窜了出来。
诺斯认真翻看起了小镇的事务簿。一旁的女孩低声问:“你还需要什么书吗?”
“暂时不需要了。”诺斯回答。
“那你自己能行吧?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管你吗?”
“当然可以。”诺斯巴不得。
女孩便准备走开,走到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用了很严肃的音调对诺斯说:“不过,那后面,看见了吗,书柜后面有一个圆弧形的门,那里可不能进去哦。”
女孩指着的地方,诺斯看过去,果真有一个圆弧形的门。在两排书柜的缝隙间,要不是女孩强调,其实诺斯压根发现不了这扇门。
“知道啦,那里放着“记忆”,后面,还住着一个专门负责取记忆的匠人,对吧?“诺斯满不在乎的说。“不过,乌鸦呢?怎么没看到乌鸦?”后面这句问话显然有带有些恶作剧的味道了。
女孩一副懒得跟你计较的表情,扭头离开了。
整个事务簿差不多被诺斯翻了个底朝天。:“2月。玛莎和她的孩子,两个小女孩,在靠近北边的河道玩耍时,被暗流卷走。5月。冬小麦、白萝卜都获得了丰收。9月。镇里为刚满十八岁的三个男孩,举行了隆重的成人礼。诸如此类……”唯一与森林有关的,是某一年的十二月,猛烈的暴风雪袭击了森林中的松树,几棵樟子松的树根大概已被毁坏。这里,着重强调了“大概”这个词,表示这不过是住在小镇上的观察者用望远镜看到的,至于森林他们是不能进去的,所以也无从知晓那些樟子松的树根到底有没有坏掉。
虽然早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诺斯还是感到失望透顶。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如意的总是居多!诺斯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常会有这样不满的情绪冒出来,以前,他和弟弟索斯,和妈妈,和镇上所有人一样,享受着雪国带给他们的安然和宁静,每日虽是一成不变的活着,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今,他常感烦躁。比如,早上在煮一块土豆的时候,他定定的看着锅里翻滚着的土豆,足足有五分钟来着,他会忽然觉得,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吃煮土豆。当妈妈听到诺斯抱怨说为什么每天早上我们都要吃煮土豆时,妈妈脸上的表情显然受惊不小,:“我们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突然变得不可理喻的儿子。只有弟弟索斯满眼忧虑的看着哥哥,只有他知道哥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