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啊,你讲!我,我……你不要拦我,今天,今晚!我就要讲清楚……”喝多了的客人摇摇晃晃摊在椅子上,举着啤酒瓶作势。
“没人拦你,你讲,你讲--老板娘,放心,放心我们会看着他的。”他的同伴习惯了他这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啊哈哈哈,没事,我就看一下,那你们看着点啊。”李榄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乐呵呵地回答着,“你们来好多回了,我识得你们的,他不每次都这样吗,大家知道的。”
“是是,麻烦老板娘了,每次都吐的那么……”
“没事的,不要砸了我这小本生意的碗筷就好咯,等一下哈,我去拿个桶给你们,正好地也还没弄脏,好吧?!”
“嗯,好,多谢老板娘。”
这是凌晨三点半的宵夜,这位喝醉的客人他的同伴叫他三点半。
路灯的光亮越晚越亮,路上的车辆的光时不时闪过,流浪猫在马路中间徘徊,远处谁家的狗被惊动,老鼠在垃圾堆里觅食,掉在地上的虾仁被蚂蚁发现,小小的风吹一下,沿这条的街上还有其他的宵夜档也把牌灯拔了电源,这个点,大家不约而同地结束今晚的营业。
“好了,你们这班鬼上去睡觉吧,不用你们收档了。这桌客人的桌子我会收拾的了。”李榄带来好消息。
“耶!”在客厅里守店看电视的罗栗,罗嘉明首先收到。
罗湛还坐着小矮凳不情不愿地给碗洗澡,听到外面有“大新闻”,洗好的碗都来不及放入清水中,从厨房风风火火冲出来。
“什么啊!什么啊!我也要!我也要!”喊着口号的我以跨栏的步伐穿过走廊,刹不住车地抓住玻璃门。
“哎哟,看着点啊,等一下我玻璃不要被你撞碎了,你这铁头功。”李榄抬起头看了一下我,哒哒着计算器。“二十加,十五加……”
“我们可以去洗澡睡觉了,走~罗湛,我们去收衣服吧。”罗栗一扭一摆着肩离开客厅。
“哦!好啊好啊……”我跑到洗水盘冲冲泡沫,在大腿两侧拍拍水。
罗嘉明咬咬手指甲,雷打不动地守着他的动画片,可会开溜了,在开档之前就偷偷跑去洗好澡了。
“来,阿湛,守着哦。”
“好的~嘻嘻哈哈……”乖乖地坐在啤酒箱上,蹦蹦腿,“唉啊……腿短够不着地的乐趣一般人是不懂的。”
二十几分钟洗澡时间内,没有客人来问卫生间。
罗栗冒着仙气,提着九十年代打工仔的标志大红桶,被水蒸气熏得额前的头发卷成造型,另一只手耷拉着扭好的湿毛巾,将衣服倒进洗衣机,给句话:“等你哦,我先上去了哦。”
“真是,浪费我的表情,我的情绪,我的……时间。”接过大红桶,冲冲洗洗,拿到我的毛巾扔进桶里,接热水。
“咦!罗湛,你的碗和盘子还没洗,你又逃跑?!偷懒就会。这班鬼仔哩啊,机灵死了。”厨房里传出罗斯的怨声载道。
我刚好洗完,正准备满意地踏出门,此时,李榄赶来凑热闹,吓得我赶紧缩回小短腿,整个人退回去,轻轻地放下我的洗澡装备,捂住嘴不能笑出声,觉得卫生间太安静,把水龙头打开制造接水的声音。
“罗湛她啊,没办法了,她不洗,就只有你洗的了,谁让你平时那么宠她的,她才那么大胆。”母亲一边调侃父亲,还要一边问我,“罗湛,是吧!?”
都到了这地步,我总得光明正大地出去,我还能说什么,还不是承认了。
“对对对,都是回报。”我还觉得蛮抖机灵的。说完我拔腿就溜上二楼。
摸着黑,打开灯,看清床位,碎碎念念盖好被子。
“呼……差点就又被抓去做苦工了。”
大家都安安静静没有说话,我试着睁眼,周围只有那扇窗投着点光,加点想象还觉得可怕,还好楼下淅淅索索的水声,扫地声让我有点安心。
这时,罗栗的脚拇指夹了一下我的小腿。
“干嘛,罗嘉明打呼噜,好吵啊。”
“是吗?我听着还好。”
“被搞得睡不着。”
“那你要干嘛。不会又……”我想的是按摩钟点工上线服务。
“我们来聊聊天?”
“聊什么窝?”
“什么都可以啊,你先想。”
“为什么是我?”我睁着眼,咕噜
“因为我先提出来的建议。”罗栗的标准答案。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鬼问题,蓝色。”当时的罗栗喜欢的的确是蓝色。
“该你问了。”我抖一下腿示意。
“嗯……其实我好期待我们以后长大的样子。”
罗栗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勾起我满满的遐想。
“唉呀呀,是啊是啊,好好奇啊。”说着说着,我就撩起我的被子。
“嘘嘘……你安静点。”罗栗的脚勾起被子盖住我的头。
“嗯……天哪,真的好期待。”
我们兴奋地安静了一下,罗栗继续说:“嗯!真好奇罗湛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罗嘉明会有女朋友吗?”
“切,要也是你先啊,我应该先期待你的男朋友。”其实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男朋友,我能想到的是韩剧里男主角的样子,我以为,男朋友应该就是都这样子长的吧。想到那些帅炸了的剧情就脸红。
“那你觉得你男朋友会姓什么?”
“反正不要是“罗”,不喜欢这个字。”那时候对男朋友的姓都有要求的呢。
“嗯,对,我也是。那你觉得你的男朋友应该长什么样子嘞?”
“那当然是高的啦。”当时是冬天,说得我全身跟着发烫。脸应该红得不成样子了。
“嗯,怎么高,然后呢?”罗栗接着问我。
“比我高。然后他得是善良的。”
“可,比你高的好像一大把啊。”罗栗说出时就像准备好等我跳进去的坑那种成就感。
“啊哈哈哈……”我手舞足蹈地跟着笑。
“那,一定是一米七八这样啊,像咱爸这样就不符合了。”
罗斯,传闻说他才一米七擦到一米七五的边。
“哦,对对,他还不能太随便,穿得不能那么随便。”我想到什么就一句接一句说,“最好就是西服啦……哈哈……不能抽烟也不能喝酒的,嗯……”我还在继续想着。
“咦哟喂~罗湛,你想得可真多,你这都是按电视里演的那样说的,不现实的。”罗栗挠挠脚底,又笑我。
“电视里存在,现实也肯定有这样的人。”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的角色。
“那万一他对你很好,但是呢,长得啊,不是很高,穿得嘞,也有点随便,还喜欢抽烟呢。那你会喜欢吗?哈。”罗栗总喜欢说点不好的来破灭我的幻想。
“那我也不要的。”我当时就是这么肯定。
“其实,也不一定是穿西服的人,穿得休闲一点的就好啦,不抽烟和不喝酒倒是可以实现的。”
一直听我说,终于到她说了句她心目中的那个人。
“哦,也对。”
“那他得是干什么的呢?”
“嗯……这个世界有什么可以干的?”我哪知道外面的人都做着什么工作,每天都是待在家里,一放长假就是和碗碟做伴。
说着说着椅子层层叠好,楼下的大铁门关上了,玻璃杯磕磕绊绊,计算器哒哒哒地报着数字,
然后一声叹息,穿过走廊,房间里的窗户的轮廓越来越来明显。
“那像咱家这样日夜颠倒的开店的呢?”罗栗说到这,她有点若有所思了。
“嗯……不好……不喜欢,每天都要洗碗诶。”
“我就不喜欢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我以后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不正常了。”罗栗一直厌恶这样没日没夜仿佛与正常的世界运行规律完全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以前爸爸出去外面工作,妈妈在家里开理发店的日子,虽然也要帮忙洗毛巾,但至少我们可以晚饭以后一起去火车站或者公园散步。”
她说了这么多怀念以前少了父亲却从来没觉得不开心,怎么多了父亲完完整整却一天天的不开心,还有时会因为吵架,不好意思下楼去吃饭……
“嗯,我也是。”我说。
安静了一会,我们没有再说话。
“这罗湛啊,洗个碗都洗不干净,哎呀……做事总这样。”大概是罗斯替我收拾没干完的活,然后发现不符合,又在叨我。
“真是的,洗不好又叫我洗。”我小声地在被窝里应答。
“哎呀,你女儿啦,喊下她来洗啊。”用罗嘉明的话来形容李榄,那就是火上浇油。
“那班鬼仔哩,不吃点啥就睡觉了啊?”罗斯打开冰箱,突然想到。
现在外面才应该是一片漆黑,星星很多,明天应该是晴朗的一天,叫三点半的那个人是因为什么而在讲胡话,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街边铺好被子,无论多晚,总有人正在回家的路上,总有人通往短暂的快乐的路上,而这一切,早睡的人不会知道。
我们一定听过,每天的日子都是重复的,起床,洗漱,吃饭,工作,吃饭,睡觉,工作,吃饭,睡觉。但其实,重复的是字,每天的感受从来就不会按照一个格子占一个字那样重复。
就像我们一家,虽然重复这样无趣又无尽(当时觉得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了)的生活,但我们每天晚上都会遇见不认识的人到来。虽然带着对父亲的不满,但也还是会因为听到他说的话一起笑。
这样的夜晚,也绝对不会重复。三点半再过两个小时外面又会先被菜市场打破安静。
我们的晚上的安静这么短。
嘘,别说话,就这样累累的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