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会有鱼腌!」骆燕扁起拗唇,「我讨厌这个!」她满脸委屈,厌恶地夹起鱼尾巴翻来翻去,最後筷子一扭,将鱼尾夹断。
「不知玉麝何来的兴致,特意交代了厨子准备这道料理的。」左澄曦用自己的筷子轻敲了下骆燕的筷,制止她不礼貌的行为。
「快吃吧,别罗嗦了,挑你喜欢吃的不就成了。」骆玉麝夹起一口鱼腌,露出了勉强满意的神情。
花茉莉对骆燕的刁蛮骄劲感到欢喜,看来她是已把巩二公子忘得一乾二净了。她看众人皆开始动筷,自己也主动拾起筷子,一趟刺激的『除草』之行,虽然让自己大病一场,但这一切都是如此精采刺激,是一种真正轰轰烈烈活着的感觉。心里想着惊险万分的妓坊行,竟想得越发出神,唇边漾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始终没有进食,只是持着筷子就这麽支在下巴上。
「想什麽?」骆玉麝在花茉莉直发愣的眼前夹动了两下筷子,发出脆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没!没什麽!」花茉莉心惊一颤,抵在下巴上的筷子也随着扭了脚,直戳她下唇,「哎!」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家,轻轻揉着微疼的下唇才开始动筷。
见花茉莉揉着红唇,骆玉麝便开始坐立难安,满脸心虚,只好赶紧故作自在地继续夹菜,但余光里仍是心系着花茉莉那双筷子的动静。她的第一筷,竟不是择了离自己最近的鱼腌,而是选了旁边一道梅酿猪肉。
骆玉麝这顿饭实在吃得漫不经心,一直在观察花茉莉动的每一筷,却不曾看她选夹鱼腌。内心错愕郁闷,实在是无法等待,便不顾众人目光,迳自夹起一口鱼肉,放到花茉莉的碗中,「试试吧,华琼小栈的厨子虽不比长安城内闻名万里的翩舞刀厨厉害,但也算是徐州数一数二的神厨了。」
众人诧异屏神,再怎麽样,骆玉麝怎麽会选择夹了鱼腌给花茉莉?花茉莉迟疑看一眼自己碗内的鱼肉後,勉为其难地夹入嘴中,没有咀动。
眼见气氛凝重,左澄曦说道,「翩舞刀厨真是厉害,至今没人比得上,舞起刀法像在表演,时而婆娑慢舞,时而生风飞舞,有机会一定带你到长安见识见识!」说起翩舞刀厨,左澄曦便滔滔不绝,这人的刀法令他佩服,就像在看一场婀娜剑舞,温柔剑法却刀刀致命。
似乎没听清楚左澄曦如何描绘一个翩舞刀厨的刀工,花茉莉居然呕了起来,骆燕惊讶叫道,「就说鱼腌滋味腥臭,满桌子菜,你怎麽就给茉儿吃这个呢!」她轻抚花茉莉的背。
「不吃了!」骆玉麝突如其来的气怒,堵住骆燕还要继续罗嗦的嘴,他手一翻覆,将鱼盖入盘下,矫捷身手令桌面仍乾净如初,异於反常的幼稚行为让众人吃惊。
花茉莉以为是自己惹骆玉麝生怒了,急着解释,「对不起,骆大哥。茉儿真是不识佳肴美馔……」她怯怯地拿起盘子,讶於他的功夫,只是一个翻动,盘下的鱼早已面目全非,细碎成末,但盘子却丝毫未损。
「没事,我也觉得这道鱼腌过腥,继续吃吧。」骆玉麝吩咐道,「把这盘撤下。」厨子听闻外头发生的事,赶忙过来,亲自收拾鱼腌。
「骆少爷,真是抱歉,未能依你口味做菜,老汉真是无能!」厨子诚意道歉。
骆玉麝轻松一笑,「还是梅酿猪肉是你的拿手菜,别道歉了,快去忙吧!」
花茉莉看这华琼小栈上上下下都对骆玉麝礼貌相待,甚至是十分敬畏,他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人?她侧头一瞧,却没料到骆玉麝也正望着她,他笑如春风一撩,她则花容一惊,即快速埋首碗中。
「茉儿可能是刚刚才复原,不适合吃这麽口味重的东西,多吃些梅酿猪肉吧,梅味有助止呕。」左澄曦不以为意,反正鱼腌这道菜,本来就少有人真心喜欢的。
除了第一日外,其它几天,餐餐都有鱼腌为菜,只是料理方式千差万别,大家都以为骆玉麝近来偏爱鱼腌之味,但他都只是夹一口,用餐半途,若是没人愿意夹这道菜,他就会立刻命人撤下。这一次,只有骆玉麝和花茉莉两人用膳,一如往昔,鱼腌仍是座上嘉宾,她也还是依旧。
花茉莉对鱼腌若不是想念,那麽那天的喃喃梦语究竟是甚麽,沿途走入厨房,他越想越糊涂,突然间忆起那日她口中鱼腌前的低语唔唔及叹声唉唉。厨房内,厨子听见脚步声,却还是认真低首做菜,他忙着将腌过一年的鱼以酱、盐、椒、酒等,还有不曾见过的材料加以浸泡。
「还是不行?」厨子笑意微歉,洗净手後,才抬头看向他。
骆玉麝颔首,「就连你这堂堂的翩舞刀厨也没办法,我真是想不透了。」他看着腌入材料後的鱼色渐深,唯有鱼目仍清澈饱满,「难为你了。」
「不要紧,反正难得出长安瞧瞧。鱼腌本来就不是男女老少都喜欢的菜肴,倒是刚有人看你们那桌的鱼腌,就向厨房点了,在长安以外,少有人会吃懂这道菜。」翩舞刀厨看骆玉麝满脸心事,便双臂交盘,立在他面前,「说吧,想问甚麽?能让你骆玉麝千方百计,动用自己的势力把找我来,肯定不是件轻松做菜事。」
「肉香细嫩的鱼肴自然难不倒你,就连鱼腌你也能做到味不带腥,滋味无穷。鱼腌做法虽然这麽多种,但我相信就连御厨也不及你的巧思,偏偏我就不懂,为什麽还是没能接受。」骆玉麝苦恼不已,拿起一把味料,凑近鼻端嗅了嗅。
「如此能够呼风唤雨的你,还是让我头一次见你懊恼呢!」翩舞刀厨笑了笑,「鱼腌做法多,可基本的材料大同小异,重点在於另入的百变之味。」
「唔……唉……」骆玉麝陷入沉思,不确定地问道,「唔,唉。这两音是否有入味的可用材料?」问完就马上後悔了,自己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呢。
「本人才疏学浅,唔字恕我不知。不过『唉』字让我想到一件事,最近长安流行起以艾草入菜的做法,原因是有人出了天价,有意买到去除艾草苦味的处理办法,但艾草味道极苦,无人能够顺利去苦。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懂得一些,为了艾草,他可是亲自种植,不假他人之手的。」
花茉莉独自坐着,若有所思地看人撤下鱼腌,已毫无胃口的她,慢慢放下碗筷。自刚刚骆玉麝说要进厨房一趟後,她就担心是不是又害人挨骂了,骆玉麝表面上蛮不在乎,但每次他的浅笑,背後似乎都像一场即将爆发的狂雨。
「青青姐,你就答应吧,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是任何人都有的。」旁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女孩声,吸引了花茉莉的注意。
原来是歌妓坊的青青和当天的小歌妓,花茉莉看了自己一身的女装,大惊失色,蹑手缩足地躲进栈内暗处角落。这个通道极为狭窄,只容一人可过,她看看身後的通道底有一扇门,门扉紧掩,暂时应该是不会有人从此处通行,就侧着身子蹲在通道中央。
「可是……我还在等骆公子呢。」青青心里一酸,自从那天把他灌醉後,他就不曾再来找过她了。
「你不是说骆公子有两位吗?显然他并没把青青姐放在心里吧,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巧的事情,两人都叫骆玉麝?肯定是骗你的!」小歌妓苦口婆心相劝道,「师傅虽然不算家财万贯,但以他制琴的技术,还有一身好琴艺,将来你们要餬口生活还不难吗?简直是吃穿都不必愁了!重要的是,他愿意拿出巨价替你风光赎身,这是多少姊妹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青青一脸低落失望,看得花茉莉也跟着心疼起来,「青青,愿你原谅我一时的胡言乱语,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的。」她紧闭双眼,阖掌诚心遥遥道歉。
「你骗了谁?」一个随花茉莉轻声细语的低哑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她心中惊诧,猛然抬首时,看见身後一张熟悉的脸孔正俯身瞧着她,近到连他的呼吸声似乎都听得见,「没……」
骆玉麝以为她在躲着捉她的人,便起身泰然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里是漫香道,厨房就在尽头门後。漫香道是为了在端菜出去时,可先从道内隐约飘传阵阵香味,诱人胃口的。现在却成了名符其实的漫香道了!」他朗声而笑,并不顾忌外头是否有人听见。
花茉莉随即理解他口中的名符其实所指何人,急忙低首站得僵直,就要朝漫香道外头走去。
骆玉麝看花茉莉脸上又红又惊,不忍再开她玩笑,他迅疾抓住她的手,「既然你意外掉进漫香道中,不妨咱们就踏香出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