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昨日,安国候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栋小楼被炸得支离破碎,如此大的声势其余人等想不知道都难。外界议论纷纷、猜疑四起,安国候府上下自然是选择了沉默,只有沉默。
安国候已经给许方安置妥当了新的住所,还在周围安插了一些禁兵,这当然只是一种意思意思,无大用。
俏儿一整晚都心事重重,手端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早饭,此刻站在青木雕门前踌躇不定。但终究是叹息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公子该……”
新的屋子自然不似先前满屋子书,一眼便能窥探无余,但俏儿的眼睛是没有找到许方的半点踪影。轻轻把饭菜放在桌上,俏儿愁容着脸,叹息出神起来。
窗户大开着,风儿凌乱地吹拂进来。
应该是要下雨了……
渺雨,轻风,半壶酒。
不受四季而变化的青山似乎如同天地初开便一直矗立着,伴随着青山的小溪流也如同亘古陪伴着。有小路不知从何处蜿蜒而起,在青山间时隐时现,如这里生灵般依恋着青山。
但小路很是崎岖,许方提着剩下的半壶酒,颤着脚,不知是艰难还是疯癫地行走着。
惨笑,心疾,念俱灰。
天有雾,似隐不可见,朦胧依附在青山上,如互相缠锁。使得不论是山的颜色还是雾的颜色都看不清晰了,连路也看不大清楚了。
雨很小,却细,却密。如天地的丝线珠帘悬挂着,但却更像所谓规则之物的东西封锁着。
雨、大概也是青色的,落在这青山之中它就是青色的。仰起头,雨顺着脸上的皱褶流淌着,如在填平这惨笑的面容。但雨是很冰凉的,不论是落在脸上,还是身上,让人感觉到的都只是寒意罢了。
寒意,身体的寒意却是怎么也抵不过心里的寒意罢。
“我生于修道世家,不似凡人的惘然懵懂,但其实这是不是身在其中反而自封锁路,看不清晰呢?”
“我不具天命,生来便多是坎坷,但我坚信着大道所召、运之所变,隐忍盘卧着,但始终是等不到,反而丢了最爱与最亲之人,死不悔改,现如今只有认命吧……”
“我曾在极恨之时发下夙愿,此生必定杀掉那人,但如今其实只不过是个笑话吧……”
“即使万般努力、不放弃……天道不酬勤……”
……
许方一路喃喃自语,问己、问天、问命……问道……
蹒跚的脚步踉踉跄跄,终归是脚下一滑,面容朝下倒了下去。那里正有一朵在这苍雨茫茫的衬托下,娇艳欲滴的不知名小花儿,但下一秒却是被许方的身体结结实实压塌了。
大概被摧毁了,不是不知其名而是未知其在。
“唉,这里竟有一座隐在山中的小道观,与世隔绝……也罢,也罢,倒也算我的残生息命之所了。”
倒下去的许方,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座在青雨簌簌下荒山残观,在这天地中,在这风雨中已是破败不堪,倒正合许方此时之意。
许方挪动着身体,像条蠕虫一般慢慢把身子蜷缩进了道观之内,真真是一残观,连雨都遮不完全,许方斜靠在危墙上,仰着头,青雨连绵不绝地滴落在他脸上。
但终归是好受了一点,所受的青雨不再那么多了,许方慢慢闭上了双眼。会不会他心里就想就这样一直闭下去永不睁开了呢。
“我真的是太累了……”脸上是分不清水和泪的。
一座可以入画的山,陪衬着一条绘画的奇险小溪。点睛之笔就是这藏在山中的小道观了,此时这青年已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
“施主,相逢即是缘,不知有何之苦,可愿于老衲说说。”蓑衣下古旧的袈裟,斗笠跟着晃晃,如雾跟随,老僧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近前。
此时的许方根本没有去在意。老僧也不焦躁,只见他弯腰拈起那一朵应该还在疼痛的小花儿,道了一声法号后双指磨砂着,随后让已化为灰灰的她重新回返于大地。
“施主,你看不透,也放不下,这花本来也是极美的,何故呢?”
“别烦我,老和尚。”
许方暴躁的语句很快消散于青风青雨中,老僧一时也没了言语。斗笠下看不清老僧的面容,甚至在这青雨下他的身形也是模糊的,他又如同永久入定在那里。
“檀,你所有的痛苦皆是来自于你的执念,世人所苦也是因各自的执念,一花一世界也只是一花一世界,无不为空,断下执念随老衲静入空门,可愿?”
老和尚的话融于青雨中,穿梭包裹在一滴一滴的青雨之内,即是融于万物,似一种信仰的向引,让之万物为之信服。
道观内许方也一时出了神,他感觉这老僧的话有一股魔力,但……叫我如何放下执念!放下执念不就是要我断掉过往的一切吗,不再埋怨,不再记恨,不再……执着。没有叶连,没有母亲,以前所承受的一切也不再负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再去记得……
但这叫我如何甘心啊!我能走到现在也不就是因为执念吗!
但我输了……我错了……在这现实面前可我还有一点不甘……
这就像是一个永恒的黑洞,似乎人在其中永远都想不透,想不明……
许方只感觉自己烦躁之极,脑袋一偏对着老僧喊道:“一边去,老秃驴!”
天地似乎一下又沉默了。青雨的声音很小,细无声,默默无言地滋润着万物。老僧依旧还在那里。
山遥遥,雨渺渺,风寥寥。老僧的身形看不清晰了,慢慢模糊得一点影状也无形了。斗笠再次跟着晃晃,这不知从何处蜿蜒起的小路尽头,老僧的背影也终究是模糊了。
“……施主,你福源将至,大任将降……但实则苦海已是无边,徒手不放也只是枉然,如此,你不愿若随老衲上岸……”
老僧走了,可许方还是那般,淡白的双眼透过稀稀点点哀痛地望着满是青雨的天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不知为何,许方突然喃喃说出这句话,但终究是惨笑一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