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吴启明只好在银行下班之前取了款,然后骑着老黑狗赶到银都大酒店门口交给了黄老板。黄老板对吴启明的姗姗来迟颇为不悦,他告诉他说,这是第一期工钱和材料钱,后面还有两次,一次四千,一次五千,少一千不要是因为都是熟人。黄老板还说,揽他们这摊小活他几乎不赚什么钱,很不值得。临别时吴启明提出要黄老板给开张收条,黄老板听了就更不高兴了,拉着脸说等完工了一起给你开吧。说完他便夹着皮包往银都大堂走去。吴启明想,黄老板大概是要在这里请人吃饭,钱不够了才催他要的。也说不定是约了哪个小蜜要在这里快活呢,那小蜜应该不会就是李丽的同事吧?吴启明心里惦记的还是黄老板那张空头收条,要是让李丽晓得了肯定对他又会没完没了的,这事一定不能现在跟她说。吴启明以为,黄老板拿了钱,房子的装修就更有保障了,其实不然。此后几天,新房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忍不住打电话向黄老板催了几次,对方一面解释说技术好的工人还腾不出手,一面又搪塞说马上就派工,可是还是一拖再拖。为此,吴启明还向农丰收和苏铁作了咨询,农丰收说现在的装修老板都把战线拉得很长,手下的工人又不多,就采取打麻雀战的办法,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苏铁干脆就把装修老板们说得一无是处,说他们都是皮包公司,是猪头,直把他说得心寒寒的。中青班举行结业典礼的当晚,吴启明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酒友共聚一桌,又是一顿开怀畅饮。短短三个月时光,大家已经不分彼此你我,一上桌就开始打起了酒战。他们相互敬过一圔,便开始向临桌发起攻击,首当其冲的是班主任小老太婆和班长温里莎。由于有了吴启明农丰收韦卫东等一伙人的带动,其他桌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端起酒杯向她们拥去。转一圔下来,吴启明已经是步履飘摇,有点头重脚轻了。他不得不从包里取出一小粒解酒药丢进嘴里。餐桌上的人们当然不会晓得,吴启明这次回家的一个重大收获,便是得到了祖传的解酒药。母亲说本来她是不想传后的,可是见他喝酒喝得这么不要命,就心软了。吴启明强打起精神,驾着老黑狗回到家时,岳父岳母和双双正在客厅看电视。他关上门提着行包走入客厅,把装笔记本电脑的挎包往电视机旁边的矮柜台上一搁,对双双说:“阿妹,麻烦你……你帮我泡一杯茶,浓一点,再加……两条匙龚蜜糖。”
岳母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严肃地说:“哟,小吴你又喝酒了?喝酒对健康有百害而无一利,伤肝,伤脑,还容易得三高……”吴启明故作轻松地说:“今天晚上结业,大家髙兴,喝多了一点。对不起啦!”
岳母又说:“结业就非要喝酒不可吗?这叫爱护干部么?”
岳父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呀?不就是喝点酒么,犯得着这样上纲上线么?我个人认为,年轻人可以喝酒,只要不出丑,不影响工作就可以了!”
吴启明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辩解的必要。他不想卷人两位这种老人式的论争当中,连他们的看法都没法一致,何况又加入他这个第三者呢!双双给他泡了茶,他干脆拿到厨房里去,泡在一碗冷水先凉着。然后到阳台拿了些换洗的,准备进卫生间洗澡。“小吴!”
岳父突然大声唤他:“我说,刚喝了酒是不能马上冲凉洗澡的,建议你还是先休息再说吧!”
吴启明有些疑惑:“为什么呀?”
岳父说:“你不懂的,酒后洗澡很容易出大问题的。前几天,出版局那个老局长就倒在卫生间里。他也是喝了酒回来就马上洗澡。唉,才65岁呢!”
吴启明只好暂时放弃了洗澡的念头,打开卧室门进人卧室。黑暗中,李丽和宝宝已经躺在床上假寐。见他进来,宝宝嫩嫩地叫了一声:“爸爸,你别过来,你臭酒!”
吴启明说:“谁说的?是香酒吧?”宝宝说:“你走开,你是酒鬼!”
李丽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哎呀,快点睡!喊什么喊?大灰狼来了!”
宝宝被吓得不敢再吱声了。吴启明觉得这时候呆在卧室会影响宝宝入睡,只得又退了出来,到厨房里去等喝那杯加了蜜糖的茶。吴启明细喝慢饮喝完了一大杯茶,神志也清醒了许多,可是他却没地方可以休息一下。客厅里的电视剧仍然没完没了,电视机大声的伴音和着老人的高声议论混杂在一起,像是街市的某个角落。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庭已经有点格格不入了,他简直是不能适应这种生活环境了。相比之下,党校生活多么自在,多么富有人性。然而,那段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匆匆结束了,那里的一切不再与自己有任何关系。就像一场美妙的演出突然停电了一样,他陷入了另一种黑暗之中,彷徨,烦躁,无奈,失落。他忍不住又去加了一杯茶水,只有双双用同情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但她没有跟他说点什么。他只好又回到有些闷热的厨房里,用水龙头的水慢慢冷却第二杯茶水。14按照以往的惯例,吴启明学习结束后将有几天的休息时间,他打箅把这几天时间全都用在新房的装修上。第二天上午,他从床上爬起来时,时间已经八点半了。家里空无一人,李丽上班,两老出门锻炼,双双送宝宝上幼儿园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他听到自己的拖鞋在客厅的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嘀嗒声,又听到自己的尿落如山泉般叮咚作响,还听到牙刷打磨牙床发出的轰鸣。这才是吴启明喜欢的家,这才是令他感到温馨的家。但是,这一切只属于现在,只要家里再出现另一个人,再有另一种响动,这种美好的时光就会即刻破碎。首先打破平静的是双双,她的敲门声使静坐在客厅里的吴启明吓了一跳。他走过去打开门,将提了一大袋菜蔬的双双迎了进来。他问她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她支吾着不出声,脸庞跟着泛红起来。他晓得她是出于对他的礼貌才这么做的,在这样面积小人口多的家庭里,谁都保不准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双双刚回来,吴启明就准备出门了。他问她吃了早点没有,她说吃了。他问她吃了什么,她又不出声了。他说早餐一定要吃好,不要省钱。她说她已经吃了,而且吃得饱了。吴启明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钱,递给她说,这是他给她吃早餐用的。她说她不需要钱,说着转身又进厨房去了。吴启明不死心,站在厨房门口说:“阿妹,我晓得你的早餐吃得不好,这钱是我给你的,不算是工资,拿吧,你别客气!”
双双还是红着脸背对着他,他干脆把钱放在灶台上,开门走了。后来吴启明才晓得,李丽每天定额给保姆的早餐费是一元钱,一次只能吃一碗豆浆一个包子或是两个馒头,根本不够吃一碗米粉。吴启明来到新房,看见两个电工在慢吞吞地凿墙挖洞布线,而且其中一位稍老的电工一只眼还坏了,看人干活总爱转身扭头。他当即给黄老板打电话,要求他马上派木工来做门和吊顶。黄老板说他已经交代过木工了,让他耐心等待,他在外地。他刚想问木工的电话号码,对方挂断电话了。他在和老电工的交谈中获知,他们两人是黄老板临时租借过来的。黄老板给的工钱太抠门,有时还东拖西扣的,别的电工都不愿意来给他干活。原来如此。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无良老板都是吃熟不吃生的。中午,吴启明把听到的情况在饭桌上跟李丽说了,李丽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那些小老板都是一个样,只要他盯紧点就行了。岳父岳母听了就有些忿忿不平,表示要抽空亲自去新房看一看。吴启明害怕他们去了添乱,就说新房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灰尘,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李丽也说那地方太远,还没通公共汽车。岳父坚持说他们老人都有免费的乘车证,坐车不花钱。他查过地图了,搭213路公共汽车到终点站再走三百米就能到小区了。吴启明晓得,任何困难也挡不住两位老人去考察新房的决心,便不再说房子的事。话题不觉间转到了宝宝将来上学的问题上。岳母认为,到了新区宝宝上学就远多了,而且那边的幼儿园好像都是民办的,还间杂有许多农村和农民工的孩子,肯定还是要上这边的学校好。岳父说别说是幼儿园了,就是小学和中学都不行,不可能让孩子在那种地方读书的。李丽透露,市政府刚刚搬到那边,听说准备新起一两所新学校,专供公务员的子女们就读。岳母听了就很高兴,说到时候再去活动活动,要确保宝宝能到新学校读书。吴启明还是觉得这个话题离现实太远,便一直缄默着闷头吃饭。这时候电话响了。除了双双之外,几个人都同时愣了一下,似乎都在判断这个电话是否和自己有关系。后来还是李丽叫双双去接,双双犹豫了一下,便怯怯地去接了。原来是吴启明的电话,朱岩在电话上叫他下午到办公室去一趟,其他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看见他闷闷不乐地回到桌边,李丽问:“是谁啊?”
吴启明说:“单位的,叫我下午过去一下。”
李丽说:“什么道理,你明明是休假嘛!”
岳父说:“可能是有急事吧,单位有事能不去吗!”
岳母则盯住双双说:“小妹仔,以后你接电话要先说一声‘你好’,然后问他找谁,要是找的人不在,你就说‘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吗’。讲话声音要轻一点,用词要礼貌一点,说普通话要准确一点。晓得吗?”
双双点点头表示巳经晓得,岳母又说:“一个人有没有教养,看她接电话就晓得了。”
岳父说:“你呀就晓得教育别人,自己做得怎么样呢?你平时不也是啊啊的,口气比我们老厅长还大!”
吴启明看气氛不对,忙用膝盖碰了李丽一下,李丽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觉得两老以这种口气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升级为争吵,于是赶忙叉开话题说:“这几天钢材水泥又提价了,外公,你们那边的房子起得不是时候呀!”
岳母忧心地说:“啊,水泥钢材又提了?老头子,下午你还不去问问看。不快点开工,往后会越来越贵的!”
岳父说:“哼,要去他们去。我才不当出头鸟哩!”
岳母说:“你不去,我就和他们去。我们老都老了,你又不是想入党得提拔,还怕什么呢!”
直到午饭结束,两位老人的意见还是没能达成一致。不过,这样的小规模争吵往往都是以岳父的沉默而告终,大家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忘到脑后去了。下午三点,办公室全体人员集中在朱岩办公室开会,所有的人都到了,惟独不见彭大姐。吴启明刚想打听,朱岩便开始讲话了。他向大家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告诉大家,彭大姐发病了,初步诊断是患了神经性精神分裂症。彭大姐目前已经住到医院治疗,她的工作暂时由大家互相协作顶替一下。第二件事是近期有一个接待任务,内蒙古那边来了一个副厅长和几个处长,刘副厅长指示由朱岩和吴启明配合他参加接待。朱岩特别强调说,内蒙古草原上的人热情豪放,酒量也很惊人,必要时要倾全办公室之力将他们放倒。散会后,吴启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看望彭大姐。可是何英姿告诉他,医生说现在大姐情绪很不稳定,亲友最好不要去探视,以免引起病人激动或者愤怒,造成情绪的波动,要等到她的情绪相对稳定才可以去看望。众人走后,吴启明把党校发的结业证递给朱岩过目,箅是回来报到。朱岩看后笑笑说:“这张东西保证你五年内不再进去学习了,要保管好点啊!”
吴启明说:“朱主任,摘接待应该让女同志去嘛。何主任和文艺去不是更合适么?”
朱岩诡谲一笑说:“人家是女同志,据说这几天喝不了酒呢!”
吴启明又说:“那不如叫胡一几去,他能喝。”
朱岩瞪眼说:“胡二几级别不够,人家来的都是厅长处长。再说,他喝多了嘴巴就没有盖了,乱放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
吴启明说:“问题有一点。唉,这段时间我忙着装修房子,上窜下跳的。”
朱岩说:“你家有没有老人,让他们去监工不就得了。有些权该放还是要放,你何苦要独揽呢!”
吴启明拍拍脑袋说:“哎哟,领导就是领导,看事物总是棋高一筹啊!”
晚上回家,吴启明把情况跟岳父母和李丽说了,两个老人都很振奋。岳父说他以前曾经抓过一个上千万的基建项目,至今都二十多年了还是结结实实的呢。不像现在有些贪官,净搞豆腐渣工程,不是这里塌就是那里漏。岳父的弦外之音是告诉吴启明和李丽,这么大的工程他都抓过了,还怕抓这间一百平方米小房间的装修么!岳母没忘警告吴启明,摘接待要少喝酒,有可能的话可以串通酒楼服务员使假,弄点矿泉水喝。吴启明听了只是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李丽则显得有些无奈,她不明白那些领导怎么可以这样,其他人不用,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放过吴启明呢?更何况,他还刚刚学习回来呢!后来吴启明告诉她,办公室的人手很紧缺,彭大姐患精神病住院了。“都是她那个老公害的!”
李丽沉痛地说。第二天上午,吴启明到建材市场再次采购了马桶盥洗盆等一批物品,运到杂物房放好。午饭后,他便带上岳父岳母一起来到新房,如此这般地把这几天需要完工的部分向他们交代了一遍。恰好木工和水电工都在场,他顺便把两位老人介绍与他们认识。离开的时候,吴启明看见岳父已经开始行使了监察的角色,不时这里摸摸那里点点。看见两位老人那认真负责的样子,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内蒙古客人一落地,吴启明他们就正式进入了角色。根据安排,客人要在南宁停留两晚一天,然后再往北海和桂林。朱岩和吴启明把客人从机场接到酒店入住后,他们就兵分两路,朱岩回厅里去接罗厅长和刘副厅长,吴启明负责安排晚上的饭局。北方人南下,少不了要生猛海鲜侍候,酒也必须是高度烈酒。
吴启明早已预订了全市最好的海鲜广场“情系太平洋”的一个大包厢,离用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就提前来到酒楼点菜。摘接待也有摘接待的好处,吴启明可以动用接待专车,不用整天骑老黑狗了。事先朱岩就警告他,不要骑那部老黑狗到宾馆去,免得丢人现眼。因为是第一次参与高规格接待,有些大菜他还是不敢指点,就打电话请示朱岩。朱岩哈哈一笑,说这事还是让他自己定夺,原则上是既要吓唬住客人,又不要超标。总之,这事由他主办。吴启明心想朱岩真是个老滑头,这点本事也不肯传教一下。不过他又想,这种事迟早都要自己来的,现在人家放手让你点菜也是对你的信任!要吓唬一下客人,龙虾鲍鱼自然少不了,海参鱼翅肯定也少不了。虽然要的都是中低档货,但光几个大菜就搞了差不多三千元,还不包括酒水和主食。是不是点得太狠了,一餐饭下来可能要四五千元呢!想想他又退掉了鲍鱼和鱼翅,改成了鲍鱼汁猴头菇和海蛇汤,这一改就减了一千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