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坐在书记和陈艾之间的吴启明却比较自如。书记的重心在何少康那里，而陈艾的注意力则在谢芳那里，只有需要喝酒的时候才会和他聊上几句。吴启明还了解到，县扶贫办之所以由蓝副主任独当一面，是因为原来的主任和两个副主任都被反贪局请走了。蓝副主任刚从乡镇调来不久，目前是主持全面工作，还没有转正，说明还有上升空间。由于这样的背景，蓝副主任在接待方面就显得不遗余力，烟酒不说，桌上的一些山珍更是吴启明闻所未闻。酒正酣时，建军给他来了电话，说准备动身搭夜班车到南宁取图纸。他又再次把抓紧时间动工的重要性跟建军说了，建军告诉他，已经和县交通局取得了联系，他们答应在技术上会给一定的指导。两位县领导似乎也不怎么贪杯，两桌人只喝了五瓶酒。虽说大家都喝得恰到好处，可是何少康却已经有点烂醉如泥了。谢芳看到何组长醉成这样，急得快要哭了。
吴启明赶忙叫上梁进一起，欲将何少康扶回房间，陈艾却不同意他走，黄思只好过来帮忙把何少康弄走。下一个节目是唱卡拉OK，得另换个地方，一帮人又分乘两部车到县电业公司大楼汇合。陈艾后来说，因为红河上有大型电站，电业是县里税收大户，是名副其实的电老虎，一直是县长亲自管，别人根本插不上手。一伙人乘电梯上至八楼，出了楼梯口，面前呈现出一个宽敞而装修豪华的歌舞厅。电业公司经理已经领着几个工作人员和舞伴迎候，见领导进来，舞曲立刻响起。书记县长显然都是这里的常客，刚进入舞厅，书记就拿起麦克风开吼，县长则搂起谢芳翩翩起舞。在一二把手面前，陈艾似乎显得相当低调，当大家都挽起舞伴跳舞的时候，他却躲到外面走廊给儿子打电话。吴启明平时是几乎不跳舞的，更不会跳什么花步，只晓得搂住舞伴摇来晃去兜圏子，所以他就不主动去找人跳，只顾低头嗑瓜子。这时，蓝副主任见状，赶忙把一个女孩拽到他的跟前，要女孩跟他跳舞。他只好站起来，走到女孩跟前，犹豫之时，女孩的手已经主动地攀到他的肩头。书记的耿喉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经过修炼，给人一种靠力气吼敢的感觉。书记连唱了三曲，陈艾才神情郁闷地进来。吴启明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他说儿子越来越不听话了，整天就晓得玩游戏机，就像中了毒瘾一样。吴启明说：“你夫人管不了他吗？”
陈艾沮丧地说：“管什么管？游戏机还是她买的哩。女人真他妈搞不仅！”
吴启明说：“我不想跳舞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艾将桌上的手机和烟塞进裤袋，对吴启明耳语说：“我先走，在下面等你！”
吴启明刚想走，舞曲响起，那个女孩又站到了他跟前，他只好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的引导下进人舞池。交谈中吴启明得知，女孩名字叫刘恋，是县扶贫办的出纳员，从财专毕业，才工作一年。女孩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由地在她的脸上投了一瞥，果然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女孩子。可惜只聊了一会舞曲就终了，他也只好匆匆地离开了她。两个人走在人影渐稀的街道上，陈艾忽然提议找个地方吃点什么东西，吴启明也觉得晚饭吃得不是很踏实，就同意了。吴启明以为陈艾只是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小坐一会，不料，他却带他进人一间酒吧，最后进入一间小包厢。他很惊异一个小县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便好奇地朝四周看看，发现装饰都是木雕木具之类的东西，颇有些艺术品位。刚坐下，陈艾就递给他一支烟，让他非抽不可，他只好接过来衔在嘴上，陈艾马上给他点燃，说：“在这种地方，你必须学会抽烟才行。你放心吧，你这一年的烟我包了！”
吴启明说：“那怎么好意思呢？”陈艾说：“怎么不好意思？你不抽烟喝酒就闷死你，你不抽烟喝酒人家就不给你送！”
吴启明笑说：“嗬，你这话怎么这么熟耳呢！”
陈艾告诉他，这里的老板是个女孩子，艺术学院自费毕业的，先前在外地唱歌跳舞几年，不晓得从哪里搞到一笔钱，就到这里来开了这样一间酒吧。正说着，一个女孩敲门进来，带进一股异香。她一进来就坐到陈艾旁边，亲切地说：“陈副，好几天都不见你来了，以为你不想我了哩！”
陈艾目光温和地盯住她说：“忙啊，实在是忙。谁说我不想来见你呀？想死了。嘿嘿……哦，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吴主任，省里来扶贫的。启明，这位就是马尔妹，这里的老板。”
马尔妹站起来，向吴启明伸出粉手，轻握一下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吴主任是刚来的吧？”
吴启明惊奇地说：“你怎么晓得？”
马尔妹说：“陈县长刚来的朋友他都会带来这里。”
陈艾说：“吴主任要在我们县呆一年时间，他在这里没什么朋友。麻烦你办一件事，马上帮他介绍一个女朋友。还有呢，以后他自己来这里，账挂在我名下！”
马尔妹笑说：“没问题啦！”
吴启明急忙说：“得了，得了。我主要是住在乡下，很久才出来县城一趟，怎么能给马老板添麻烦哩！”
马尔妹又笑说：“啊唷，吴主任从大地方来，想不到还真的很纯洁呀。别害怕嘛，现在的女人也有纯洁的，我马上叫一个最好的朋友过来。你们先坐一会吧！”
吴启明注意到，马尔妹站起的时候还用手撑了陈艾的肩头一下。人刚出门，吴启明就说：“老兄，这女孩人不错嘛！”
陈艾深吸了一口烟说：“女人就这样，有相貌，又有钱，还有修养，就是好女人，她就是这种人。”
吴启明叹气说：“可惜好女人太少了！她结婚了么？”
陈艾摇头说：“不晓得，她跟我说她27岁，这辈子打箅不婚不育，自己一个人过。其实她这个人很神秘，马尔妹并不是她的真名，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据说当初她只带了两个保安来站门口，都是从特种部队出来的，所以没人敢欺负她。一年后她和当地人混熟了，保安也走了！”
吴启明说：“不简单。好像你们已经很熟了呢？”陈艾说：“怎么说呢，跟你说个实话吧，没有她，我在这里就更难呆了！”
吴启明说：“这个我理解，问题是这么出众的女孩子，她原来就没有亲密一点的男人吗？”陈艾说：“开始我也跟你一样这么想，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她在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朋友，很奇怪的！”
这时，两个服务生端来了一些小吃和两支红酒，在桌上放了四只杯。一个服务生打开了一瓶，往两只杯上斟酒。陈艾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说：“来，兄弟，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我们两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这里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吴启明急忙端起杯说：“我也一样，今后请你多多关照！”
两人边聊边饮了一会，马尔妹带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妇进来，还让她坐到吴启明旁边，自己则紧挨着陈艾坐下。少妇叫军斯，蓄了一头长发，是县中医院的医师。马尔妹称单斯是她在县里最好的姐妹，目前暂时独身，没什么牵挂。陈艾开玩笑说那就是挂牌出售了。大家听了都笑。吴启明想不到这一坐，竟坐到了凌晨一点钟，他和陈艾都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了。和两个女人临别时，他们都分别拥抱了她们一下。走在深夜的街上，陈艾操着发硬的舌头说：“兄弟，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第二天吃过早饭，陈艾和蓝副主任带了三部越野车，把吴启明他们六个人送往红河峡谷的马安乡。出了县城沿着一条小柏油路走几公里，就到了红河边，往下二十余公里路面更小，而且都是沙石路，车速也缓慢起来。吴启明往车窗外看去，不由地吓了一跳。原来路下面就是悬崖峭壁，壁下就是急流滚滚的红河。想到往后就要在这样的公路上来来往往，一种悲壮感便从他心底油然而生。陈艾似乎在这种路上走惯了，坐在前座上滔滔不绝地说话。梁进抱怨说，扶贫工作队应该是驻在县城，不应该住到乡里去。陈艾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好多了，以前扶贫工作队还要住在村里，要和农民三同呢。而且马安乡还不是全县最差最穷的乡，只是用水比较困难而已。马安乡离县城也不算远，最远的乡有七八十公里，汽车要走三四个小时呢。梁进还是表示了不满，气咻咻说：“陈县长，人整人就是这样整的。”
陈艾听了便大笑起来。沙石公路是在山腰上凿出来的，沿着河岸婉蜒而行。陈艾告诉他们，乡里到县城每天都有几趟班车，还是挺方便的。以后他会经常来看他们的，要是他们呆腻了也可以到县城去透透气。马安乡到了，这是一片大约只有一百多亩的垌子，平地上耸起不多的楼房。镇旁边就是红河，河上有一座水泥大桥通向对岸。另一边是农田和菜地，更远的是一座连一座的喀斯特石山。三辆车开进乡政府大院停下，书记乡长和一帮乡干部才散淡地从一座三层楼上涌出来，一一和他们握手，表示欢迎。工作队住地并不和乡政府在一个院子里，是在一墙之隔的乡计生站。总共一排八间平房分给了工作队四间，吴启明和梁进住靠近河边的那间，然后依次是严文生和黄思一间，谢芳自己住一间，何少康那间兼做办公室。在吴启明他们那间的前面还有一间厨房，可以自己开伙。乡书记说以前计生工作难度大，计生站很热闹，这两年门庭冷落了，目前只剩下两丁人马。如果没有女队员就可以腾一间做办公室了。何少康说这样挺好。安顿下来后，乡里开了一个简约的见面会。中午饭是在乡政府食堂吃，照例是设了欢迎便宴，菜肴主要是鱼和猪肉。乡里的干部特别对陈艾和蓝副主任热情有加，一上桌书记乡长就用当地米酒围住他们穷追猛打，这样倒把吴启明他们给忽略了，几个人乐得低头狂吃肉鲜味美的红河鱼。送走陈艾和蓝副主任，何少康宣布下午整理内务，打扫卫生，购置厨房用品，开始过自煮自食的新生活。命令下达，大家都不敢怠慢，吴启明和梁进迅速做好了卧室的活，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这时，吴启明才发现，厨房里除了一张饭桌，几张小板凳，一个案台和一只水缸之外，其它均一无所有。他马上列了一张采购清单交给何组长，何少康一看就皱眉说：“这些东西都要我们自己买吗？”
吴启明说：“关键是买了找谁报销，总不会让我们回单位去报吧？”
何少康掏出手机给蓝副主任通了话，对方说这事应该是扶贫办帮办的，他被乡干部灌酒昏了头，搞忘了。蓝副主任叫他们先垫支买回来，过后再拿到县扶贫办去报销。何少康当即把采购厨具的任务交给了严文生和黄思，并安排梁进守家，自己和吴启明、谢芳上街去买菜米油盐。吴启明他们来到市场，不由地吃了一惊，由于来得太晚，菜市已经没有什么荤腥卖了，只在几个老太婆那里买到两把青菜和几块发黑了的豆腐。何少康苦笑说：“看来今天晚饭要吃素了！”
他们又在店铺买了大米面条和油，正想转回头时，谢芳自告奋勇去找点荤腥，并叫吴启明和何少康先回去。路上，吴启明他们正好和严文生黄思会合，那两个人一人提两只锑桶，里边装有碗瓢勺筷之类的用具，另一人一手提着电饭煲，一手提一只炒锅。黄思打趣说：“何组长，应该买一个电冰箱吧，免得买菜麻烦！”
何少康说：“肉都没卖，买冰箱有什么用呢！”
吴启明说：“黄思，今晚只有青菜豆腐了，你得想点办法才行哩！”
黄思说：“一会我出去转一转看，实在不行火腿肠肉罐头也要买一点回来！”
回到宿舍，却不见梁进在。厨房里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水笼头还在开，只是水量很小，只有小手指那么大。吴启明刚要埋怨，梁进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这个鬼地方，连一间网吧都没有，太闭塞了！”
何少康说：“小梁，你出门应该先关好水笼头的。”
梁进说：“刚才水很小的，才筷条这么大，我还担心没水煮饭了哩！”
吴启明先洗了电饭煲，刚放了一筒米，又停下来说：“组长，你说是煮饭还是煮面条好？”
何少康不解地问：“怎么啦？”
吴启明说：“我建议，要是买不到肉就煮面条，要是有肉就煮饭。”
何少康手一挥，坚决地说：“煮饭！”
果然，饭锅开始冒气的时候，谢芳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两只塑料袋，一只装有一块猪肉，一只装有几个鸡蛋。何少康笑说：“嚯，想不到我们谢小姐这么能干啊！”
梁进说：“哈，女人就是好办事，一个顶我们男人五个！”
谢芳假装生气地说：“你再说我就不让你吃了！”
吴启明说：“小谢，你别在意，梁进就这样不讨女孩喜欢，不过他虽然嘴巴臭但心肠却好得很呢！”
谢芳说：“哼，从昨天开始我就看他不顺眼了。要是你们领导不管他就让我管好了！”
何少康对梁进说：“梁进，你还不快给谢小姐赔不是呀，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梁进换成了一副嘻皮笑脸样，说：“谢小姐是大人大量，你们别在一边煽风点火好不好！我们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嘛！”
谢芳嘴一撇说：“鬼才和你自己解决哩！”
黄思兴冲冲提着一只大公鸡回来时，饭菜都巳经弄熟了。他一心想把这只公鸡杀掉，但大伙都不同意。原因一是有点晚了，肚子也饿了。二是公鸡太老了，一时半时煮不烂。黄思有点沮丧地说：“太伤自尊了，我好不容易跑到山脚的农户那里搞到这只真正的土公鸡，你们却不赏脸，真是吃力不讨好！”
何少康建议先将公鸡的一只脚系上一根绳子，绑在厨房的一角，第二天再杀，这样才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炖烂一点。黄思听了，情绪才渐好起来。晚上没事干，大家都有点无聊，何少康就建议大家聚堆打拖拉机。可是黄思说打拖拉机没意思，除非来点刺激的。黄思不打，吴启明也表示不想打，这样刚好够四个人打，人少有人少的乐趣，擂台就设在何少康的卧室兼办公室里。吴启明不甘心这样呆着，就叫上黄思出去散步。天快黑了，黄思拿上电筒往裤袋一塞，两个人就出门了。吴启明觉得，扶贫工作队既然设点，就应该配置一些日用品，现在什么都没有，电视没有，电话也没有。他越想越有点来气，就给陈艾打了电话，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陈艾听了就大骂乡党委政府的不是，他说那些厨具县里都不知买了多少次了，每次工作队撤走乡里都接收了。但陈艾说安电话的问题他没办法帮他们解决，上几拨工作队整天轮番煲电话，一个月话费就搞了一两千块钱，县里受不了。如果他们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乡政府转告。陈艾说他还在吃饭，明天一定督促扶贫办送台电视机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