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明讨了个没趣,他晓得大家是不忍心吃他,让他自己做主。在这种场合,把点酒的权利交给客人有两种意味。有些主人怕自己点的酒不合客人的口味,就把点酒权交给客人,这是出于对客人的尊重。有些主人不想点太好的酒,也会把点酒权交给客人。客人碍于面子,就随便点了一些低档酒,主人就顺水推舟,反正我尊重过你了,你也不能怪我了。不过,有时候有些客人也会跟主人过不去,有意让主人难堪,故意点名责的酒,好让主人破费出血。显然,点酒的学问也是有讲究的。可以肯定的是,吴启明现在让大家点酒并不是为了客套,而是被大家误解了。在这点上大家好像对他少了一些信任感,他只好自己来点酒了。在他的印象中,朱岩比较喜欢喝浓香型的酒,而且是髙度的,自然就以他为主了。至于女士,就来瓶洋酒给她们开开洋荤得了!仗着陈阳的财势,吴启明决定要把大刀耍到底,让大家真正印象深刻一回。然而,当服务员将两瓶五粮液和一瓶法国白兰地端上来后,大伙忽然就都不怎么说话了,表情也大不如前。倒是吴启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包装,并催促服务员快点倒酒。陈宁说:“吴副,你这是来真的啊?”
吴启明微笑说:“陈宁,你别担心,以后你提拔了请客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陈宁说:“没事,反正我不可能得提拔,你也喝不了酒。”
大家喝了鲍鱼汤,服务员也给大家斟好了酒,吴启明看看朱岩说:“朱头,你主持吧!”
朱岩说:“今天是你请客,我怎么能主持呢?”
吴启明只好站起来,举起杯说:“感谢大家赏光。来,第一杯干了!”
大家也不犹豫,在一片“祝贺”“恭喜”声中,都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陈宁夸张地哈口气说:“好酒,好酒啊!”
吴启明又举起酒杯,大声说:“按我们家乡的习俗,我自己先敬大家三杯,这杯我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关照。”
说着举杯一仰而尽。喝了一口汤,吴启明又举起酒杯说:“这杯敬领导,感谢领导栽培重用。来,朱主任何主任,干!”
何英姿推托说:“嗨,我和你一样,谁领导谁呀?你和朱主任干吧。”
吴启明说:“不行,你是师傅,是老领导,什么时候都在我上面。”
胡一几见有机可乘,忙说:“哎呀,什么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的,角色是可以转换的嘛。”
三杯过后,气氛开始活跃起来。陈宁率先将杯敬向吴启明:“吴副,你今晚这个规格,怕是空前绝后了吧?你让我们几个科员以后怎么办?谁还敢进步?谁还敢请客呀?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祝贺你髙升。干!”
吴启明转完一圏,脸也渐红了。彭大姐稍稍把他扯到一旁,忧心忡忡地说:“小吴,你这样子李丽她晓得吗?”
吴启明瞪着红眼说:“干么非要让她晓得?大姐你不说她就什么也不晓得!”
彭琪说:“小吴你把大姐当成什么人了?大姐是怕你破费,怕李丽不让你进家哩。”
吴启明说:“你放心好了,我没用她的钱,今晚我住党校,不用回家!”
彭琪说:“那就行了。不过别喝多了,你这点酒量我晓得的!”
吴启明回到座位上,弄来两只酒罇,咕咚咕咚地各倒了两手指高的酒,提起来走到陈宁旁边,盯着陈宁说:“陈宁,我敬你一杯。有人说我喝不得酒,我今天要为自己正名!”
陈宁先是一阵紧张,转而又喀皮笑脸地说:“吴副,你这是打击报复,我什么时候说你喝不得酒了?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朱岩一看气氛不对,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启明,陈宁肯定喝不了那么多酒。我看这样吧,让陈宁喝一小杯,再来几个荤段子吧。”
领导发话,陈宁赶紧喝了一小杯,把吴启明给打发了。他生怕像刚才在车上那样吃亏,担心地扫了大家一眼说:“我的段子很黄的,就怕女同胞受不了哩。”
这时,喝红了脸的何英姿抢先掏出手机,大声地说:“刚刚有人给我发了一个信息,叫《变字歌》,是批评不正之风的,什么知识变成贫困,钻营变成开拓,乌纱变成商品,数字变成政绩……”陈宁带头独自热烈鼓掌,大声说:“深刻,他妈的深刻!我还写什么诗啊?”
“陈宁你也太灰了吧?”
吴桐说。“我看发这类信息的人是对现实不满。”
陈宁说:“社会上确实是有这种现象嘛。有什么奇怪的呢?个个都能像你这样挥霍资源,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乐趣,当然就不灰了。”
朱岩说:“陈宁你说错话了,自罚一杯。”
陈宁做出一副无辜状:“朱头,我怎么说错了?”
朱岩说:“你当然错了。你这样说吴桐就是不公平,你小子不也是天天吃香喝辣,现在不也是吃龙虾喝好酒么?”
“好,好,我自罚一杯。”
陈宁一仰而尽,红着眼说:“我给你们猜一个歇后语吧,谁对得好我就喝一杯。小寡妇睡觉”胡一几抢答:“一觉天光。”
陈宁摇头说:“扯远了!”
彭琪说:“陈宁我看你是从头坏到脚了,尽拿我们女人开玩笑!”
吴启明说:“小寡妇睡觉一一冷暖自知。对不对?”
陈宁还是摇头晃脑:“弱智,弱智。你问问女同胞,自己一个人睡觉感觉怎么样嘛!”
大家有说床太宽的,也有说冷的,有说自摸的。大家越说陈宁就越是得意,眯着一双小红眼挑衅地扫着大家。“说吧,陈宁,别卖关子了。”
朱岩说。陈宁说:“你们真是没脑。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嘛,这不是很简单么?比喻那些一心想提拔当官,但又没有后台没有靠山的人。”
彭琪边带头鼓掌边连声说好。不知不觉喝到九点半钟,大家居然喝完了两瓶烈酒和一支洋酒,多半人都现出了醉态。朱岩推说还有点事,要先走。吴启明想送他出门,却被他挡住了:“你们照顾好彭大姐,她好像喝多了。”
彭大姐激昂地甩甩头,瞪一双红眼说:“我没醉,哪个说我醉?我就是要一醉方休!”
大家喝完了一轮茶又吃完一个果盘,终于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出了“塔斯曼海”。
何英姿看见吴启明若无其事地离开,忙扯住他问:“启明,埋单了吗?”
吴启明硬着舌头说:“你就别……别管了,今晚我们是打土豪分田地,吃资本家的。我们走吧。”
说着对服务员耳语了几句,服务员钻进隔壁的“珊瑚海”去了。乘坐豪华中巴回到单位,已经十点多钟了。吴启明跑一趟卫生间出来,别人都已散去,只剩下彭琪和吴桐两人还在互相拉扯。他发觉彭琪真的是醉了,就对吴桐说:“我和你一起送大姐回家吧。”
彭琪听了,惊惶地连连摆手:“我没醉,我还能喝一瓶,我不想回家!”
说着摇摇晃晃地要上办公楼。吴启明赶忙过去连拉带拽地说:“大姐,你不能上办公室去了,领导见了多不好,我们送你回去吧!”
彭琪瞪着他说:“我不回去,我今晚就在办公室睡!”
吴桐说:“那怎么行,大姐,我们先送你回去洗个澡,明天再来办公室。好不好?”“不好,不好,我不想回家!我没有家!”
彭琪固执地说。吴启明向吴桐使了个眼色,两人只好一左一右挟持住彭琪,摇摇晃晃地向宿舍区走去。吴启明和吴桐连拉带拽将彭琪送上楼梯。到三楼她家门口时,听到屋里传来电视的响声。吴桐在彭琪的包里摸索一阵,还是找不着钥匙。吴启明只好摁响门铃,许久,才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出来开门。吴启明认出男子就是彭琪的丈夫李康,忙点头说:“李副厅长,打扰了。我们单位今晚聚会,彭大姐喝得有点高了。”
不料,李康冷漠地说:“进来吧。”
说着他一转身就坐到了沙发上,继续观看电视节目,仿佛没有看见彭琪似的。在吴启明和吴桐发愣的瞬间,彭琪忽然挣脱了他们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进门去。两人怕她跌倒,就跟上去搀扶住她。进入客厅,她猛地又将他们甩开,然后边用手捂住嘴巴,边踉踉跄跄地向卫生间奔去。紧闭的卫生间被她猛力撞开了,里边传出另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吴桐不知底细,赶过去一看,只见另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正慌乱地用浴巾裹住身体,惊骇地冲出门口,与她面面相觑。“你,你们是谁?”女子惊魂未定地盯着吴桐,又看看客厅里的吴启明。吴桐说:“我们是彭大姐的同事。你又是谁?”
这时,李康赶忙过来关切地问女子:“你没事吧?”
女人嗫嚅地说:“我吓坏了。怎么会是这样?”
吴桐没好气地说:“彭大姐她喝醉了!”
李康还是冷冷地说:“这种人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自爱!”
卫生间里传来了彭琪的阵阵呕吐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吴桐从门口挤进去,见彭琪披头散发地背朝门口蹲在便盆边,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过去拍拍她的肩,问她怎么样。彭琪含泪吐着口水说,好了,舒服多了。吴桐问她要不要先洗个澡,她说不洗了,很想躺下来。吴桐扯了一张毛巾欲给她洗把脸,却被她抢了过去甩到地上。她说这张毛巾是狐狸精的,臭骚,不能用。说着她俯身在面盆上用双手囫囵擦了一把脸,便蹒跚着走出卫生间,昂首挺胸地走进卧室。不等吴桐反应过来就呼地一声关了门。吴启明和吴桐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就赶忙和李康道别。李康显然意识到,此时正是向他们说明真相的机会,坚持把他们送下楼来。在树影婆娑的木菠萝树下,李康郑重地告诉他们,他和彭琪因感情不合已经办了离婚手续,是协议离婚。他迟早要搬出去的,等有了房子就搬出去。搬出去了就不会有今晚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吴启明不想再听下去,推托说酒劲没过,头很痛要走了。李康觉得也已经达到了目的,便把两位听众给放走了。走在宿舍区的路上,吴桐心情异常沉重,一言不发。到了办公楼下面,吴桐才开口说:“我想找个地方坐坐。我们去茶楼吧!”
“不行,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吴启明说。吴桐忽然拽住他的臂膀,撒起娇来:“哥,你一定要陪我坐一会,就一会。我求你了!”
吴启明看了看表,说:“都十点半了,这样不好。”
吴桐说:“你不是住学校么?”
吴启明说:“那也不能搞得太夜呀!”
吴桐说:“今晚例外,都是因为你这顿饭,还有刚才,才把我的心情弄得这么坏。”
吴启明没法,只好说:“好吧,好吧,就听你一次。去哪里?”
“时光倒流。”
吴桐说。两人出到大门外,吴桐招手要了一辆的士,又融入到了车水马龙中。吴启明是第一次泡吧,也是第一次在深夜和吴桐泡吧。在吴桐的引领下,他们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天地。这里的灯光,环境和音乐以及各色男女,都令他感到陌生而怪异。以至他整个人在刚到来的头几分钟里,神情也变得木纳甚至有些僵硬了。坐了一会,他才渐渐适应这里的一切,也才看见吴桐一直在用观察的目光盯着他。“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吴桐问:“想喝点什么?”
吴启明说:“喝点解酒的吧。不要兴奋剂、咖啡因之类的就行。”
吴桐笑了一声,然后点了一个果盘和两杯纯水。他们的话题不由地又回到彭大姐身上来。吴桐说:“彭大姐真是命苦,撞上这么一个老公。”
吴启明说:“我始终认为,婚姻就像赌博,赌对了就幸福,赌错了就不幸福,就有可能离婚,甚至更惨。”
吴桐问:“那你怎么晓得赌得对不对呢?”
吴启明说:“婚姻当然是不可预知的。决定婚姻幸福与不幸福首先是选择的对象对不对,然后还有后天的因素,有缘分的因素,感情这东西复杂得很呢!”
吴桐说:“我不明白,彭大姐为什么整天在单位还装得跟没事一样,让人看不出一点表象。”
吴启明说:“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虽然不张扬,但内心都很痛苦。”
“那个李副厅长真是可恶,离了人家彭大姐不说,还把别的女人带回来,这不明摆着刺激人家吗!”
吴桐还是愤愤不平。吴启明说:“这个很不好说,婚姻当中没有完全的对错。”
吴桐说:“呵,你好像很中立,甚至有点站在她老公那边哩。你不觉得彭大姐可怜,她不值得同情吗?”
吴启明笑笑:“你怎么晓得我不同情彭大姐呢?箅了,算了,说点别的吧。”
吴桐还是不依不饶:“那就说你吧。我问你,你想过要离婚吗?”“怎么啦?你想做第三者啊?”
吴启明还是笑。“你瞎扯什么呀,我才不结婚呢!”
吴桐说。“你真的那么前卫么?”
吴启明问。“这有什么。不过,我还是想有个小孩。男人不好玩,小孩好玩。”
吴桐说。“你是说不结婚但是又想要个小孩?”
吴启明瞪大眼睛问。吴桐坚定地点点头说:“当然,我要寻找一个特别优秀的男人。智商不低于120,身体要强壮,年龄可以不限。”
吴启明说:“这个好办,去名人精子库要名人的精子吧,据说还有诺贝尔奖得主的呢!”
吴桐撇嘴道:“当然这个人还要有钱,有能力协助我把孩子养大。”
“哇噻!”
吴启明夸张地叫了起来,“那我就放心了,你这些条件我都不合适,这个忙肯定轮不到我帮啦!”
吴桐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不过,身为男人,你也算是比较优秀的了,智商也不低。你缺的就是硬件,硬件不硬,做男人就难。”
“你说的硬件是指钱吧?”
吴启明问。吴桐说:“不止是钱,不过钱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一个人如果包里随时装有一万块钱,那么他连走路的姿势都会不一样。你们男人,钱才是腰杆哩!不过,我说的硬件包含位子,票子,房子和车子!”
吴启明问:“是不是还包括妻子和孩子?”
吴桐笑说:“也可以这么说。女人对成功男人来说应该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有了位子,有了钱,有了车,家庭稳定,再有一两个好女人陪伴,那么他的生活就会更完美!”
想不到吴桐还有这么多髙论,吴启明极少能够和别人尤其是女性谈论这类敏感话题,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不知不觉中,时间过了零点,酒吧里还是烛影绰约,人们卿卿我我,谈兴甚浓。吴启明也忘记了时间,最终还是吴桐提醒了他。在他从卫生间回来时,她已经抢先付钱了。吴桐笑着告诉他,她还是第一次泡吧付费呢。住校一段日子,吴启明感觉睡眠质量比在家里好多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周末傍晚,他照例骑着老黑狗到水街买了海虾、塘角鱼和猪脑。临离开水街时,一个贩子极力向他推销一只甲鱼,喊价五十元钱。他想,李丽这些日子带孩子太累了,应该补补身体,他盘点了钱包,见还有钱,就把甲鱼买了下来。甲鱼很闹,头部和四肢在不停地挣扎企图撕开网袋。他怕它逃脱,干脆把它扔进摩托后箱里锁了起来。回到宿舍楼下,他停好车,打开后箱盖,见甲鱼已经完全把网袋撕烂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甲鱼翻出肚皮,接着用虎口将它的头部扣进壳里。对付这种小动物他颇有经验,小时候跟乡小学老师钓鱼就学会了这一手。回到家,保姆替他开了门,几天不见的宝宝嚷嚷着扑了过来。他将一只手拎的东西交给小保姆阿兰,又叫她把挎在他身上的电脑包取下来。空着的一只手将宝宝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边挥舞着甲鱼,边逗乐道:“宝宝,这是什么东西?”
宝宝伸手嚷嚷:“我要飞碟,我要飞碟!给我,给我!”
“放幵他!”
随着一声吼叫,李丽突然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她的面色扭曲而难看。“吴启明,这种东西能给小孩玩的么?咬了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