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看在他这许多年为亡妻守节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无妨。这顿我请了。”
又是一路无话，我也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还是少去招惹得好，这些年他一个人，应该是知道如何调节心情。
回到府中，换了衣衫，拎着桂花糕去找言方阙。我来这里这么久，很少跟他往来，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过聪明，对自家妹子的变化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迟早是要摊牌，早些让他知道，以后也不会太伤和气。
以和为贵，我果然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
言方阙的书房也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看公文。这段时间朝野上下都在忙活皇帝即将举行的封妃大典，只有言方阙一点不知道偷懒。只是见到我的时候，脸上还是有很明显的意外。
许是在装糊涂吧。这样的人，有至亲在侧，才不觉得孤单。
“大哥。”我轻声唤了一声。若照大的排法，他在言家行四，言绫行五，但是因为言初与言方阙原本不是正房的人，那些个排行倒也没看在眼里。
“怎的找到这里来了？”言方阙皱着眉，拉了我坐下，另一只手却迅速收着桌上的公文。保密工作做得这样细致，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翻个白眼，笑道：“难道我之前找你都只是因为病么？”
“那倒不是。”言方阙笑得极淡，“到言府之后，你从不来找我，都是我去看你。便是如此，你还是常常不理我。”
说到这句，倒似是有点委屈了。言方阙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我来这些日，他没少往我那里跑，有时候送东西，有时候送书。只是，越是这样，越像是在弥补什么。
若唤作初见，其实是想有这么个兄长的。若今生注定没有父母的缘，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也不至于遗憾至此。
“大哥，你没瞧出有什么不对么？”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不对的？”言方阙叹了口气，“不要胡思乱想，等过些日子，你笈笄之后，哥哥为你找个好婆家。”
“这样急着把我嫁出去么？”我讪讪笑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家里果然危机四伏，最大的危机就在这个兄长身上。
“女大当婚，古之亦然。”言方阙淡然，“只是你那样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这便是血缘亲情么？苏简之前对我的恋情也是横加干涉，使得我在大学期间压根无法真正恋爱。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还想要保留那种相依为命的状态。可是言方阙不同，言初是她唯一的妹妹。
这个世上，他唯一的血亲。
原来，有一个亲人是这样的感觉。可是我不能留恋啊。
我看进言方阙的眼里，一字一句：“可是，言方阙，你心里应该明白，以前的言初已经不在。”
不是我要往你心口上插刀。以目前的情况，我终究要走，说清楚才走，两个人以后才不会有遗憾。
“这个么？我早已知道。”言方阙眼中有种很深切的痛。“你那时病重，我便去找了国师来。当时国师已经说过，可能会有变数。”
“那你还要答应？”
“言初……她是我今生最后的亲人。我不惜一切，只想让她开心地活。这些年，是我欠她。”
嗯？还有这回事？
“我要她活。”一字一句，声声泣血。
“哪怕这个身体里是别人的魂魄？”真是太感人了啊。
“不错。”
我无言以对。或许不说破，他只当是他的妹子在病后变得聪明伶俐，只当他耗尽一切想要保住的那个人，还在这世上。
我拈起一片桂花糕，送到他嘴边：“大哥，吃一口吧。很甜呢。”
言方阙凝视了那糕点一会儿，还是张开嘴吃了。我心中暗暗叹气……我到底也没那么绝情。只是已经说破，日后怎样，已经不是这个言方阙能掌握的。
大方有至死不能忘的爱人，言方阙至死不能放弃的亲人，这样的人，活在人世，真的也都是幸福的啊。
窗外阳光遍地，我的心情却忽的萧索起来……要如何在这个没有苏简的世界幸福呢？
“小言，哦，不对。”言方阙忽然开口，打断我伤春悲秋的心绪，“你应该有其他的名字？”
“风初见。”我静静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初见！你要好好记得啊，大哥。”
言方阙轻轻一笑：“好名字。只不过，人总是对自己的家人格外钟意。我还是觉得言初比较好听。”
“真是敢说。”我撇了撇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闲扯。最后两个人把一盒桂花糕吃得精光。京师最出名的糕点倒是名不虚传，不仅味道极好，吃完之后，口中还有些许清香之气，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木糖醇啊。
“初见，你记住，只要一天是言初，我便会护你到底。”离开的时候，言方阙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这人，怕不被利用么？
晚上抱了酒坛去请方远航喝酒，却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晒月亮。我看着屋顶，再次感叹轻功的好用。
却听到方远航幽幽一句：“当初，也是这样的月。”
啧啧，真有做文艺青年的资质。
只是如今这月，真是当年那轮么？
方远航跳下来，将我跟酒一起拎上屋顶。今晚的月色还是很美，星星在一边闪着眼睛烘托气氛。方远航提着酒坛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我虽则也不是那种喜欢没话找话的那种人，但是现在这种气氛让我觉得很是压抑。
便清清嗓子道：“大方啊，你看如此月夜，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
咕噜咕噜，仍是喝酒的声音。但是没明确反对在很多时候都表示默默认可。此刻接近子时，天地之间阴气最后浓厚，若非月光太好，实在是讲鬼故事的好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