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人回应道。
几人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安思顺、安又贞和安孝节三人。
安思顺、安又贞都是将军安波注的儿子,而安孝节则是将军安道买的儿子。从辈分上来说,这三人和安延偃的五个子女都是堂兄弟,安又贞和安孝节都不大,与几位堂兄弟年纪相仿,但是安思顺却比安守忠都要大上四岁,长得魁梧,而且很能打,以至于安守忠都有些忌惮。刚才喝止他们的也正是安思顺。
事实上,尽管几人都是堂兄弟,但是安思顺、安孝节和安又贞三人自成一派,平日里与安延偃家五个子女的来往并不甚多,而且他们也一直看不惯安守忠五兄妹平日里的无所事事和作威作福。
方才三人碰巧路过这里,听到这里有叫骂声,循着声音过来一探究竟,便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
见到了来人是安思顺,安守孝也有一些局促和不安,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轻易罢手。
“堂哥,现在我只是在处理我自己的家事,还希望你不要插手。”
“家事?哼!”安思顺冷笑了一声,“我真不明白叔叔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生了你们这几个混账的家伙。以多欺少还这般振振有词?家事,那你倒是把他放开,让他和你单挑一场啊,又或者我们现在三个人,加他一起就是四个人,四个对付你们五个,这个提议如何?”
“兄长,那听你的意思,今天这个闲事你是一定要管了?”
“汉人有句古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曾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吧,就算这小子命好,堂哥,今天看在你的份上,无论如何我给你这个面子,暂且不和他计较,不过今天的事情却不能这么简单就算完,告诉他以后在家里放得尊重些,分清楚主次。”说罢安守孝系好了裤子,摆了摆手,气呼呼地向弟弟妹妹招呼道:
“算了,我们走吧。”
安守义和安守忠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两个妹妹也跟了上来,安守孝一边带着他们,一边小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看着五人的背影转过了前面的毡房,安思顺随即来到轧荦山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安思顺,这两位是我兄弟安孝节和安又贞,敢问你是?”
“我叫轧荦山。”吐出了嘴里的布绢碎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之后,轧荦山回答道,同时伸出了手在安思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喔!你不就是经常在校场的栏杆外面偷偷练武的那个小子吗?我之前还和他们俩说起过好像没有见过你的。你从哪里来?”
轧荦山很诧异居然有人注意到过他。
“我从营州来。”
“哦……营州,那儿离这想来也挺远的吧。”安思顺若有所思。
这时,一旁的安孝节开口了:
“喂,大哥,我们就不要在这里干站着了,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好好聊聊吧。”
“也好,荦山,如果方便的话,我看就不如请你到我们的毡房里小叙一会儿吧。请!”
于是轧荦山便跟随三人来到了一个小毡房外,安孝节连忙上前掀开帐门,迎请着轧荦山,这倒是让轧荦山有些受宠若惊。
小毡房里有三张便床,并且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这地方不大,不过东西倒是挺齐全,摆放得也很规整,安思顺便邀请轧荦山就便坐在了炕上,他们兄弟三人也就近落了座。
“不知道小兄弟为什么来到了我们部落?”安思顺问道。
“我是随母亲改嫁跟从到的这里。”轧荦山回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的母亲到了这里是改嫁给了谁?”
“将军安延偃是我的后父。”
“原来如此,怪不得前段时间父亲告诉我叔叔迎回了一个新婶婶,还一并收了个新儿子,原来说的就是你啊。那这么算起来,你我还算得上是堂兄弟呢!”安思顺说道。
“这样的话,那几个混账可也就太可恶了,连自己的兄弟也欺负。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对你?”
轧荦山默默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不用害怕,从今天开始,再有什么事你就找我,有我在,他们是不敢为所欲为的。对了,荦山,你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我后父安延偃军帐旁的一个小毡房里。”
“唔,那不妨我们就在这里给你腾出个地方,你稍晚点也一起搬来住吧,这里其实倒也宽敞。我和父亲磨了好久,才劝通他和两个弟弟搬离了牙帐,共同住到了这里生活。我看你也最好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想来叔叔也不会反对,这样大家彼此也能有个照应,他们再想欺负你也没那么容易。”
“好的,那找个时间我和娘说一下就搬过来,谢谢大哥了。”
“没事,对了,我看你是不是很喜欢习武。”
“对。”轧荦山点了点头,“不过校场不够年龄还不让我进去,现在也只随继父去过两次而已,更多时候也只能在围栏外面照着样子比划上一两招。”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是大将军的儿子,可以自由出入校场,从明天开始,你要是想要习武,可以跟随着我一起进去。我平日也喜欢舞刀弄枪,不过这两个小子都不愿意好好习武,平时也没有人能陪我过过招,你来了刚好,我们也可以经常切磋切磋。”
“那真的是太好了。”闻讯轧荦山很是兴奋。
暂时作别了兄弟三人,轧荦山回到了自己的小毡房,回想着刚才的情境,激动的心情还有些不能平复。
结果刚回到自己的毡房,家里的一个马奴便拉开了帐门叫到:“小少爷,安延偃将军和夫人请你去营帐一趟。”心里“咯噔”一下,轧荦山已经料想到一定又是安守孝他们搞了什么鬼。
果然,一进军帐的帐门,轧荦山就看见安延偃和他的正妻正坐在堂前的胡椅上,满脸怒气,而安守孝正站在他母亲的身边,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轧荦山,阿史德氏则低着头站在正厅胡椅的下面。
轧荦山走上前去,来到母亲身边,母亲转过头很生气的对他皱了皱眉。
正妻开口说话了:“喂,荦山,我问你,我家守孝脖子上的伤是不是你掐的。”
“就是他。”安守孝在一旁附和道。
轧荦山没有说话。
“那你就是默认喽!好你个小儿,自打你和你娘来到安家之后,我们可是待你如同己出,是处处为你着想,可你是何故要恩将仇报,你看看你这下手,何其歹毒,简直是想要你大哥的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平日里繁忙,疏于了对荦山的管教。”阿史德氏连连致歉。
“你为什么会对你兄长下这样的狠手。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说出来。”安延偃发了话。
听闻此言,安守孝的额头开始有些冒汗,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一会狡辩的说辞了。
可是轧荦山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安延偃,咬了咬嘴唇,依旧是一言不发。
等了良久都不见回答,安延偃有些不耐烦了。
阿史德氏见状,赶紧催促道: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说话啊,给大哥和大娘陪个不是!”
轧荦山依然是无动于衷。
“娘,你看他……”安守孝又哭丧个脸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下,安延偃终于是坐不住了。
“劣子,冥顽不灵,你自己自当好生管教吧!”安延偃愤而起身拂袖而去。母亲赶忙让开一条路,同时也把头埋得更低了。
见到丈夫离开,正妻也叹了口气:
“孩子小不懂事,也不知轻重,你这当娘可是难辞其咎啊,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那我可也是担保不了他了。孩儿,我们走。”说罢她也拉着安守孝离开了。
走到门口,安守孝还特地转过身,向轧荦山做了个鬼脸。
众人陆续散去,大帐里就只剩下母子俩了,目送着他们相继离开大帐,阿史德氏这才抬起了头。
“逆子,你给我跪下。”
可是轧荦山却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爹值得我跪,他不是我爹,我爹已经死了。而你就更不配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给我跪下。”母亲厉声喝道,同时四下观望着,想要找到什么称手的东西准备开打。
“今天回去我就搬到安思顺哥哥的毡房去,就不住在这了!”
“什么安思顺哥哥?原本以为你到这来就能学好,现在倒好,长本事了是吧,犯了错你还死不悔改,你个混账东西,今天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着阿史德氏顺手抄起了炕上的木枕就向轧荦山汹汹而来。
“我爹已经死了!”突然轧荦山放声大哭了起来,同时从怀里掏出了被扯碎的布绢,用力摔在了地上。
面对着这堆烂布,阿史德氏却感到无比的眼熟。她一怔,抡起的手却渐渐放了下来,而后把木枕也丢在了地上。
“罢了罢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先搬出去吧。离大帐远点,也少惹些是非。”
轧荦山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他知道,这终于是他逃离的第一步。
到了安思顺的小毡房里,虽然四个人挤一些,但是气氛倒也轻松和自由了很多。
安思顺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大哥,每天都会把一些活动和任务给规划好:什么时候起床,收拾东西;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怎么做,如何分工;什么时候训练,何时跑步,何时联系骑马;什么时候去校场修习,是练剑术还是格斗……他就像是一个全天侯的保姆一样,把一整天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尽管安孝节和安又贞觉得这样的生活极其无聊,乏善可陈,甚至偶尔也会抱怨上几句,但是却也总是无可奈何地无条件服从着,并且两人的角色更像是称职的小跟班。
安孝节,则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为人正直,不拐弯抹角,很多场合不合时宜的话总是他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也很少经过什么思考,因而抱怨和牢骚也主要是由他发出。
不过安又贞则不同于安孝节,他的内心相对更细一些,对于一些问题会有自己更深层次的思考和判断,偶尔甚至会给人造成深不可测的感觉。很多话,他从来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几乎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之后的结果。
所以安孝节和安又贞可以说是直率和理智的两个极端,其实安思顺的性格往往介于两者之间,只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可能更为苛刻罢了。
四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生活着。
每天天不亮,三人便要被安思顺搂起来出早操;白天会有部落里专门请来的老师教授的各种文化课和韬略;在校场会有专门的突厥勇士教导他们骑射和搏击的技巧;晚上,安思顺还会带着三个小兄弟有额外的加餐,诸如战术和兵器的训练,或是骑马驰骋在空旷的大草原,听着草原的风声——这些都是安思顺和轧荦山非常热衷的科目,尽管很多时候,绝大多数科目在安孝节和安又贞看来都更像是一种煎熬,不过好在也有一些项目可以是他们睡觉打盹的温床…..
听安孝节说安思顺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往也纨绔得很,傲得没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部落里只有他的爹和娘两人才能制得住他。
但是自从前些年,安思顺的生母亡故后,他性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沉稳,而且也苛刻很多。他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也许是母亲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总是强迫要求自己成为最优秀的人,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在母亲死后不久,他便要求搬离了大帐,在这里另外建了个小毡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很是刻苦。
而这些情景,不久之后,便被将军安道买看到,甚觉欣喜。他便向安波注将军提议把安孝节和安又贞也一并送了过来陪着他一起历练。这也是他们两为什么会陪同落到这个境地的根源。
这下,轧荦山对安思顺的境遇就越发感同身受起来,也更加敬佩起眼前的这个兄长。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轧荦山慢慢融进了这个集体,四人的友谊也日渐深厚起来。
而轧荦山,更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自从经过了上次的风波,尽管他也依然常常要去安延偃的大帐帮忙干些活计,但是他的母亲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管制得那般严厉了,他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同样的,尽管安守孝他们隔三差五还是会找些麻烦,或是恐吓或是威胁轧荦山,但是因为安思顺的缘故,他们也是收敛了很多,没有再发生过肢体上正面的冲突,从而让轧荦山也有了更加宽松的环境和心境。这都使他可以加倍地去训练,加倍地成长。渐渐地,他的武艺有了长足的进步,各项素质也得到了全面的提升,他正向着一个非常优秀的突厥战士转变。
倘若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下去的话!
只是没过太久的时间,这种平静却就此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