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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奈

“金安镖局”的一十二辆镖车在泥水土路上匆匆行驶,扬起黄色雾状的泥浆尘埃,在残阳笼照之下,竟泛出暗红的颜色,正如对天空激射而出的鲜血。

路旁的牧童唱着本地的诗歌:“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行来北京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虽然时下不到五月,但李太白的诗句此刻已甚是应景。

一个月的车马劳碌,镖师们已经无暇顾及路上的景致变化。

太原府,濒临汾河,三面环山,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唐麟心想:“此趟镖太过贵重,风险必然大。虽一路急行,我便是要早些到达雁门关,到时候与槐树帮、中原镖局会和,安全和胜算就大了许多。”

这是,李大同骑着马赶到跟前,拍拍肩上尘土道:“老大,这一路奔走,也未见与往日不同之处。何必这等疲劳?”

唐麟眯眼遥望着远处山峦,道:“江湖多变,世事难料。你我弟兄此番西行,不同往日一般。无事便好,一旦遭遇恶事,便难说吉祥。不仅是钱财上的损失,多年的江湖声名,甚至性命都保不住。”

李大同自觉浅薄,不敢答话。

唐麟问道:“太原府一过,距离雁门关还有多少路程?”

李大同立刻回答:“太原至雁门关尚有四百里路。”

唐麟回首看车中的镖师们,从他们迟钝的眼神已经看出多日奔波产生的疲惫之感。他对李大同说道:“传令下去,一到太原府便休整三日。”接着又补充道:“虽是进城休整,但是每个人都不能离队,不可饮酒,不可外出。随时准备应变。”

李大同抱拳称是,便调转马头向众镖师传达“喜讯”。

江南的春天自然是美不胜收,千里之外的中原也是春意盎然。

三天的休整,镖师们虽无美酒解馋,却也乐得自在。

太原城郊的这间客栈已然成了大家的第二故乡。一个月筋疲力尽的奔波之苦,殚精竭虑的精神压力。在这里逐渐释放,逐渐消失。。。

傍晚,唐麟与李大同在后院品茗,谈论着近年来江湖上的一些事情。后院的虞美人已经盛开,红色与白色的花朵交错,更显浓艳华美。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院落,让人如同置身江南了。

“啊!”一声惊呼,穿过整个客栈。

唐麟虽然年近五十,由于多年习武练功,耳聪目明。他立即听出这一声惊呼的方位。随即“呼”地拔地而起,翻墙来到客栈西面的阁楼。

一名镖师躺在阁楼中央,已经没有了气息。令人惊奇的是,死者全身并无半点血迹。

李大同让人取来火烛,自己解开死者衣带,只看见他肩上有一块淤青,呈现出蓝色的火焰之状。而此人脸色乌青,牙关紧封,舌头死死顶住上腭。

这明显是因毒致死的情形,而此毒之快远过于鹤顶红、断肠草、七步散,因为从这位毒死的镖师姿势来看,他不但未走出七步,可能一步都未走便死于非命。

而最最特别的就是那蓝色的火焰,不是刺青,也并非烙印,又怎能瞬间印

李大同喃喃道:“难道是。。。难道是。。。”

唐麟道:“你想到是她了?”

李大同又道:“江湖上已经有十年未有她的行踪了,怎么会?”

唐麟道:“十年的光景又岂能算长了?何况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消失过。”

李大同道:“可是当年的龙潭一战之后,邪派高手尽丧龙潭,她怎能如此侥幸?”

唐麟苦笑道:“当年的龙潭一役,不但邪派死伤无数,而世上的正派侠客不也损失殆尽?可是,如同枯木复苏,江湖的风云变幻不也一样吗?没有永远的辉煌,也没有永远的沉沦。十年的时间也该是时候了。”

此时,小小的客栈阁楼已经围满了人,众多的镖师无不惊骇。

李大同向众人厉声道:“大家小心了,明日一早便出发。今晚加强护卫!”声音震彻,似乎并不止是说给众多镖师听的。

话音刚落,客栈西首的角楼,忽然升起一团蓝色烟火。随后空中回荡来女人妖媚的笑声来。

几乎同时,一条亮银鞭,如同银蛇直刺向那火焰。

蓝色火焰更加浓烈,笑声却并未停下。。。

唐麟手中宝剑出鞘,大喝一声飞身纵向火焰。

火焰骤然停下,夜色之中的角楼也安静下来。庭院中间的一张藤椅,斜卧这一位娇小的女子。她不是绝色美貌的,可是身姿确无疑是迷人和极具杀伤力的。

她身后孤然站立一人,正是方才交手的“银鞭罗汉”冯其贵。

银鞭在手,人亦未倒。不过,鞭已断,人已亡。

冯其贵尸首僵直,如同干尸,兀自站立不倒。众人见到无不愕然!

还是那妖媚的声音:“唐庄主,别来无恙?”这声音软绵,仿佛根本与此情此景完全没有干系。更难以想象的是,能一招杀死“银鞭罗汉”的会是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

唐麟看到爱将被杀,已经怒不可遏,道:“没想到沉寂多年的‵蓝寡妇′居然还活在世上,今日冒出来受死吗?”

蓝焰依然笑着,好像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可笑的。笑不可怕,可怕的是出自蓝寡妇的笑。

蓝寡妇手中捻着一枚蓝色的印章,唐麟认得这便是邪派四件独门暗器的“蓝魔手印”。传说“蓝魔手印”是由暹罗国工匠雕琢,并粹以南疆百味毒药烧炼而成。其毒威力无比,只要沾到肉体,必死无疑。

蓝寡妇缓缓站起,道:“久闻唐庄主义薄云天、仗义疏财了。今天何不展现一下英雄的豪气,将那车镖送给小女子吧。”

唐麟朗声道:“在下虽愿结交一些朋友,也从不在意金钱的得失。可是对于邪教一向格格不入。今天的事情,你又怎么能让我装作看不见?”

蓝寡妇笑道:“难道唐庄主真要为难小女子了?您看这荒郊野岭的。君若高抬贵手,小女子愿今夜相陪。怎样?”

唐麟怒道:“好不要脸的毒妇!”

说罢,“玉麒麟”唐麟宝剑出鞘,一道白光向着蓝焰直射而去。

接着,一柄金刀也随白色剑光而出。

“金刀财神”李大同一百二十斤的弯背金刀,刀沉力狠,招式刚猛。这一刀“劈云扎刀”横扫蓝焰胸前的膻中穴。

金光伴随白光,两道闪电般光芒,在黑夜中煞是绚烂。

蓝焰凶狠的目光一闪,笑道:“难道正派的都是愿意以多制胜的?以为老娘好欺负不成?自不量力!”说话间蓝寡妇双脚后撤,身体竟是硬直着向后接连两个空翻。看得人目瞪口呆了。

一刀和一剑全然没有沾到蓝焰的衣襟半分。

蓝寡妇并未停顿,左手一拦,接过冯其贵的僵尸,右手向其后背一拍。只见那僵尸如同复活了一般,双手上举,双目圆睁,僵直地向唐、李二人扑来!

谁能想到这女子出手竟然有如此重的力道,更令人所料不及的是她对一具僵然木立的尸体,也像把弄一个木娃娃一般。

唐、李二人纵横江湖多年,遇到的凶险处境多之又多,但是如此狠辣无情的女子却是头回遭遇。

僵尸直撞向他们,二人同时惊呼!

“玉麒麟”唐麟手腕一翻,一招“飞龙吐珠”,仍是攻势直刺蓝焰。李大同金刀略向下沉,反攻为守,双臂内环,打算就此接住冯其贵的尸身。

唐、李一攻一守,心有灵犀、天衣无缝。众多镖师心中大为赞叹。

夜已深,月影婆娑。

树叶动,花香满楼。

幽幽的月光散落庭院当中,随风飘逸的虞美人花瓣,发出迷人的香气沁入人心。

本来这最适合赏月沉思的时节,谁会料到,一场生死之战就发生在这大好的景物之间。

未等唐麟宝剑刺到,蓝寡妇身形骤然停顿,双臂突然展开。

唐麟大吃一惊,难道蓝焰要迎刃而上?

只见蓝焰一只袖中突然多出一条细练,犹如灵蛇一般突然缠住唐麟宝剑。未等唐麟看得清楚,另外一只袖中的细练已然又至,直向唐麟的面部而来。

唐麟紧握手中宝剑,身子只能向右急速闪开。缠住宝剑的细练似乎有千斤重量的扭动,唐麟觉得右臂即刻便要裂开一样。

另外的一条细练此时竟在空中调转方向,向那具僵尸双腿而来。

李大同正要接住冯其贵的尸体,哪里想到这样的变化?而此时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急速掷来的尸体肩膀。

蓝焰的细练像一条空中的毒蛇,在空中锁住那本无生命尸体的“解膝穴”后,猛地向左一抖,细练的末端正好击中它的“阴谷穴”。

此两处穴道同时触碰,连通上下的肌体经络,尸体发出惊人的“咯咯。。。咯嘣。。。”的声音来,在这月夜之中,分外可怖!

细练仍旧快速翻转,李大同双臂用力夹执尸体双臂,与蓝寡妇的细练相夺。“咯咯。。。咯嘣。。。”之音逐渐增大,细练在它身上游动,触碰的穴道更多。

那僵尸突然张开大口,竟似有了生命。那并不是生命,更像是鬼魂妖魔在附体。

李大同今夜的遭遇,实在是意外的意外,就是做梦也不曾有这样的经历。等他想到以金刀砍断蓝寡妇的细练,为时已晚。

僵尸张开大口,面目狰狞,牙齿狠狠地咬住了李大同的手腕!

李大同大叫一声,用力甩开缠着细练的尸体,向外蹦出一丈,金刀“铛”地落在地上。李大同的脸上肌肉已经扭曲,豆粒大的汗珠自脖颈滚滚而下。。。

两条细练迅速收回,犹如蜘蛛收回了自己的蛛丝。

没有细练牵引的僵尸,登时没有了力量,垮塌下去,像一只断线的傀儡重重地摔在庭院的当中。

江湖上的人,无论是剑客、侠士、浪子,还是一个普通的镖师,或许每个人都想过死,猜测过自己是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若看到如此这般凄惨的一幕,相信谁都不愿再谈论这个“死”的话题了,甚至宁愿为了逃避这个话题而做其他的人生选择。

而死,不容选择,只是结果。。。

唐麟和众镖师连忙各持武器,围住蓝焰。此时“金刀财神”脸色煞白,全无那民间年画中财神的幸福自在气质了。李大同手捂肩膀,似乎已经不能独自站立,在两位镖师搀扶下,身子依靠在一边的院墙上,汗如雨下。

忽然外面马蹄声大作,客栈门外大约有七八匹大马疾驰而到。众人正自疑惑,大门已开。

闯入数位大汉,全部黑色束身短襟打扮,月光下甚是整齐。

为首一位的金面虬髯,年龄五十上下,一双豹眼目光炯炯,双肩背负两条千年古铁打造的“打神鞭”。唐麟认得,此人正是名震中原的槐树帮帮主,“铁鞭镇太行”孟乔放。

槐树帮成立已经百年。开帮的百余年来,做了许多杀富济贫、安良除恶的大事,传至孟乔放已是第八代。在山西一省早已成为一面江湖大旗,亦成无数英雄仰慕的榜样。

槐树帮在孟乔放的管理之下,日益壮大,聚集了不少英勇之士。帮内高手之中的罗枚、田三雄、曾豹和包炳龙并称为“晋槐四哥”,武艺各具特色,近年来频繁行走在晋冀两省,创出不少江湖美名。

众人目光都投向槐树帮各位好汉的时刻,蓝寡妇纤细的身影突然掠起,跃上角楼的屋檐尖角。

蓝寡妇手里已经多了一件印章。左手一扬,这枚蓝色印章随即向原先围住自己的镖师们掷来。

蓝魔手印!

“啊,啊”之声接连不断,已经有六、七个镖师身中毒印,应声倒地。蓝色手印的剧毒一旦接触身体,蓝色的火焰印记就立刻成为阎王殿里的招魂请帖,中印必亡,无一例外。

唐麟利剑在手,大喝一声,欲施展轻功纵身而上。那蓝焰的再度飘然掠过,已经在数长以外了。

晚风中回荡着蓝寡妇那柔媚的声音:“多谢唐庄主教诲,就此别过,他日一定还会相逢。。。。”

唐麟心中怒火中烧,挥剑洪声叫道:“蓝焰,莫要猖狂,此仇不报,我唐某便枉为人了!”

蓝焰声音又起:“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哈哈,哈哈”不知是笑还是啼哭,或者是唱歌的声音,随风悠然远去了。

孟乔放流星大步走到唐麟面前,拱手道:“我们收到来信,连夜赶往雁门关。按照唐庄主信中的计划,多等了数日。唯恐有变,因而赶来。谁曾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身后的“晋槐四哥”一一下马,也分别向唐麟施礼。

唐麟宝剑回匣,仍然安奈不住怒气,怒目圆瞪、顿足捶胸,竟未说出一句话来。

孟乔放连忙让罗梅去取来,解毒奇药百年的“云雾金线莲”来。

金线莲,原来产自福建、广东一带,以福建龙岩的最为有名。它的叶互生具柄,呈椭圆形,叶面有光泽、墨绿色中有金黄脉网,叶背淡紫红色;花为完全花,总状花序具有数朵松散的花,花序梗长一寸,被上柔毛,花苞片淡紫色,卵状披针形。

罗枚取来这枚“云雾金线莲”决非凡物,竟是闽南药农在百丈高的悬崖之上采得,药力更是剧烈无比。

凡是药物,如同双面利刃,功效与伤害并存,正所谓以毒攻毒。这百年的“云雾金线莲”更是如此,解毒同时,使人的元阳极度受损。

常人当之,必定肌肉大开、发泄伤身、损人天元,大病数月方得恢复。习武的人一旦使用,则导致内力尽失。

此时的“金刀财神”李大同已经全然没有了知觉,唯独身上的汗水浸透衣衫,仍自流淌。显然是因毒虚脱之状。

方才身受“蓝魔手印”的六七名镖师早已僵硬得和冯其贵一样了。

唯独李大同并非由“蓝魔手印”直接所伤,而且李大同多年的内力较之普通镖师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因而,在孟乔放看来值得一试,以那百年奇药解救他的性命。

灌下烈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李大同缓缓睁开双目,肩胛皮肉已经剥开,身上缠满绷带。稍微活动便奇痛难忍,好像身上的所有经络尽皆折断,都在燃烧。。。

南京城的清晨总是属于鸟儿的。

成群的燕子们细语啁啾,穿梭如网。

剪刀一般的燕尾灵活地穿堂而入,即便是紧张忙碌的账房,一旦飞进飞出几对轻嫩的燕子,气氛也格外生动起来。

阳光穿过薄雾,照耀在庄严的镖局大堂上,与行色匆忙的镖局作差人们擦肩而过。

账房的日常工作从来有条不紊,每逢月底收银核帐完毕,大家惯例会收到当月奖银。这样,南京玄武湖边的“及时雨酒家”就成了大家聚会的地方。所以,这间酒家也被大家称作“算盘楼”。

本月镖局的奖银好像忘记了预订的时间,提前来到,使得账房先生们全无心理准备。

老账房又精神抖擞起来了:“怎么样?奖银早发,说明镖局买卖大好,我预测的没错吧。”

习青峰只是算账,右手的算盘发出清脆的音响来。这声音与众多的算盘融汇在一处,就像演奏乐器一般。

身边的不少人相继赞同这老账房的见解,更使得他飘飘然起来。

大家又在联系晚上到“算盘楼”庆贺聚会的事情,一边的年轻的出纳也来告知习青峰聚会的楼牌房间。习青峰微笑着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已经与老孙头说好,晚上去他那里要为他小孙子补课。”

那年轻人问:“是街角算命的老孙头?”

习青峰点头道:“恩。他的小孙子今年刚到私塾上学,整日贪玩,老人拿他没有办法。数日前就要我去帮忙给孩子温习功课的。”

那年轻人不解地又问:“老孙头的儿女呢?”

习青峰道:“原本他有一子,前年随朝廷讨伐云南叛军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

那年轻人默然不语。

这时,老账房撇着嘴一旁讥笑:“还是有人不舍得酒钱吧?”

习青峰并未接过话头,低头算账了。

耳边的市井话题:谁家娶了漂亮的媳妇了,又有哪里的赌场奇闻了,哪里的小厮不孝了。。。对于这些,他并不关心,也没有觉得特别无趣,只会充耳不闻。

时间就是这么流逝的。

生活的越容易、越简单,时光就越不停留。

晚上,习青峰匆匆吃过饭,准时来到老孙头的茅屋。

一条南京城的陋巷。

一间陋巷最里头的破屋。

这个季节已经不是最难熬的时间,若是冬季的北风一起,这房子内外简直没有区别,屋里的水缸都要冻裂,窗上皆是寒冰。

房顶的茅草早该加固换新的了,可是为了孩子上学,老孙头又推迟了这个计划。好在今年的冬天,并不如前年来得寒冷。

茅屋有半扇破门,不用推都可进来。

爷孙俩看习青峰走进门,都高兴地站起来。

老孙头年届七旬,据说早年曾是某县的举人,也曾风光过的。不想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而后数年来接连遭遇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儿媳也改嫁他乡。这样家徒四壁的生活,还要供养孙子小容上学。

老孙头又穷又固执。

无论别人怎么劝他,都没有用。他还是坚持要孙子上私塾。

小孙子就是他的希望。

一个人若有希望,就不会迷茫。再穷,再多的苦,都可忍受的。

习青峰向老孙头寒暄两句,马上开始帮着小容温习古文。

老孙头特意点了两盏蜡烛来。

习青峰摆手示意,并亲自熄掉一支,把仍然燃着的那支蜡烛靠近小容,自己继续讲解着古文。

老孙头独自到门外忙着编织草篓子的副业去了。

一段诗文讲解过去。

小荣把书本一合,忽然抬起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习青峰嬉笑着问道:“习大叔,你有小孩吗?”

习青峰微微一笑,轻轻地道:“有啊。”

“他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呀?”

“男孩,比小荣大三岁。。。”

“他在哪儿呢?怎么总也没见到他呢?”

“。。。。。。”

见到习青峰未做回答,小荣眨着大眼睛,又开始问了:“习叔叔,你会会不会武功?”

习青峰单手磨着砚台,轻声反问道:“你猜猜看?”

“习叔叔会武功的。”

习青峰笑了笑道:“猜对了。”

“那习叔叔武艺高不高?是不是南京城最厉害的?”

习青峰挑亮一下灯火,笑着反问:“小荣再猜猜吧?”

“您的武艺一定很好,要不然怎么能参加朝廷的战斗。”

习青峰皱一下眉,仿佛忽然回到千军万马的厮杀战场。

他实在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他为此失去太多太多。。。

习青峰苦笑着指了一下自己残断的左臂道:“这次小荣没猜对。我武功好的话,怎能变成这样?”

小荣用摸到习青峰左手的袖子衣角,悄悄地说:“这手臂还痛不痛?”

习青峰佯作痛苦道:“痛啊。。。痛啊。。。”

说这偷看小荣惊讶而不知所措的表情,觉得孩子的心灵如此纯真,纯真的就像一张白纸。他慢慢起身,摸了摸小荣毛茸茸的脑袋,大笑起来。。。

小荣抬头看着习青峰,面前的这个和善温情的人,有多少传奇的故事和经历,他实在搞不清楚。于是喃喃地道:“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位武艺高强、除暴安良的英雄!”

习青峰道:“我知道一位像你所说的英雄。而且小荣也认识的。”

小荣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我认识的大英雄?您?”

“我哪里能称的上英雄。比起这位英雄,我算得了什么?”

小荣愈加好奇:“您快说说吧。我想见到这位大英雄。这位大英雄到底是谁?”

习青峰笑了笑道:“你的爷爷啊。”

“。。。。”

“英雄不一定是身怀绝技,也不一定非要刀枪不入。”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一个普通的人也能成为英雄。早出晚归地辛苦工作,面对艰难生活不低头、从不放弃理想,为家人忍辱负重而不言辛苦。那就是英雄了。”

小荣听的眼睛红红,眼珠子不停地转,似乎想到什么,忽然窜出门外,紧紧抱住在一旁默默地编织草篓子的爷爷。“哇——”地哭了出来。

老孙头被孙子突然抱住,蓬头垢面地站起来向屋里张望,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习青峰缓缓走出小门,向老孙头道:“孙先生,今天的功课就复习到此吧。小荣的诗文最近大有长进。”

老孙头连忙拱手称谢。

小荣拉着习青峰的手,好像仍要说什么。

习青峰柔声笑道:“天已晚,叔叔下次再来帮小荣复习。”

说完,转身走进漆黑的巷子。

黑夜寂静,甚至能听见数里外玄武湖上的莺歌燕舞、“算盘楼”内的对酒当歌。

习青峰静静地走出小巷,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际。

宁静的夜空,满天的星斗,流光溢彩。

繁星,尽力在夜空中汇聚光芒,那些光虽不及太阳的辉煌,也不如月亮的清澈。但它们梦幻般的光始终洒向人间,宛若将大地变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诱发着人们对理想的追求与探索。

“金安镖局”的众镖师,将冯其贵等镖师就地安葬完毕。翌日便踏上前往“雁门关”的行程。

一路北上,三日后的傍晚便到了汾河渡口。

汾河渡口,红霞满天。

远处山峦,林海茫茫。

正是:“山衔落日千林紫,渡口归来簇如蚁。中流轧轧橹声清,沙际纷纷雁行起。遥忆横流游幸秋,当时意气谁能俦。楼船箫鼓今何在?红蓼年年下白鸥。”

“铁鞭镇太行”孟乔放先人一步踏上渡船,随后的是“晋槐四哥”罗枚、田三雄、曾豹和包炳龙等人。

然后,招呼唐麟上船。

许多镖师头回来到汾河上,船外大好景色,尽收眼底,无不称赞。

孟乔放走到唐麟身旁道:“唐兄,过了这渡口便是忻州城。”

唐麟叹一口气,道:“是那号称“晋北锁钥”的忻州?千年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孟乔放点头道:“正是此城。到那里,兄弟拿最好的汾酒给哥哥解忧。“

唐麟答谢道:“真是承蒙孟兄弟扶持,才有这三日的安宁。愚兄只盼望早日到那雁门关外,完成了生意才是正事。”

孟乔放慌忙抱拳道:“哥哥这样说,小弟便羞杀了。”

唐麟问道:“孟贤弟,不知道中原镖局的南宫兄弟是否已经到达雁门关了?”

孟乔放道:“这会子南宫兄弟至少已经等在雁门关了,或许这急性子也能来接应哥哥。”说罢哈哈一笑。

唐麟也点头笑了,这是他数日来第一次有了笑容。

汾河。

河面开阔,水流平稳。

几声低鸣,数只鱼鹰跃入河水。

唐麟低头看着汾河的滔滔江水,晚霞倒映在水面,如同血染一般。

他心头不由一凚。

沙场上尸首遍野的惨烈情景不由从脑海中浮现。

若不是大帅的指挥不当,哪里有千万军马的横尸荒野?

若没有习青峰突然出现的相救,又怎么有今天的唐麟?

一品带刀侍卫的出手相救一名军营小卒,战场上怎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一柄剑,普通的直剑,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唐麟一生见过无数的剑客,各种风格的剑。

只有那柄普通的直剑,永生难忘。

最快的剑!

快到他根本未曾看见到那剑的形态。

他看见的只是光,剑的光。

流星一样的剑光!

这道剑光飞起之时,整个世界的光芒都会消失。

每次看到习青峰每天进出账房过着平凡浅淡的生活;每次看见他粗布衣服下的那条断臂,他都觉得无地自容。

有时候亏欠就像一把无形锁扣。

令人永远无法摆脱。

十年来,他想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能够拥有一切。

他永不停歇地努力奋斗着。

对财富的拥有或许能减轻那些隐藏在心中的痛苦和悲伤。

他越想找回自信,就有越多的惭愧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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