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亚仙因过度劳累而睡得很沉,连个身也未翻过,一觉醒来不觉已日上三竿。窗外的柳树上有几只麻雀“喳喳”欢叫。灿烂的阳光斜照进来,使得室内分外明亮。她睁眼看了看眼前无人后,仍觉浑身困乏还未睡醒,又闭眼睡去。朦胧中,似觉有人在房中轻轻走动,睁眼一看,是李妈坐在自己的床边的小椅上。
亚仙向来是闻鸡起舞,早早地就起来练嗓练功的。今天起迟了,很觉不好意思。她连忙翻身推开锦被就要披衣起床;身子一动,顿觉胃里发疼,连忙用手捂着肚子不动了。
李妈眉头一皱吃惊地说:“哟,我的乖女儿,是不是心口疼的病又犯了。”
“好像是吧?疼得来像针扎似的。”亚仙回答说这是老毛病了,是小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饥一顿饱一顿造成的。”
“要不要去叫一个郎中?”
“不要紧,我挺挺就过去了。”
“那--”李妈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亚仙见此情形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又有客人在等我?”
“是、是有一位,还是个挺大方的富家公子哩。昨晚你没唱完就累倒了,是他替你妈退了小气客人的钱,临走时还留下了二百两银子,指名是给你看病的。他今天一早又来了,已经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他,他姓甚名讳?”
“郑元和!”
“哦,是他?”两次的相见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亚仙当即表示请他上楼来吧。”
“你,你不是有病吗?”
“不要紧,对于这样的客人是不能怠慢的。”
李妈本意也是如此,当即下楼去了。
银宁送来了一杯热茶。亚仙喝下肚去后,胃就不那么疼了。银筝动手为亚仙梳妆。亚仙说不用梳,就这样,我懒得动!”
银筝感到很奇怪:“你不说请郑公子上楼来吗?你这个样儿咋接客呀?”
“真正的明珠不用装饰。我就是要叫他看到我的本来面目。”
银筝虽是一名丫环,但因聪明灵利,外加手脚勤快,很受亚仙宠爱,视其如手足姐妹。两个人之间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她知道亚仙是喜欢上了郑公子了,是故意在怠慢他和考验他。因此就不再催促亚仙打扮,而另外去忙着准备茶水糕点以接待客人了。
郑元和新换了儒巾蓝衫,在李妈的引导下,迈着轻快的步子登上二楼,进入了客厅。客厅里除了桌椅茶具外,靠南墙处供奉有观世音菩萨的白玉石雕像。供桌上还有香烟缭绕。
“坐!请坐!”李妈招呼郑元和坐下后,便向里间的睡房高声传呼道亚仙,郑公子特意看你来了!”
“请他进来!”
“这--”郑元和感到很意外,同时感到很荣幸,很亲切:“能在小姐闺房里接见客人,这本身就说明了主人对客人的亲切和不拘礼节。
李妈的胖脸上堆满了笑容,十分抱歉地解释说:“郑公子,实在是对不起,小女身子不爽,只好在睡房接客,你可不要见外。”
“小姐抱病接待,小生我不胜荣幸!”
郑元和随李妈进人了内室,只见亚仙斜靠在雕花床头,一脸的倦容,连头发也未梳理,但是青春的脸宠上仍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仍然是那样地妩媚动人。郑元和连忙躬身施以一礼说:“亚仙小姐,贵体如何?小生郑元和特意登门看望你来了。”
亚仙向客人投去了一瞥,微微欠了欠身子,点了点头说有劳公子看望。小房之中,非常简陋,不成敬意!你请坐!”
“多谢小姐!”
郑元和坐在紧挨床头的靠背椅上。银筝泡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郑元和趁喝茶之机,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只见此房甚为宽大。洁白的墙壁,油漆的地板。靠北是雕花木床,靠南是三斗桌的梳妆台。西墙有松竹梅岁寒三友的图画。两旁有长轴对联。“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东墙并排有三个大书柜,里面藏满了各种书籍。郑元和感到意外的是:想不到这个风尘女子还有这么多的藏书。她这是作为摆设,假装斯文呢?还是真的爱好读书而腹有文才?等会儿可以问问她。
这时,李妈又说话了:“郑公子,天都快响午了,等会儿就在此进餐。老身我去吩咐厨房作准备。”
“妈妈,那我就多谢了。”
“你们谈!你们谈!”
李妈走了。银筝送上了一盘糕点之后也走了。郑元和就手指书拒发问道小姐,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家父遗传下来的,奴家也陆续买了一些。”
“你,你都读过吗?”
“大部分读过。”
“哦,你还出身于书香门第嘛!为何又流落于风尘中了呢?”
“唉”,亚仙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了,公子,你愿意听吗?”
“愿听愿听!凡是有关你的一切,我都乐于知晓。”
李亚仙小名李娃,老家住在终南山中,一个世代耕读传家的贫寒家庭。家中仅有五亩山地。父亲李鸿儒是一个乡村熟师,长期教着十几个蒙童,取得微薄的束修来贴补家用。母亲是一个农妇,整年整月忙了地里忙家里,总是不得空闲。亚仙从小就长得眉清目秀,灵利齿,很受父母的疼爱。九岁时,母亲积劳成疾地去世了,父亲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苦度日月。小亚仙很懂事,小小的年纪就嫩竹扁担般地挑起家中的半边天:包揽了洗衣作饭喂猪喂牛的全部家务,农忙时还帮爹爹下地春种秋收。农闲时,常到爹爹任教的学堂去作个旁听生。她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对书本有着特殊的喜爱。爹爹十分感叹地说娃呀!你要是个男娃家该有多好呀!”
小亚仙不理解地反问:“我是个女娃家有啥不好呀?”
“世上只有男州,没有女县,只要你是个男娃,就可读书作官,考秀才、考举人、考状元,光耀门庭。”小亚仙不服气地说我是个女娃,也要向男娃看齐。我发愤读书,长大了也要光耀门庭。好让爹爹你享女儿的清福!”爹爹不便向女儿讲说男尊女卑的社会的不平、苦笑着夸奖说我娃有志气?巾帼可以不让须眉。为父我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从此小亚仙就更加早起晚睡地刻苦读书,两年时间,就读完了家中的三大书柜的所有藏书,而且笔走龙蛇地写出一笔颜体好字。爹爹高兴地夸她是个才女。可是,爹爹却和妈妈一样又因积劳成疾而一病不起。小亚仙四处求医,卖光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后又卖了赖以生存的五亩山地,还是治不好爹爹的病。(惟独书不值钱,而没有卖出。)就在一个电闪雷鸣,风肩交加的夏夜,爹爹丢下了惟一的爱女而撒手人间,含恨去世。十二岁的小亚仙,头上还扎着一对羊角辫、抱着爹爹的遗体嚎啕大哭,感觉是天塌地陷了一般。当时家徒四壁,用什么去埋葬老爹呢?没有办法,小亚仙只有学习古书中孝女的榜样:头插草标,手书“卖身葬父”,四个大字的条幅去到山下的子午镇上卖自己。镇上有个姓宋的富商人家,见小亚仙长得十分标致,还读书明理,用五两银子的代价,帮她买棺木并请僧人念经超度后安葬了亡父,然后将其收养为丫环。这个丫环与别的丫环不同,随身带来了家中的上千册藏书,是一个有文墨的丫环。
宋家的老主人对亚仙还比较好,干完每天的家务活后,还允许她读书习字。但是女主人却是个刻薄成性的母夜叉,不但长相丑陋,而且说话粗鲁,动不动就打骂下人。虽然小亚仙十分勤劳,手足麻利,但在女主人眼中总是看不顺眼,尤其在亚仙读书习字时,更是恶狠狠地动手就打,冷笑着嘲讽道:“哟,一个小丫环还是个文曲星下凡,想中状元呀?可惜闫王爷叫你投错了胎,不是那个命!还是乖乖地干活去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亚仙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玉兰花树一样,愈长愈好看,愈长愈惹人爱。那个母夜叉,一来怕自己的男人爱上丫环收为小妾而夺去宠爱,二来也想把亚仙当作一件宝贝,高价出售。就在男主人外出经商数月不归的时候,母夜叉把亚仙以五百两银子的身价卖到了曲江鸣珂巷的李家。李妈买下了亚仙,如获至宝,当成是一棵未来的摇钱树;心疼地把她认作女儿,从此母女相称;然后,为她请来了老师,教她唱歌习舞。亚仙开始不从,发誓不作此卖笑生涯。李妈哪里肯依?一顿饱打之后,亚仙仍然不从,并要以死相抗。李妈心想广这是一个烈性女子,不能霸王弓,逼急了,她真的上了吊,跳了并,抹了喉,岂不是要落得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她坚信时间和环境会改变人的一切:一匹白布进了大染缸,还能不变色吗?这就象渭河滩上的鹅卵石一样,开始时,不是一个个都棱角分明吗?,随着河水的长期不断的冲刷,不就变得十分圆滑了吗?两个人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卖艺不卖身,如要强迫,亚仙就要以死相拼!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亚仙习艺二年后,长成个色艺双绝的大姑娘了。她被迫来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终以歌女的身份挂牌亮相登场。她以甜润的歌喉,多彩的舞姿,再加以艳丽的娇容而名声大振,相继成为了曲江地区乃至整个京城色艺倶佳的着名歌女。京城内外的达官贵人,公子王孙,富商巨贾,争先恐后地以睹其芳容,听其歌曲而不惜金银财宝。她真正成了一棵摇钱树而使李妈财源滚滚,整天笑逐颜开,更把李亚仙视为掌上明珠,从而言听计从……
当然,这中间也有某些波折。很多浪荡子弟对亚仙垂涎已久,自恃有钱,多次想强迫其卖身,但都遭到亚仙的严词拒绝,有几次还演出了全武行:双方动开了手脚。亚仙打斗不过,被迫不是动刀就是动剪地以死相拼,从而使得一些色鬼色狼望而生畏,止步不前,都把亚仙视为一枝带刺的玫瑰:可望而不可即,可看而不可折……
听完了亚仙对其身世的倾诉,郑元和心中充满了同情与尊重。他当即说道小姐,自从前日在曲江船头一见,小生就对你产生了爱慕之心。你不但美貌动人,还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从今以后,就让我作为你的忠实的听众,让我们交个朋友吧!”
亚仙很有同感地说:“公子,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前日船上的第一次见面,奴家就觉得你非同凡人,不是个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只要你不嫌弃奴家出身微贱的话,就欢迎你常来作客。”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说话间,已过午时,窗外传来了声声雄鸡的啼鸣。真是好话劝人三冬暖。亚仙的精神振奋了,胃口也不疼了,当即下床,吩咐银筝下楼去看看饭菜齐备没有?然后,她就当着客人的面作了简单的磁洗。
丰盛的酒菜摆上了客厅的大圆餐桌。两个人相对而坐,互粗把盏敬酒,边吃边谈。李妈在一旁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发觉这个成了名的女儿,从来也没有如此多情地招待过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可谓艳福不浅,独受青睐,可以说是人有人才,文有文才,更重要的是钱有钱财--听说他带有五千两之多的白花花的银子进京赶考,这不是活活的财神菩萨进门了吗?不能轻易放过,可要认真地讨其欢心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