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哥,我们这一万多人,始终过的就是这吃了一餐,不知下一餐在何处的日子,太平时节我们这些人可全在田里,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忙啊忙啊,看过了雨,又看雪,交完了粮食,服完了徭役,一家子人在大雪满地时,就窝在自家的茅舍里,那时俺就会把仅存的粮**心地储藏起来,然后披着破袄子,到深山去,到结冰的河川去,捉野兔,捞鱼,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吃,俺孩子可盼着爸回家了,那时孩子的爸可不叫什么于毒——以前的日子啊,虽然很苦,但我们庄稼人都宁可留在土地上,死在土地上,哪像现在,没日没夜地走啊走,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不是抢东西,就是被抢,一旦败了,全部都要死在无人的荒野里,做个连家都找不到的孤魂野鬼儿,都是这个世道啊!”
突然,于毒的眼里又发了光,拉着陶升的手:“只要这次陶小哥你的预测灵验,我们冀州方的道徒,能夺得了邺城,占据了魏郡,就又有田地耕作了,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了,那时我于毒做主,小哥你就在邺城里,当个清闲的大官儿,整天不用下地,晒晒太阳,饭菜俺于毒给你做——你不是最喜欢俺做的麦饭加酱吗?俺保证,只要于毒活着,谁都为难不了你。假如这次不成功,我于毒就算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你安全地护送出去。”
听完于毒的一番话,陶升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谁想到咱们俩,虽然处的时空不同,但可都是穿一条裤子系一根绳的天然兄弟啊!
就在陶升唏嘘时,外面突然喊杀声响起,带着急速的马蹄声,于毒嘿嘿笑了,“青牛角的骑马队吃饱了饭和草料,栗成的部下今晚可就睡不着了觉了。”
青牛角的骑兵分为几队,每隔一两个时辰,轮着冲击魏郡太守栗成的阵营,他们战也不战,退也不退,只是不断地大声呼喝,把弓箭射入袁军阵营之中,袁军不明所以,也鼓声震天,用弓弩疯狂往外射击。另外,于毒还组织了千把敢死,在长草的掩护下,潜行逼近袁军营地,然后点燃火把,四处突袭,惊扰袁军,整片荒野上,一晚上斗声不绝——而黄巾贼的大部精锐,则在吃饱喝足后,酣然入睡,他们接到了于毒的命令是:不管外面如何折腾,你们就安心睡觉,为了明天的决战养精蓄锐。
听着外面的喊杀声,陶升在帐篷里的一宿,也有些忐忑,不过他也明白,现在不管是越pad,还是卢小月,都已经帮不了他,一切的答案,只能等明天中午才能揭晓。
生或死。
朝阳初升,陶升走出帐篷,他第一次看见巨大的日轮,无遮无拦地从荒野里升腾而起,把所有的一切映得金光闪闪,美极了。一阵嘈杂,黄巾贼的又一队骑兵完成了任务,自袁军营塞前驰回,陶升能看得出来,黄巾贼的骑兵的体力也已经达到极限了。
“江都仙,咱们的道徒,许多都是云中、上谷、三河的儿郎,他们只愁没马骑,所以咱们的队伍,是骑手多,马少啊!真想把对面袁贼那好几百匹好马夺过来!”陶升回头一看,原来是青牛角,他带着些许自豪,些许心疼,望着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同伴:骑手,也包括他们座下的马匹。
这时,陶升才发现,黄巾贼的骑兵,全部都是没有马镫的,在马镫的位置,只有条能搭住脚的草绳,晃晃悠悠的。陶升虽然没骑过马,但他好歹也知道,骑乘没有马镫的马,对骑手的技术和体力而言,都是极为严峻的考验,看来青牛角的手下,应该是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和后来的蒙古人一样,否则无法解释他们的耐力。
原来,在我们这个时代,汉民只能养猪种地的印象,在一千八百年前并不确切啊!
“动起来,动起来!”前面,于毒举着刀,和左髭丈八一起,呼喝来吆喝去,一队队精神抖擞(显然昨晚吃饱睡好了)的黄巾贼来回穿梭,有的把车辆往前集结,有的在队长的率领下,朝阵营的两侧行进。妇女和小孩则围着土灶,把最后剩余的粮食蒸好,挨个递给他们,还不忘了叮嘱叮嘱:
“夫君,小心点流矢,眼睛放亮些。”
“爸,别死啊!”
“小三,别傻乎乎地冲在前面啊,答应娘。”
“壶太守,壶太守!马上要借你的名头和印绶用下了。”于毒笑着,一脸的轻松,“喂,左髭丈八,对面袁贼的情况怎么样?”
“安心了,昨晚他们压根没睡好觉——他们出来迎击,咱们就撤;他们一回营,咱们就上去闹腾;他们管咱们,往外轮着射箭,咱们就伏到草丛里乱喊,耗费他们的体力和箭;他们不管咱们,咱们就扒开拒马鹿角,冲进去乱砍乱杀一通——哈哈,现在他们可被折腾苦了。”
“好,咱们今天上午再大大地闹腾他们下,来人,把大鼓车拉上来,左髭丈八,你领着三千兄弟,举着木橹在袁贼前列阵,唱戏了!”
大鼓车轰隆隆推上来了,陶升一瞧,一看就是山寨产品,连拉车的马都凑不齐,驴子和骡子混搭,车连轼都没有,就四个木轮上面架个大门板,上面支个蒙皮大鼓,绘着粗糙的图样,和街头涂鸦差不离。但敲鼓的几个壮汉很是卖力,周围还有许多老头老太太,穿得稀奇古怪,有的举着幡子,有的举着铙儿,嘴里哼哼哈哈不知道叫什么,围着大鼓是乱蹦乱跳,宛如现代癫痫般的扭秧歌。
好家伙,这阵势,真是威风到了十足。
“给我敲起来!”于毒挥着刀,就像指挥交响乐的音乐大师。在癫狂的鼓声和哭喊声里,左髭丈八的三千人马,高叫着朝袁军的营塞行进——被折腾一宿的袁军神经都要崩溃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早饭,就在曲长和什长的叫骂声里,硬撑着举起了长戟和弓箭,列队准备迎战左髭丈八。
但左髭丈八部走到刚刚够到袁军弓箭射程处,突然鼓不敲了,疯狂秧歌也不扭了——三千黄巾贼“呼啦”转了个身,回去了。
袁军松了口气,也把武器放下,准备做早饭了。
谁想没一会儿,大鼓和秧歌又响了起来,左髭丈八部又“嘿哈嘿哈”地折回来了。
没办法,再列队吧!
列完队,黄巾贼又折回去了。
稍息,黄巾贼又在大鼓声和秧歌声里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