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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双义失足深山上,故人重逢密室中

根据雁衔锦的提示,在巧功坊数十口亡魂忌日的那一天,连沧和兰致雅早早的来到巧功坊的废墟,等候着那个重情重义的狄二郎。如今,狄准和商子君的恩怨他们已经清楚,只有找到狄准,这一切的心结才能解开。只是听雁衔锦话外的意思,狄准和商子君的恩怨不仅仅和香夫人的遭遇有关,远在香夫人还未被商子君驱逐的时候,狄准就已经找上了商子君的麻烦。不过,这一切的疑问,只要找到狄准,一切都会明了。

日影渐渐的浓重起来,太阳的晕光层层叠叠的从巧功坊荒凉的废墟上移动,将那废弃的宅子投映在破碎的青砖地面上。巧功坊地处繁华之地,但此刻这个地方,却成了这里最荒凉破败的地方。兴亡,原本在于人为,一场大火,衰败的不止是一个家族,还有那曾经飘扬在这座宅院里色彩绚烂的布匹,行走在宅院前来往的人流……只是,巧功坊覆灭了,那些绚烂,那些人流,全部如同烟云,骤然间消散了。

已经两三个时辰过去了,这里除了连沧和兰致雅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连沧将手掌搭在额上,抬头望了眼阳光耀眼的天空,笼罩在内心深处的阴霾忽然无处遁形,全部涌现在脸上。兰致雅看到连沧那阴郁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头,悄然的转过脸去。他知道,连沧是忽然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了,而这些过往,是不允许任何人插足的,就连自己的兄弟,也不可以。兰致雅理解连沧那种孤立的心情,那种痛苦,只能藏在心里慢慢的咀嚼,不能随意的拿出来供大家共同品味。因为对于别人来说,没有相同的经历,何来的感同身受呢?

兰致雅背对着连沧,随意的眺望,忽然,一个佝偻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兰致雅轻轻扯了扯连沧的袖子,拿眼光扫了扫远处那个弯着腰慢慢移动的身影,连沧随着兰致雅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驼背的小老头,随着那个身影的移动,距离连沧和兰致雅越来越近。连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个缓步移动的驼背小老头,将他自上而下认真的打量一番,轻声的对兰致雅道:“真可笑,巧功坊都被烧了近二十年了,还有前来拾荒的人。”

连沧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盯着那老头手中的一根棍子上,那根一指来粗的棍子在地上点点戳戳的,仿佛在寻宝一样。兰致雅的目光从那根棍子慢慢上移到那老头的身上,最终停留在那老头的脸上,“如果是拾荒者,他的眼睛应该专注在地面上。”

连沧听了兰致雅的话微微的笑了,这个拾荒的老头,他的眼睛却是四处飘移的,并且,他手中的那根棍子,绝对不是普通的木棍,那是一根铁棍,试问一个弓腰驼背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又如何拿得起那么大一根铁棍?

看出这个老头身上的破绽,连沧和兰致雅不动声色的跟着这个老头,只见老头四下张望不见有什么埋伏,一直驼着的背忽然直了起来,手腕一翻,那根一指粗的铁棍被横握在手心里。兰致雅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握着铁棍之人的腰际,但见他腰上缠着一个虎皮袋子,袋子里插着各种各样的飞刀。兰致雅的眼睛忽然亮了,凑近连沧低声说道:“他就是我在酒馆看到的黑衣人,替追魂香出手的黑衣人。”

连沧点了点头,面色严肃起来,“那就没错了。”

被盯的人仿佛忽然间发现了什么,猛一转身,闪入旁边的草丛里,连沧看了兰致雅一眼,两人飞掠而出,追了上去。金色的阳光慢慢的退却,黄昏的重影重重的压了下来。连沧和兰致雅一直追到玉女山脚,却忽然失了那人的踪迹。连沧愤懑的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身旁的一棵枯树上,稀疏的枯叶洋洋洒洒飞旋而下,有一片树叶跌落在连沧的怀中,连沧拈起那片枯叶苦涩的笑了笑,“我们两人追踪一个人还让那人给溜了。”

兰致雅四处望了望,脸上满是疑惑,“会不会是这里有什么密道,他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正说着话,一位老樵夫驼着一捆柴禾悠悠的走近了来,连沧瞥了那老樵夫一眼,冲着兰致雅眨眨眼睛,笑嘻嘻的迎上前去问道:“老哥,请问通往这玉女山顶有几条路?”

那老樵夫迟疑了一会儿,指了指前方那条羊肠小道嘶声道:“通往山顶只此一条路,不过这里地形复杂,路虽然只有一条,可是很多人却在这里迷了路。”

连沧顺着老樵夫所指的小路看去,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像是一条蚯蚓似地,仿佛在缓缓蠕动,慢慢的朝着山上延伸。老樵夫见连沧不说话,微微咳嗽一声,“我经常在这山里行走,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我送你们上山去吧!”

连沧回头看了兰致雅一眼,跟着老樵夫慢慢的走上了那条蚯蚓似地小路。地上铺满了落叶,踩在上面沙沙的响,老樵夫走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连沧给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仿佛走路是一件很严肃很严肃的事情。在一个拐弯处,老樵夫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怪笑的望着连沧和兰致雅,慢慢伸出三根手指头,然后一根一根的放下来,当最后一根手指头放下来的时候,蹭的一声,从地上忽然冒出两个夹子,将连沧和兰致雅的脚踝紧紧的夹住。连沧紧咬着嘴唇,怒气冲冲的瞪着面前这个一脸得色的老樵夫愤愤的骂道:“卑鄙。”

那老樵夫也不生气,慢慢的掀掉头上的斗笠,又在脸上抹了一把,将自己真实的面容原原本本的展现在连沧和兰致雅的面前,他的嘴角噙着丝丝笑意,冷冷的盯着面前这两个俘虏,“我卑鄙?我倒想问问两位公子,偷偷摸摸的跟踪算不算卑鄙。”

他这一句话噎得连沧马上闭上了嘴,讪讪的望着这个面色寒冷的人,只见他的手缓慢的探进腰间那个虎皮袋里,拈着两根绣花针般长短的银针,走近连沧和兰致雅,慢慢的插进他们的太阳穴里。一阵晕眩之感袭来,连沧和兰致雅轻轻的阖上了双眼,那人诡秘一笑,除掉连沧和兰致雅脚踝上的夹子,将手指凑到唇间,一声唿哨之声,从林子里跳出几个黑衣人,抬着连沧和兰致雅,匆匆的行走在山道上。那擒住连沧和兰致雅的汉子走在最前面,心里还在兀自得意,只是他没想到,兰致雅是用针行家,封穴解穴功夫更是一流,连沧外表虽然狂放,但是心思异常细腻,他的这点小把戏,怎么会困住他们呢?

此际连沧和兰致雅假装昏睡过去,任凭这一行人抬着他们前行,但是他们能感觉到,这一行人抬着他们正在往山下走,并且还走了一行台阶,最后绕了一个弯儿,走入了一个光线昏暗的石洞内,这一段时间,大概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从巧功坊到玉女山脚正常行路所用的时长。

那一行人将连沧和兰致雅摔入一间房内,在一阵石门的摩擦声中,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十分黑暗,一点光亮也没有。连沧微微揉了揉磕在地面上的膝盖,伸手在四周摸了摸轻轻的道:“这是……地底石牢。”

兰致雅仿佛还不能适应这种黑暗,依然微闭着眼睛,耳朵和鼻翼都微微动了动,“附近有水流,有染料的气息,还有……”

兰致雅骤然睁开眼睛,在这一片漆黑的地底石牢中,什么也瞧不见。

连沧屏住呼吸细细的听去,果然听到了水流缓缓淌过的声音,他循着声音走到兰致雅的身侧,“这么说,这座石牢是在河道下面,那么整个青螺镇就只有一条河,青螺河,而青螺河就从玉女山脚流过。”

“但现在我们所呆的地方不是玉女山脚,而是巧功坊。”

黑暗中,一个声音清悠悠的传来,连沧和兰致雅同时一惊,望向那声音的源头,“雁公子,怎会是你?”

一束光亮彭的一声在黑暗中炸开,雁衔锦托着一支火折子,淡漠的容颜映照在那明明灭灭的火焰里,显得格外的温和。雁衔锦也不去回答连沧和兰致雅的疑问,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石门旁,对着那唯一一个通往外界的小洞朗声道:“狄老爷曾经引流青螺河水,在巧功坊建了一座地底水库,本来这座水库是为利民而建,如今却成了复仇的基地,不知道狄老爷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羞愧呢?”

雁衔锦的话引来了一声怒吼,那一声怒吼,像是一阵暴雷忽然炸开,盘旋在这座地底石城里,久久不肯散去。连沧眼珠子动了动,接着雁衔锦的话继续说道:“真没想到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追魂香和巧夺天工狄二郎是同一个人,这两个人一个狠毒一个仗义,却都被这巧功坊的狄二少演绎得无限逼真呵!”

连沧冲着兰致雅使了个眼色,兰致雅却微微的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让石牢外那个人窝心的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望着那个小小的洞口,等待着石牢外的人,开启这一扇禁锢的石门,如此他们才能敞开心扉,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痛,拆析那些隐藏已深的隐秘。

石牢内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雁衔锦手中的火折子轻轻跳跃着,将浅浅的一方光亮,透过那小小的一个洞口,传递出去。坐在石牢外怒气盈盈的人,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那扇紧闭的石门旁,随着石门的移动,他那张被银丝面具覆盖的脸,出现在淡淡的火光里。看到这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连沧和兰致雅都微微一怔,雁衔锦却淡淡的笑了,“狄二郎,好久不见。”

那戴着银丝面具的人听雁衔锦话不禁一愣,“我们见过吗?”

雁衔锦仍然微微的笑着,眼里那点点光亮仿佛是故人重逢的喜悦,“我们见过的,二十年前,,狄二郎追杀江东五霸时。”

那戴着银丝面具的人瞳孔骤然放大,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瞬间涌入脑海。那个时候,他刚刚遭受家族的巨变,投靠师伯,学得一手巧夺天工,此刻的他年轻气盛,最见不得不平之事,因此听闻江东五霸的恶行之后,义无反顾的前去追杀他们,可是他毕竟年轻,没有临战经验,五霸又人多势众,配合默契,他久攻不下,还被老狼的刀抵上了脖子,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以一招拈花一笑弹开老狼手中的刀,而他也趁机杀了老狼,重创了狮子,其他三人不知他底细,携着狮子仓皇逃命,他这才保住一命。当时他对那孩子说自己一定会报答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曾再见过那孩子,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自己的石牢里,再见那个当年救了自己一命的孩子。

雁衔锦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眼里的光彩更亮了,“老狼当场死亡,狮子虽然逃亡,但是终究重伤而亡,巧夺天工狄二郎一时之间名满江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人一旦许下承诺,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去兑现它。”

银丝面具泛着幽冷的光,闪烁在雁衔锦的面前,狄准冷冷的问道:“你想要我怎样报答你?”

雁衔锦依然温和的笑着,“既然我们都找到这里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要干什么。”

雁衔锦本以为狄准会迟疑,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疑的答应了,但是他也提出了条件。其实在狄准眼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说都不会影响自己报仇,反倒是说出来能换回相应的回报,这样显然更划算些。

连沧、兰致雅、雁衔锦都没有反驳狄准提出的要求,他们只是静默着,等候着狄准说出那些浓重的仇恨背后的缘故,他们也只能静默着,因为在一段他们不曾经历过的悲惨往事面前,他们没有发言权。

狄准慢慢的扬起手来,那一双手也戴着银丝手套,他整个人都包裹在衣物和银丝里面,只有那一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真真实实的袒露在三个人的面前。而此刻,狄准却扬起手,慢慢的解开了那一张包裹自己近二十年的银丝面具,显然是紧张,他那慢慢揭开面具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兰致雅实在是不忍,温和的道:“如果不习惯,就戴着它吧!”

狄准没有理会兰致雅,努力抑制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用力一扯,那张覆盖在自己脸上甚会让自己误以为自己生来就是这样一张脸的面具,被狄准扬手扔在了身后,发出叮咚一声脆响。光影闪烁间,连沧、兰致雅和雁衔锦都屏住了呼吸,悲悯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他那一张脸已经没有丝毫完整的皮肉,大块大块烧伤的疤痕恶狠狠的覆盖在脸上,只有从他那温善而沧桑的眼里,才能分辨,这是一个良善之人。

看到三人悲悯而惊讶的眸子,狄准凄苦的笑了,笑容牵扯着脸上的疤痕,显得别样的狰狞。兰致雅微微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可是狄准却不肯罢休,又开始褪去手上的银丝手套,当手套褪尽之后,展现在三人面前的,哪里是一双手,分明是一双被烧焦的肉锤。兰致雅痛惜的闭上眼睛,连沧也将目光移到一旁,只有雁衔锦,毫不避讳的盯着狄准,那晶亮的眸子,仿佛要通过那双沧桑沉痛的眼睛,看到他心里去。狄准看着雁衔锦那探究的神情,抿了抿嘴唇,一抹凄苦之色悄悄的爬入眼里,却在雁衔锦的眼里慢慢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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