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听老师的回答，二话不说，急忙跑去校长那儿，呈上书面申请，软磨硬缠，激情的演讲终于打动了校长。校长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学生，为了上一门课竟如此不屈不挠地折腾。如此疯狂的一个学生，作为教育工作者还是喜欢的。既然你那么坚持，那就去上这门课吧！
这边儿子的问题解决了，那边强两口子也在庆祝解决了买房难题。薇这边凑凑，那边挪挪，最终搞定了买房的现金。具体的情况，强不太清楚，也不想弄明白。薇学的是经济学，和银行打交道是她的专业。
强喜欢过简单有趣的生活，上班之余，写点东西看看书，打打乒乓下下棋，时不时还玩玩音乐，给昆曲的票友们伴个奏什么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薇更忙，除了公司的事情，每星期三个晚上跳土风民俗舞，两个晚上练瑜伽或者是功夫，去年儿子放弃了学钢琴，她还顶替了儿子，每天叮叮当当地弹上一阵子，还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忙得有滋有味。
“去看电影吧。”所有头痛的难题都解决了，两口子就想enjoy一下子。习惯了，看个电影顺便逛个街，上个小馆，也挺惬意啊。
“先带儿子去看看房子吧！”
“好啊！”
“儿子，看房子去！”
“什么房子？”
“为了你上学在A市买的房子。公寓大楼里还有游泳池、健身房、桑拿房，在大华超市旁边，走路就可以到你的学校。”旧金山东湾这边由于气候太凉爽，带泳池的房子很少。
“真的呀？好棒啊！”
旧金山的天气是真好，天空瓦蓝瓦蓝的，阳光金灿灿照着，太平洋的风穿过金门桥掠过海湾吹到家门前，吹走了七月天的暑气，吹得人心里爽爽的。强开着车，薇在一边感叹，要是你哥在这里，一家人就齐了。
强说：“现代教育就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劳动力嘛。越有出息离家就越远，就越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国家的、公司的。没出息的才在家里窝着，才能享受天伦之乐。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呀！”
新买的公寓在一组高层楼里，依山傍海，风景优美，离儿子的学校很近，几分钟就走到了。
“游泳池不错。”强来自南方，对水情有独钟。
“桑拿房也很清静，以后我们可以常来。”薇说。
“健身房很棒，以后我每天都得来健身。”儿子也兴致勃勃地说，他一直想把肌肉练大。
“这房子买得可真合算。”
“银行没收后拍卖的房子嘛，价格是很值的啰。”
“银行拍卖的房子？”儿子听了一愣，问道，“是法拍屋？”
“是呀是呀，要不然哪有这么超值的deal。”
儿子不吭声了。
再巡视了一遍房间里面，讨论了一下哪些地方要油漆、哪些东西要替换修补、需要添置的冰箱等等，一家子就杀到大华，买了些菜，吃了顿庆功饭，就回家了。
晚上，儿子突然宣布：经过仔细考虑，不到新买的房子那边去住！
“什么？”强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我不会到那边去住！”儿子斩钉截铁地说。
臭小子，你搞什么名堂嘛？强都要抓狂了。这个儿子刚才还在那边喜欢得不得了，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那儿住。”
儿子喜欢走极端，认准了的事情难以挽回。强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就为了这臭小子上学。现在一切搞定，他却变卦不去住了。
“那你上学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那边住。”
看着儿子倔强的样子，强心里的这个气啊！这么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家伙！
这就是美国教育的结果，没有政治课，也没有政治思想教育，真的是很失败呀！
有时候强很奇怪，美国人看起来个个那么自私，学校单位也没有人专门做思想工作，也没有书记指导，可美国人还真的奉公守法，是爱国的好公民，就没听说出过多少美奸。
强快要暴走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儿子？麻烦不断。上辈子欠了他的呀？还是薇比较冷静，想来事必有因，儿子还不至于疯狂到这种地步，父母辛苦付出的心血，轻易让它付之东流。
“告诉妈，为什么好好的就不去住了？”
儿子缄默不语，慢慢走回自己楼上的房间。
“别着急。”薇拍拍强的肩膀，跟在儿子后面走上了楼。
强站在客厅里，感慨万千：为儿子做了这么多，可儿子一点也不理解，如此不近情理，令人灰心丧气。这么多年来，生活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把两个孩子培养成才。老大还算不负众望，混得风生水起。这个老二，唉！看来全世界的“90后”，都是一个德性呀！
薇把儿子带下楼来：“给爸爸说说为什么不想去那边住。”
“你们，银行的人，一样坏，抢穷人……”儿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磕磕巴巴地说。
“什么？”强不能相信儿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
儿子一看强的神情，哧溜一下又跑回楼上的卧室关上了门。
“哈哈！”强愣了一会儿，和薇对视了一眼，强大笑，薇微笑，那个心情啊……这个臭小子！
“谁说知子莫如父哇，你这个笨蛋父亲啊！”薇嗔道，“还记得看电影……”
哪能忘记呢，那件让强想起来就脸红的事情。
美国的电影院，一般都由很多间小放映厅组成，同时上映多部影片。强和薇喜欢享受在影院看电影的那种氛围，让人回忆起青春的温馨。一般强和薇会看两场电影，甚至挨个地把所有上映的电影巡视一遍，再挑两场喜欢的看，就像在自助餐厅吃饭一样。有时候还看三场，不过那样容易头晕，感觉又不好了。有时候他们也拉上儿子一起去看，甚至陪着儿子看儿童卡通片。
突然有一天，看完一场电影后，儿子说不想看了，如果强他们要看的话，他可以在影院的游戏室里面等候。问他为什么，他说就是不想看。既然儿子不想看，强两口子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就一起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强盘问儿子：不是还有个很想看的电影吗？怎么就不看了？
儿子嗫嚅地回答：“一张票，看一场……再看，要买票。”那神情，和今天还真有点相似。倒好像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似的。原来臭小子还给父母留了点面子呢。强和薇当时就傻了，两人脸上发烧，还真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呀。又没人管！说实在的，即使知道有这规矩，可从来没人来强逼执行。只要没人管，还不是照样看，哪有这样的自觉性？走遍全国也找不出几个来吧？
想起这件往事，再想起许多类似的、以前忽略了的点滴小事，强觉得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来评价儿子了。以前只看到儿子自私、懒惰，学习不努力，连学了多年的钢琴都放弃了，还没考八级呢……总之，一身的毛病，可是……
强的心情真是爽透了！倒没有想到儿子身上还有这么多闪光的东西。虽然在家里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可儿子在外面，能自觉地遵纪守法，看到别人需要还会主动上去帮忙，时不时还给路边伸着胖胖的手要钱的Homeless一点小钱。有一回强为赶红灯从车上把钱扔出去，还被儿子责怪不尊重人，说讨钱的人也是有尊严的。
有颗善良的心是最重要的。强和薇都觉得，这比学习好更重要。所以，强和薇都乐坏了。
强和薇在看房子时，心里也曾闪过一点模糊的念头：这家人被银行赶出去后到哪里去了，怎么样了？不过也只是麻木地想想而已，真的犯不着考虑人家的心情，管那些闲事。反正在美国，就是那些Homeless，一个个还不是肥肥的。美国没有挨饿的人，只有懒死的人，没有累死的人。
强想起一段话：这人的良心，就像搁在心里的一个多边形，做一次违背良心的事，多边形的棱角就把人的心刺痛一回。违背良心的事做得多了，棱角也就磨平了，心也就麻木了不再痛了。
生活，红尘滚滚，让人轻易麻木啊。
强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说服儿子去住新房子，倒不是什么难题，可以讲出一大堆的理由来。可是，儿子的心还像一张纯洁的白纸，虽然他自己故作老成，其实还幼稚得要命。我们该用什么样的色彩，在这张纸上描绘呢？这个事情，刻不容缓啊。
“冇想到仔伢立还蛮有良心呃。”强一高兴，家乡话就蹦出来了。
“是呀！”薇也高兴。
“可是，如果儿子回国探亲，看到一个老太太倒在地上，跑过去扶起来，结果被赖上要赔款，法庭还判他有罪，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还会相信这个世界吗？”强很怀疑，太善良太幼稚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能不能顺顺当当活下去？尤其是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善良的天性未被社会磨蚀，而“尊重人，也要被人尊重”则是从小就被学校、社会培养出来的最基本的品格。在这种情况下，该怎样对儿子进行一些必要的社会教育呢？
讲多了阴暗面是不行的，那良心的棱角在这些阴暗中就会给磨平了；不讲也不行，那不是一走进社会就到处碰得头破血流吗？
怎样把握这个度，怎样让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既不太吃亏又不被污染到黑地成长起来？儿子不像他哥哥，可以钻进学术的殿堂里不出来。儿子是想从商甚至从政的人，这样天真地来到社会上，会碰得怎样的头破血流啊？
这个题目太大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
两口子相对沉默下来。
强从儿子房间的窗户看出去，远处金门大桥悬臂架的顶端，在落日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再过去，跨过太平洋，就该是祖国了。眼前出现当知青时挑着百斤重担翻越带源山梁的画面：一块块青石板砌成的小路，蜿蜒于山梁谷沟。百斤重的担子压在肩头，上山时，绷紧全身肌肉，把重心移到一只脚上，提起另一只脚稳稳地放在上一阶青石板上，再把重心移到这只脚上，腿肌腰肌一齐用力蹬住了，把另一只脚连着重担提上来；下山时更不轻松，得用一只脚牢牢地抓住路面，另一只脚带着百斤重担缓缓地落下，不能快，快了就要往下栽，得憋着气，悠着劲，稳稳地把向下的脚控制住，踏踏实实地落在下面的石板上。上啊，下啊，一条起伏的青石路，哪一块石板不得踩稳了，哪一块石板上没有刻下深深脚印、流淌串串汗水？
生活的路，不正像这青石板路？虽然不坦荡，虽然有重担，每一步都用过力了，流过汗了，站稳当了，也就平安过去了。有良心，有信心，上上下下，山梁谷沟，又有何妨？是的，只要教育儿子，在这生活的路上，每一步都走踏实了，什么样的难题，就都能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