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奉中央之命,保育院分流出一部分人员,护送37名孩子去东北,与他们的父母团聚。队伍经邯郸迂回到晋察冀中央局所在地阜平县,又加进了一些要去东北的孩子。考虑到陆路战事频繁,蒋军横行,晋察冀中央局决定安排他们走海路。
进入山东境内,遍地兵匪,狼烟四起,青岛、烟台还被蒋军盘踞着。他们便化整为零,每一对男女带几个孩子,一遍遍教约略懂事的孩子遇见生人和坏蛋怎么说,然后装成一家一家逃难的百姓,混过层层封锁线。在一个哨卡,看见敌人森然可怖的刺刀和如狼似虎的目光,一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吓得要尿尿,脱口喊出一声,阿姨我要尿尿。幸亏那孩子是陕西口音,当兵的是山东人,没大听懂,装成“父母”的保育员却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保育院终于汇齐于黑岛子港,然后乘两艘地下交通租来的机帆船,越海偷渡至大连,再乘邮船出黄海,经朝鲜海峡、日本海峡,在北朝鲜的清津港登陆。在海上颠簸了七八天,保育员把胆汗、血浆都吐出来了,却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中共方面已同朝鲜党打过招呼。在朝鲜休整数天,朝鲜方面热情接待了他们,然后把他们护送到中朝边境。保育员领孩子们徒步走过图门江大桥,又乘火车经牡丹江抵达东北局所在地——哈尔滨。两个月后,每个孩子都与父母喜笑颜开地团聚了。
保育院的这批孩子,自1946年从延安出发,经海陆万余里的远征,于1948年夏终于到达东北地区,回到父母的怀抱。
再说延安第二保育院的本部。1948年3月,他们奉命带上180多名孩子,驴驮马拉地从太行解放区迁往河北省平山县地区。后因那里成为战场,又徒步转移到山西平定县。1949年8月,全国基本解放,保育院带领近200名孩子,浩浩荡荡开进北京。
那时全国范围内的战事尚未结束,天下纷乱,交通通讯等一切尚未走上正规。伍真虽已跟随大部队进入北京工作,但长时间不知道自己两个女儿的下落。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是延安女大同学章岩和丈夫施展找她的,上面写道:“伍真同志,你在哪里?请速与我们联系。如知道我们孩子的下落,也请速告知我们,切盼之至!”
伍真苦笑了,她还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呢。也真巧。几天后,她在街上突然遇见曾在保育院共过事的炊事员,那人一见她劈头就问,你怎么还不去接孩子呢?
在哪?我不知道啊!伍真又惊又喜,几乎要跳起来了。
后来转战南北的父母们陆续知道了自己孩子的消息。历经多年战火,眼见无数战友和千百万妇女儿童老百姓倒在血泊中,被战争夺去了生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还在襁褓中的或还在呀呀学语的孩子竟然还活着,而且一个个那样健康活泼。
孩子已经不认得爸爸妈妈,而父母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亲吻着已经长高的孩子,热泪纵横。
他们脱帽向保育员深深鞠躬了。
这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是中国共产党人创造的,是一些平凡的中国女性创造的,她们在枪林弹雨中,带着近200名孩童辗转万里,最终平安地把孩子交给了父母,交给了新中国!
一个没丢,一个没死,一个没伤。
翟颖与钟路:“高粱红谷子黄,谁占东北谁称王”
在延安毛泽东的窑洞里,那张用白布画成的中国地图风起云涌,波澜壮阔。毛泽东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喜好读书,二是喜欢研究地图。人们常见他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地图前凝然不动,手指间的纸烟飘起袅袅烟雾。沉思中的他,有时会错把茶杯当成烟灰缸,顺手一扔,烟蒂投进茶杯,吱地一声灭了。
抗战胜利之后,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毛泽东和蒋介石这两位政治家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却密切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毛泽东的目光是深沉睿智、略带嘲讽的;蒋介石的目光是刻薄、自负和狡黠的。他们两人相互间太熟悉了。毛泽东深知,蒋介石容不碍他,容不得共产党,内战早晚要打。
中国的版图好像一只公鸡,东北和西北是它的两个翅膀。把这两翼抓在手里,中国的大局就有希望了。因此对东北的重要战略地位,毛泽东和蒋介石的认识、甚至使用的语言都十分相近。在重庆的蒋介石说,“没有东北就没有中国。”在延安的毛泽东说,“有了东北就有了中国。”他用红蓝铅笔画了一个大箭头,直指东北的白山黑水。“向南防御,向北发展,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这就是我们的战略方针。”他在赴东北的干部动员大会说,“东北是我们党同国民党的必争之地。他们走得要比我们快,他们有火车、飞机。我们只有两只脚板,叫做‘11’号汽车。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赶在国民党前面。只有早日把东北拿下来,才有取得全国胜利的把握。”
欢庆抗战胜利的鞭炮声还没落,十几万大军,两万余名干部,半数以上的中央委员,便星夜兼程,先后挺进光复后的东北。日本投降以后,关内国共两党各有各的地盘,大体定局,只有东北还是空白区域。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
自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延安的大队人马像开了闸的洪水,忙乱而迅速地开向东北。大道小路烟尘蔽空,人嚷马嘶,队伍虽然大都身着灰蓝色军装,但男女老少、车马挑筐、党政军工青妇、五行八作等各路神仙都有。队伍随便开到什么地方,只要需要,可以像母鸡下蛋一样,立即派生出一个个地方政府。
9月5日,第十大队出发了。
出身将门、身强力壮的翟颖扶着架筐,她的丈夫李万杰赶着毛驴,走在这支队伍里。翟颖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出发前她原想自己从老乡那儿买一头毛驴,但倾其所有只够买两条驴腿的。无奈她和丈夫李万杰只好求老父亲、著名抗联将领李延禄解囊相助,才买下一头小毛驴和一副架筐,两个孩子一边装一个。但3岁的大孩子比不满百日的妹妹重得多,两口子又没行李,只好在小孩子的筐里放了几块石头以保持平衡。
道路窄,人马多。时运不济,还没出延安机场,在一条山道的转弯处,毛驴失蹄翻到山下。翟颖和李万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跑下去一看,两个孩子真是福星高照,架筐卡在半山腰的两块石头中间,竟然安然无恙。这以后的数千里征程,就由丈夫背大的,翟颖背小的,边走边打,边防备敌匪偷袭。全大队与林彪率领的大部队保持几十里路的距离,一路硬是靠一双铁脚板走到东北佳木斯,翟颖背的那个不满百日的女儿到达目的地时,已经长出4颗牙齿。
过黄河后,踏上曾经沦陷的国土,真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到处是日本鬼子实行“三光”政策的痕迹。十室九空,甚至整个村庄都没有老百姓,也听不到鸡鸣犬吠,一座座农舍只剩下残垣断壁,门窗都被烧成了空框子,有些地方连树都烧光了。凡遇老百姓,提起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罪行,莫不咬牙切齿,声泪俱下。
过山西同蒲铁路,夜间要从敌人两个碉堡之间偷偷穿越过去。翟颖已经想定,万一吃奶的孩子哭叫起来,她就采取措施,宁可牺牲孩子,也不能危及全大队一百多号人的安全。夜色朦朦,她用带子把女儿绑在背上,提心吊胆、连滚带爬地过了铁路线,第二天早上一看,两个膝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
走到河北省一个地方,有人前来报信,一伙拒不投降的日本鬼子正在前面一个村子里烧杀抢掠,把四十多个地方干部和村民活埋了。大队绝大多数人手无寸铁,只好分散到附近老乡家躲避起来,第二天等鬼子走了再继续前进。出了关,在一个叫四海的地方,刚进村时根本见不到人影,住下来才发现这里穷困极了,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身上只挂几片破布片,整日呆在家里,因为没裤子穿。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则完全赤身露体,遇到生人赶紧蹲下来,用手掩住身子。这是日本鬼子搞“三光政策”及“归大屯”留下的悲惨景象。翟颖和全大队的人义愤填膺,除了身上穿的,所带衣物全部捐给了村里的百姓。
历经半年多的长途跋涉,大队终于抵达佳木斯市。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西北蹲了多年,一望见这座城市,翟颖和战友们振奋已极,进城之前,大家跑到松花江的冰窟窿边又是洗脸又是整装,然后精神抖擞地开了进去。可是高兴的劲儿没几天就凉了,这里的经济生活几乎一片瘫痪,流散和潜伏下来的敌伪残余到处兴风作浪,地主武装和土匪也不时进城偷袭,暗杀,抢劫,报复,爆炸,搅得全城日夜不得安宁。翟颖的一个姐夫担任佳木斯副市长,在一次会议上,被潜伏在政府内部的敌特开枪打死。
因水土不服,气候不适,翟颖病倒了,连续几天几夜不能进食。丈夫李万杰急急火火从医院找来一个医生,给翟颖打了一针。几天后,翟颖的病情不仅未见好转,反而昏迷不醒,脸色青紫,头肿得像柳罐斗,全身起了大片大片的红斑。李万杰猛地醒悟,这家伙可能不是好东西。他怒气冲冲提着手枪,抓着那个医生的脖领子把他押了回来。
要是不把我老婆救过来,老子就毙了你!他挥动着手枪吼道。
那医生见李万杰红眼了,连连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的问题,可能是药品问题。他哆哆嗦嗦又给翟颖打了一针解毒剂,直到天亮,李万杰见妻子脸色渐渐好转,才把那医生放走。
第二天那家伙就跑了,后来查清,那家伙果然是个心怀敌意的日伪医生。
一针毒剂让翟颖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
南国女儿钟路(原林业部林机局副局长)和丈夫张力克是1945年10月2日离开延安的。她参加的职工大队,都是从延安各工厂抽调的骨干,共99人,人称“九九大队”,钟路丈夫张力克任大队长兼支部书记。连她共5位孩子妈妈,一人配了一匹马,过黄河,穿山西,到达热河省境时,国民党中央军已占领山海关。职工大队只好绕承德奔沈阳。抵承德时,蒋军多路突进,前方情况不明。张力克亲率18名精兵强将,每人一把手枪,从平泉开出一辆机车去朝阳方向探路。行前与朝阳地委书记徐以新通了电话,商定到那里再和他联系。
机车风驰电掣,全速开进,三个小时后到达朝阳。找到地委,只见满地纸屑,人走屋空。张力克意识到情况有变,大喊一声:“撤!”他和18勇士刚撤到车站,国民党军的摩托车先头部队已进入市区,双方擦肩而过。张力克率队登上一辆火车头,沿原路返回,刚驶出车站,被蒋军发现,机枪像炒爆豆似地扫射过来。司机眼珠子都红了,不顾一切往前冲。敌军又派两架野马式飞机前来追赶,俯冲扫射,车头被打得像筛子一样,跑水冒气,终于瘫在那儿不动了。
职工大队只好滞留在承德。转年2月,大队奉命继续东进。蒋军占领沈阳、四平后,大队一直撤至佳木斯,才算有了立脚点。一天,佳木斯召开公审汉奸土匪大会,数万群众聚集在广场上,突然一阵乱枪打到主席台上,一伙匪徒乘乱企图将在押犯劫走。看押犯人的士兵当即开枪把犯人就地打死,随即进行反击。整个会场成了战场,枪声大作,乱成一团,不少人被踩死踩伤。钟路带着孩子和警卫员迅速躲进附近一所学校,才幸免于难。
得民心者得天下。东北局决定抽调两万五千名干部深入农村,组织武装力量剿匪,同时发动群众搞土改。这时钟路又怀孕了,张力克对妻子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空前伟大的一次土地革命,给农民平均分地,男女老少,人人有份,实现耕者有其田。过去孙中山提出过,没能实现。我们在苏区想搞分田,但忙于和蒋介石打仗,也没实现。现在时机到了,你一定要参加!
钟路刚生下第3个孩子,还没满月,就随丈夫所率的工作团来到黑龙江省桦南县。其时,合江地区活动着号称“四大旗杆”的土匪头子谢文东、李华堂、张黑子和孙荣久,他们被国民党委任为“地下军上将司令”,手下各有数千人马,平日不断出动,偷袭村庄,残害百姓,突袭我地方政权。张力克集中精力配合三五九旅剿匪,钟路则下乡搞土改。
那时东北奇寒,零下40多度,天冷得像猫咬似的。钟路戴着皮帽,穿着老羊皮大衣,足登毡靴,每天挨村挨户访贫问苦,调查各家人口、土地状况。她完全没想到,自已在桦南竟然意外得了一个“神医”的名号。
一次,碰到一家产妇临产,肚子痛得满炕打滚儿,急着要找接生婆。钟路已是3个孩子的妈妈,自然有些经验了。她自告奋勇,用高度的烧酒消了毒,顺利把孩子接生出来。全家感激不尽,丈夫一个劲儿向她作揖表示感谢,称她为“大恩人”。原来,这位妇女以往生的几个婴儿都没保住,钟路只是严格地做了消毒,婴儿便活下来了。
还有一个老头儿已病倒在炕上数月,钟路去看他时,老人说,土改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几块板子做棺材。钟路凭经验,给老人送去一些消炎片。几天后老人就从炕上爬起来。这回他不要木头了,他要求分一头牲口好种地。
那天夜里,钟路突然接到县里电话,说她最小的男孩桦南(因在桦南其出生而取的名字)患了重病,要她速归。她心急如火地赶回家,小桦南已3天不省人事,只拉肚,不尿尿,吃药喝水都不行了。钟路急中生智,想起在延安听说过“母血可以救子”的说法,立即请护士抽了她的血,也来不及化验血型,便注射进桦南屁股的肌肉中。
因连日劳作奔波,又上了火,抽了血,钟路自己也昏过去。3个小时后,她醒转过来,见小桦南额上有微汗,身子动了一下,她疲惫而欣悦地笑了,孩子有救了。自此,钟路在桦南县名声大振,老百姓都说张县长的太太是“神医”。
桦南县土改极为成功。共产党把土地给了人民,人民便坚定地同共产党站到了一起。据桦南县1948年统计,解放战争之初,共有4727人参军,其中171人牺牲在战场上。出战勤,抬担架,照顾伤病员的民工更是无计其数。此外,上交军粮929000斤,猪羊877头,禽类8950只,被服4640套,鞋帽8950件,还捐献了大量铜盆铜锅铜壶,送兵工厂造子弹,并捐献大量钱物和慰问品,为解放战争做出了巨大贡献。
郭霁云:与宋美龄第二次握手
自1931年去北平上中学,郭霁云离开故乡哈尔滨已经14年了。当她参加陈云、林枫等人率领的两万余众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大东北时,真是归心似箭,恨不能插翅飞回那片阔别已久的热乡热土。
清澄碧蓝的松花江,绿荫如盖的太阳岛,有着白色栅栏的尖顶阁楼,如烟如梦的紫丁香,一切都鲜活地温存在她对家乡的记忆里。
身材高挑、办事果断的郭霁云在延安被大家戏称为“马其诺防线”,那是因为多少倾慕她、追求她的男人都被她冷淡地拒之千里。但是,她却向一个多才多艺的陈振球“缴械投降”了。可惜,后来的共同生活并不幸福,两人最终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