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一具非常年轻的女尸，它虽然已经死亡多时，但它煞白的脸颊并不能掩饰它生前曾是一位美丽的苗家女子。它脖颈上套着一只银质项圈，一身苗族服饰装扮，上身穿着绣有各种精美图案的半袖便服，腰上系着蜡染图案的花围腰，下身是黑色蜡染的摺叠裙，双腿裹着黑色黑色蜡染布条，也是苗家俗称的绑腿，布条裹至脚踝处，裸露的脚腕上分别套着两只银质脚环，手腕上还戴有两只银手镯。这些套在冰冷的尸体上的饰品已经泛黄，它身上佩戴的这些银制品并非是由真正的白银打造，它们是由价格低廉的白铜打造而成，作为一般的苗家人来说，白银对于他们太奢侈。
边冷娘被地上这具面容娇媚的女尸吸引住了，她不禁放开挡住眼睛的双手说：“阿爹，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
边阿公正在给女拢头发，他听到女儿的话，抬头打量她问道：“你，你不怕它吗？”
边冷娘摇头道：“不怕，她和阿娘去世的时候一样，像是睡着了，我一点都不怕。”
边阿公点点头，接着为女尸拢头，可是他怎么也拢不好它的头发。
边冷娘走了过去对阿爹说道：“阿爹，让我来帮你。”
边阿公迟疑片刻道：“不用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边冷娘已经走了过去，她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着女尸道：“阿爹，难道不觉得它长得很好看吗？”说完，她还用手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下，接着问道：“这个姐姐是怎么死的？”
边阿公哀叹一声道：“唉，这个可怜的姑娘跟她的阿娘来岳阳卖茶叶，受到几个恶人的欺负，它被推倒在地，撞到脑袋才不幸身亡的。”他看了女儿一眼，把女尸的脑袋轻轻地抬起来说道：“你看，它后脑勺有个大口子。”
果然，女尸的后脑勺的头发被已经凝固的血液粘合成绺状，如果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它脑袋后的创口。
边冷娘见状，吓得不禁起身后退一步道：“啊，这些人怎么这么坏，那，那些恶人被抓住了吗？”
边阿公打量着女尸摇头道：“恶人行凶后跑了，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边冷娘迟愣道：“这个姐姐它，它难道没有蛊吗，它干嘛不放蛊咬那些坏人？”
边阿公转头看着她道：“孩子，苗家人并不是个个都养蛊，养蛊不但花费精力，还很花费时间，除非他有特别的需要，不然一般人是不会养蛊的。”
边冷娘从怀里拿出自己蛇蛊，无不遗憾地看着女尸道：“唉，这个姐姐如果像我一样养只蛊就好了，这样它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死了。”
边阿公微微点头道：“孩子，话虽如此，可是蛊还是不能随便放的。”
边冷娘黯然言道：“知道了，阿爹。”说完，她又蹲下身来，从斜跨的囊中取出一把木梳说：“我来帮姐姐梳头。”
边阿公默然点头，父女二人仔细收拾起女尸，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拿出一张白布把尸体盖上，这才带着女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入夜之后，父女二人吃罢晚饭，手持火把回到停放女尸的破房里。
边阿公将火把插在壁缝上，破房在火把微弱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隐隐绰绰，阴气笼罩着的房间才略显一点儿生气，尽管如此，这里的死亡气息依然浓郁。
边阿公从包囊里取出一件红袍穿上。
边冷娘好奇地打量他问道：“阿爹，你为什么要穿红袍啊？”
边阿公微微一笑道：“这件红袍可以镇尸辟邪，穿上它，化作僵尸的尸体才听我的话，才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
边冷娘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边阿公从囊中取出两只血红的避阴蛊，他拿出其中一只递给她说：“这是避阴蛊，你把它吃了。”
边冷娘接过避阴蛊，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她突然哑然失笑道：“阿爹，这不就是我养的糯茶蛊吗，你怎么叫它避阴蛊呢？”
边阿公点头道：“它其实不叫糯茶蛊，应该叫避阴蛊才对，它混合米虫和茶虫的味道，服用它之后，僵尸就闻不到人身上的气味，才不会发生尸变。”
边冷娘一口把避阴蛊塞进嘴里，将它咽进肚子里。
避阴蛊正如边冷娘所说，它是用糯米和茶叶混合制成的一种蛊，制蛊前，需要把糯米和苗疆特有的接骨茶放在潮热的环境下进行发酵，经过发酵后，糯米和茶叶会生出虫子，这些虫子就是避阴蛊的雏形。再将这些虫子放入土罐中，加入适量的蛇血进行密封饲养，经过一段时间的密封之后，虫子就会长成一个个圆球，这些圆球就是避阴蛊。避阴蛊养成之后，只需将它们浸泡在盛满蛇血里土罐里，随时需要随时即可取用。
边阿公待女儿服下避阴蛊后，把盖在女尸身上的白布轻轻地揭开，已经收拾齐整的女尸就像一个正在熟睡的苗家姑娘，丝毫让人感到任何的不适，她后脑勺上的创口已被边冷娘精心为它梳理的发髻完全遮住了。
边阿公取出一道用朱砂写着唤魂咒的黄符，他把符贴在女尸的脑门上，然而拿出阴铃摇晃，念起唤魂决道：“三魂缓走，七魄慢行，司人在此，命魂精魄速速归元。”
女尸脑门上的黄符闪过一道金光。
边阿公迅速从囊中取出一只绿莹莹的摄魂蛊，将它打入女尸口中。
女尸的手臂突然扬起。
边冷娘见状吓得“啊”地大叫一声，一把扑到阿爹的怀里，将他紧紧搂住。
边阿公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告诉女儿将要发生的一切了，他急忙安慰她说：“冷娘别怕，它被阿爹用僵尸蛊控制了，它现在不过是一具僵尸而已。”
边冷娘偷瞥了地上的僵尸一眼，小声问道：“那，那它会害人吗？”
边阿公摇头说：“不会，只要咱们好好地带着它走，它就不会随便伤人，刚才阿爹已经给你服了避阴蛊，它不会伤你的。”
边冷娘这才说道：“要是这样我就不怕了。”说完，她放开了紧抱阿爹的双手。
边阿公将火把从墙壁上取下来交给她道：“你把火把拿到外边弄灭了？”
边冷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要是把火把拿去弄灭了，阿爹不是看不见了？”
边阿公微笑道：“僵尸喜阴避阳，火属阳，所以赶尸的时候，不能让僵尸见到火光，尤其不能让火光离它太近。还有，你把火把弄灭之后，僵尸会跟着阿爹一起出去，你可不要害怕。”
边冷娘摇头道：“阿爹，我知道了。”说完，她接过火把跑出去了。
边阿公见她出去之后，才摇着阴铃冲僵尸念念有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命已该如此，还是放下所有恩怨，随我一起回返故土去吧？”说完，他冲僵尸一扬手说：“起。”
僵尸随着他的指令直挺挺地跃身而起。
边阿公又从囊中取出一面阴锣，他敲一下阴锣，僵尸向前跳跃一步。就这样，僵尸跟着阴锣的节奏随他跳出门外。
边冷娘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见阿爹赶出僵尸出来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不由“咯噔”了一下，幸好这具僵尸被收拾得十分利落，形象不是太糟糕，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具僵尸。
边阿公停止敲打阴锣，冲女儿说道：“过来站在阿爹的旁边，咱们走吧。”
边冷娘跑到阿爹的身旁。
边阿公又从腰间取****铃，他摇晃着阴铃喊道：“司人赶尸，生人回避。”喊完这句之后，他又敲打了一下阴锣。
僵尸跟着阴锣的节奏向前跳跃了一步。
边阿公如此这般地反复着，不仅拉慢了他们的速度，还显得有些笨拙。边冷娘看到父亲又得摇铃，还要叫号，又要敲打阴锣，一个人显得十分吃力，于是，她冲他说道：“阿爹，不如我帮你敲锣吧？”
边阿公不觉一愣道：“这，这恐怕不好吧？”
赶尸按理说是两个人活儿，应该是一人摇着阴铃叫号，警示生人避让，一人敲打阴锣，指引僵尸向前行走，而且两个人赶尸，相互间也有照应，尤其在发生尸变的时候，两个人合力制服僵尸更为有效。边阿公的老伴不幸身亡之后，由于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只能独自挑起赶尸的重担。这两年来，他都是独自一人出来赶尸，都已经习惯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养活孩子。他现在听到女儿说要帮他敲打阴锣，不觉有些为难，因为老伴在临死前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她赶尸。想到此，他立即拒绝她道：“不用，阿爹自己来就好。”
边冷娘不顾阿爹的想法，伸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阴锣道：“阿爹，你让我试试吧？”
边阿公何尝不想有人帮他，只是亡妻的嘱咐让他有些难以做出决断，于是，他冲女儿伸手道：“把阴锣拿来给我。”
边冷娘似乎看透父亲的心思，她调皮地说道：“你就让我试试嘛，我自己这样走着多没意思啊！求你啦，让我帮忙一次嘛。”
边阿公还想坚持，边冷娘一把将他的手推开道：“好了，阿爹，咱们走了。”说完，她随手敲了一下阴锣。
僵尸随着阴锣的节奏向前跳跃了一步。
边冷娘回头打量了一眼僵尸道：“你看，姐姐都等不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