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外的西周大营,邑姜在父亲的大帐中帮忙整理文书,再有三天,便是姜尚亲自择选的黄道吉日,届时,她将和过去的妲己一样,披上凤袍,戴上凤冠,正式成为西周的王后。
此刻,她的心情当然是愉悦的,不经意间,唇角便会划出上扬的弧线,上面涂抹着樱桃一般嫣红的唇彩,妖艳欲滴。
寂静中,贴身侍卫来报,说先锋将军武吉有要事要见丞相。
邑姜请他进来,眼睛也不抬一下,有什么事对我说吧,父亲军务繁忙,正在与武王议事。
武吉不敢怠慢,急急忙地说,在敌国的村庄中遭逢一名妖女,持着承影剑,指名道姓要见王,还出手伤人。
邑姜皱起眉头,心中惊起波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女人,长相如何?
柳黛朱唇,可以说是绝美,但若与您相比,微不足道。
你胡说!她是殷商第一大美人,她的容貌,我如同自己的姓氏一样无可淡忘。
邑姜将桌上的文书重重地摔在地上,提前以一国之母的气势威胁武吉,不许将这名女子的一切,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
武吉怯弱地退出,并不知所云。
留在邑姜记忆中的容颜,之所以光鲜,是因为那是一个从来不曾愈合的缺口,浑浊不堪地散发着关于往昔的痛楚。倘若她想真正康复,以独我的姿态迈上西周王后的宝座,做一个真正的邑姜,她唯有杀了妲己,埋葬这段记忆。
然而妲己对邑姜的心迹并不得知,此时,她正坐在两个孤儿的家里,点燃一盏好不容易才找着的油灯,为他们料理晚饭。
白猴也在一旁,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逗两个孩子开心。这招果然有效,他们很快淡忘了白天刚刚发生的恐怖经历,纯净的欢笑弥漫到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妲己将尝试做出的面饼放到饭桌上,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饭,尽管不是那么完美,但孩子们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下。
妲己掰了一小块,递给白猴,同时望着孩子们说:“你们见过一个大哥哥来过这里吗?个子高高的,佩着一把很长的剑。”
孩子们想了一想,纷纷摇头。妲己叹了口气,白猴在一旁又呲牙咧嘴起来。
“你别闹了,我现在心里可烦着呢。”妲己斥了它一句,“伍言就这么不见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西周大军又这般凶神恶煞,我都不知该不该去见姬发。”
白猴仿佛听懂了人话,果然安静下来,独自跑到角落,趴在一旁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屋外却沸腾起来,几十只火把围绕着茅舍,形成一片燃烧的海洋。妲己以为敌人再度袭来,佩上承影便出门迎敌,却不想,领头的一名老者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女侠救命!他喊着。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这场浩劫中残存的百姓,今天在暗处看你制服了周军,特意赶来求你庇佑。
妲己连忙将他扶起,请进屋内。
在屋中,老者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希望妲己发挥神剑承影的威力,聚集附近村庄残存的壮丁,反抗周军。
这岂不是意味着要她与姬发反目,妲己不由地低下了头,就连一旁的白猴,也上下不安地窜动,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无力出口。
然而老者老泪纵横,控诉着家中遭遇的不幸,我的儿子,向来只是个安份的农民,从不曾过问世事,他们却硬指他为商军的叛逆,硬生生地将他拖到村口,砍断双手双脚,当众活埋。我家仅有一个独子,妻子伤心过度猝死,剩我一人,风烛残年,也命不久矣。
其它的村民也纷纷涌进屋里,依次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最终,妲己站起身,眼神淡漠。让我一个人去见姬发吧,我不相信他会如此暴戾地对待平民,这是他与帝辛之间的战争,不应该牵连无辜的人。
听完妲己的话,众人纷纷拍手。白猴却似闪电一般猛地窜出来,用它渺小的身躯阻挡着去路。
妲己当然不可能去听一只动物的话,她轻轻地推开它,然后独自上路。
西周的军营外,妲己报了姓名,守营的士兵露出异样的惊诧,之后匆匆进去禀报。回来的时候,他们要求妲己解下佩剑,头蒙黑布,束手入营。
妲己对这一作法持有异议,但容不得她抗拒,双手就已被麻绳捆紧,承影更是被解下,装入一个托盘中。
就这样,她在完全黑暗的光影中,进入一个营帐,四周有腥气和浓郁的霉味,她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姬发的营帐。
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囚笼之中,身下是潮湿的稻草,上面有大块的血斑,四周晦暗,没有任何光线能透得进来,但看得见墙上狰狞的刑器透出寒气。
突然,门外布帘一掀,透进一股强光,一个披着红色斗蓬的女人从这片强光中过渡到这个昏暗狭小的囚室中,用丝绢捂着鼻子,轻轻地对着妲己说,很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她的脸被斗蓬所覆盖着,妲己看不清,但她的声音,却具备毕生也无法抹灭的穿透力。
你,是商青君。
不,我是邑姜。邑姜轻轻地揭掉斗蓬巨大的帽子,露出她为新婚而准备的妆容,青眉红唇,浓烈的胭脂,散发着七幻草的香味。
妲己,你知道吗?不呆在纣的王宫,会是你这一生最错误的选择。
我是来找姬发的,我要见他!
但他不会想要见你,再过二天,他便要与我成亲。他会像纣迷恋你那样的迷恋我,事实上,在此很久以前,他已是如此。
你胡说,他承诺要娶的是我,这支芙蓉笄使是证明。
妲己拨下笄子,将它放在掌心,但压抑不住剧烈颤动。
邑姜微笑地,接过笄子,不将思索地折断,因为她很清楚,折断的,其实是妲己的心。
一直跟着妲己的白猴突然出现,从梁顶猛地扑下来,邑姜用袖子便将它甩翻在地,月光透过她的瞳仁,是白色的,像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