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早在关于神灵的文章的开场白中,就已经铿锵有力地将形而上学的秘密、宗教希望和神灵的幻象结成一个非神圣的三位一体:“冥界是幻想家的乐园。”他描述冥界的语调听起来仿佛是一种警告。不,冥界的界限是不能逾越的。这位世俗智者把明确和清晰看做是自己哲学活动的方法论原则,因而不会成为幻想家。他不想像那些不是看事物本质,而是被受好所欺骗的人那样自我蒙蔽。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康德转而研究斯威登伯格。斯威登伯格是当时最著名的视灵者,在德国也有许多热情的追随者。康德把他看做镜像和幽灵,为了从形而上学的梦境中觉醒,自己必须与之划清界限。为了能够驳斥斯威登伯格,康德想克服自己心中的斯威登伯格,想认识关于神灵的奇特的胡说八道。不过,这个斯威登伯格到底是谁,康德详细了解这个人和他的生平吗?
“在斯德哥尔摩,有一位名叫斯威登伯格的先生,他没有任职或者利用他那相当可观的财产。他的全部活动在于,像他自己所说的,20多年来一直在亲密地与神灵和死者的灵魂打交道,从它们那里获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消息,反过来,也向它们发布这个世界的消息;他根据自己的发现撰写成鸿篇巨著,间或到伦敦旅行,设法出版这些著作。”康德就靠着仅有的这点信息开始准备论战,他“完全无所谓”地听凭读者对这些信息作出赞成的或反对的判断。他好像对这位“某先生”不怎么了解,似乎连他的名字都没弄确切。
康德几年前,大概是1763年8月10日,给卡洛琳·冯·克诺布洛赫的一封信,说的是另一番话。当时,他对这位好学的“贤惠的小姐”说,他打听到了关于斯威登伯格的详情。虽然他不知道,人们在他身上是否总能发现“某种爱好新奇的气质”,但他说自己肯定更愿意遵循“健康理性的法则”。他不完全相信他所了解的有关神灵世界的现象和活动的各种故事。他虽然不想坚持这些故事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想轻易上当受骗。他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去了解冯·斯威登伯格先生的故事的。在康德看来,斯威登伯格被那些自己所欣赏、具有清晰而独特的判断力的人,描绘成了一个“明智的、讨人喜欢的、坦率的人”,优秀的学者;这个人神气十足地大谈上帝赋予他的能够与神灵和天使打交道的神奇本领,而且提供了大量这方面的证据。此外,康德给斯威登伯格写信,以便获得关于这个人与神灵打交道的第一手资料。这封信现在也能证明康德对这位奇人的浓厚兴趣。但斯威登伯格是怎样获得这种奇特的本领的呢?
伊曼努尔·斯威登伯格1688年1月29日生于斯德哥尔摩,父亲是随军牧师,名叫杰斯珀·斯威登伯格。伊·斯威登伯格早年由于对自然科学感兴趣,于是前往英国,在那儿听牛顿的讲座,学习数学、力学和天文学。他首先是一位发明家,在1716—1746年的30年间,是瑞典一座矿山的文员。为了表彰他的实际工作业绩和科学研究,他被授予“冯·斯威登伯格”这个贵族封号,并且成为皇家科学院院士。他主要研究行星和月亮的构成的宇宙起源学说,以及大脑活动的生理学。对于前者,他早在1734年就提出了星云的假说;对于后者,他首先研究大脑活动的唯物主义,以便能够将大脑活动融入他的机械论宇宙观。
40年代初,他在科学界的名声已经登峰造极。他撰写了大部头著作《动物王国》,以及一篇值得关注的关于大脑的论文《论大脑》。不过,由于这项科学研究,他同时陷入了严重的危机。他感到面临两个方面的危险。一方面,他担心肉体—灵魂的问题会首先超越他现有的科学理解力。他不能给灵魂的问题定位。斯威登伯格已经走到了正在研究的自然知识的尽头,他觉得再也不能前进了。他期盼上帝给他明示,他的认识道路是否正确。另一方面,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宗教信念。对他来说尤其困难的是,如何为圣经所讲述的奇迹找到一种可信的科学解释。而且他也知道同时代的思想家,如大卫·休谟或伏尔泰,已经开始按照这个问题即是否有奇迹存在的证明,而不是奇迹证明什么,来探讨信仰奇迹。甚至启蒙了的神学家也有迷信的嫌疑。
一方面自然知识已经到了极限,另一方面宗教信仰陷入了科学质疑的旋涡,在这种双重危机压迫下,斯威登伯格的梦越做越荒唐、越做越混乱。现在他还想使孩提时就熟悉的技能更加完美。他极力屏住呼吸,迫使自己进入一种几乎窒息的状态,这时他体验到梦一般的幻觉。一切都梦幻般地发生在他的身上,展现在他的幻觉中。他以那“精神的眼睛”看到了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的思想变得越来越“光亮”。他甚至感到自己是与处于他心中的成群的天使在一起。
斯威登伯格在56岁的时候,即1744年复活节的时候,在4月6—7日的夜里第一次亲见了伟大的基督。虽然当上帝之子拣选他为至爱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清醒,但这并不妨碍他实现一生中的决定性转折。在这之前,他一直致力于科学地认识各个领域。在这方面,他通常采取严格的经验方法,相信实验和观察。但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认识到,作为科学家他必须超越自己所遇到的极限。他探索完全不同的东西,并发现了上帝的神秘。他的愿望在伦敦非常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最高当局的认可。1745年4月,在经过一场可怕的梦魇以后,上帝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从上帝那儿知道了他被拣选的原因:上帝要让他向人们解释圣经中的神意,要他在上帝的帮助和指引下,毕生去努力完成这一任务;要他设法揭开上帝的公开言论背后所隐含的秘密。“我确信,在这一天夜里,神灵世界、地狱和天堂均已向我敞开。我在这里又重新见到了尘世中的许多熟人。从这一天起,我放弃一切尘世的学识,像上帝吩咐的那样开始撰写有关神灵的著作。”斯威登伯格已经变成通神者和天堂知识的爱好者。他完成了唯灵论的转变,懂得了真正的上帝的真理,从而从科学的自然论使他陷入的危机中拯救了自己。
再来说康德。即使现在,对这位世俗智慧的爱好者来说,科学家伊曼努尔·斯威登伯格向通神者的转变也仅仅是宗教迷狂和幻想的漫长历史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除非他在这位着迷的视灵者的著作中看到了他自己也向往的形而上学的充满诱惑的模型。康德将斯威登伯格视为自己志趣相投的对手。这位视灵者具有这位哲学家的某些特有的才能,就像在童话中一样,这种才能差一点把他诱骗到“形而上学的安乐园”。
康德认为这位北欧的视灵者不是骗子。他向康德坦白说,他所说的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他看来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事情,毫无故意欺骗或者招摇撞骗的样子。”因此,康德首先攻击的是那些社会传言。他试图在此岸证明斯威登伯格在彼岸的信念和经历。在他的调查的最后,康德虽然自嘲地承认,他自己的调查“就像通常人们必定什么也找不到一样”,也一无所获,但事情完全不是这么简单。我们只要看看康德也详细介绍过的那件事就知道了:收据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