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天空笼罩着昏黄的大地,这一片昏黄之中有一座昏黄的城池,——鸣都。
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镇。
城池乃百姓居所,同时也是军事据点,而纯粹的军事据点叫做镇,镇中只有军队,而没有平民百姓,鸣都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其规模自然不及城池规模之宏大,但是其地理位置重要,黎景公便令其三弟镇守于此,封号鸣都侯。从地上仰视便觉其气势磅礴,威势逼人,而那气势皆来源于城外的巨大石像。
鸣都神像,宏伟非常,这般屹立千年,经受着北方鬼布罗吹来的风沙,身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金色,然而那一身锐气依然直指北境,震慑千军万马。
据说神像所刻之人生前功参造化,一生披靡,于垂暮之年为子孙留了一具道身,便是由此神像吸收信仰之力维持。鬼布罗八百年不敢攻鸣都,便是知道那鸣都神像的可怕之处。
此时神像周围一片嘈杂,各方人马齐聚,移动着的,静观其变的,挤得到处都是,与巨大的神像比起来都如蝼蚁一般。
几艘战舰横空,此地人数暴涨,各种光华自战舰上飞下来,径自落在神像的肩膀上。有老有少,为首者竟是一个一身锦绣华服的黑脸少年。
“那不是枯雪城的公子衡吗?”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哪!小小年纪已是元婴境界!”
“听说这长眠之地出世,出口就在靖苑山附近,枯雪城失踪了好些子弟呢!连辰阳君两个孙儿都失踪了!”
“你说这枯雪城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怎么就他们失踪的人最多呢?”
“可能性极大,怕是犯了子孙早夭的命煞,想那曾经的枯雪城大公子,那般气度不凡,惊才绝艳……”
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那几个背后议论之人立时便住了嘴。
那少年一脸鄙视道:“低贱的蝼蚁,真是比饿狗还叫人厌恶!”那下方之人自然没有听到,即使是听到了也不敢如何造次。
但听七叔祖道:“此次长眠之地忽然问世,诸侯国君东征,各国蠢蠢欲动,这些散修恐怕也多是他国修士伪装来的”
此时一名身披战甲的修士飞往神像之上,对着那黑脸少年就施了一礼:“见过公子!”
公子衡问:“怎么不见王叔,这么多子弟身处险境,为何迟迟不打开巨阀?”
那人望了望下方黑压压一片颤动的人头,答道:“昨日君彦公子便已到来,还带了世子的手谕,说巨阀乃是黎国禁地,要侯爷务必守住此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禁地?莽山的人脑子都进水了吗?此地忽然出世,有六个入口之多,他们以为空守着这里可以有何作为?”
那人脸有惊容一时无语,也不说话,公子衡又问:“这三日来,难道就不曾遣人下去查探么?”
那人答道:“宗室有铭文规定,后世子孙只许镇守巨阀,不可擅入,属下斗胆猜测,莽山那边应该没有要派人下去的意思!”
“什么?”公子衡脸色大变,话语立时透出一股肃杀,“真是可笑至极,外人从其他入口进去大肆毁坏,可能连鬼布罗都有大批人手下去了,我黎国却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黎君策做出如此决断,是要置那数百名子弟于不顾吗?当中还有那么多贵族子弟,他又要如何交代?”说到激动处,公子衡心中火气,对嫡系一脉的不满也再难遮掩。
“君彦公子的意思是,六处入口皆已被封,只要此处不动,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那名修士不知如何答他,鸣都是一处防卫极其严谨的地方,像公子衡这样的君侯子嗣也是不得轻易入内的。鸣都侯不亲自来接见这个公子,想必也是清楚他的脾气。
“什么?”不想公子衡这话差点儿没一脚把他踹下去,莽山的人根本没打算进去救人,他们做出这种决定,只为阻止长眠之地出世?那下面究竟是何等所在?
几个老辈人物互相使了眼色,七叔祖立时拉过要发作的公子衡,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公子衡黑着一张脸瞪了那修士一眼,冷哼一声,一甩袍袖便飞回战舰之上,那九位老者尾随其后。
那修士松了一口气,飞回到神像下面的人群之中,那里有一处通往地下的入口,被彪悍的凡人战士和修为强大的修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外围的散修数不清的人头,如同疯狗一般齐刷刷投来垂涎的目光,他们在等,等着黎国人自己打开巨阀。
这三日来,众多散修之中有些奇人推断出了巨阀的准确位置,偷偷摸摸挖了地道过去,奈何难以打开巨阀,却早早被黎国人逮了个正着,遂加以重兵把守。
其实他也觉得黎国上层应该派人进去瞧一瞧,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外国散修如同疯狗一样都蹲守于此,为何我们自己却守着祖宗的规矩不动呢?
在这个修士眼里,但凡这样的地方出世,必定伴随惊天神藏,竟这般便宜了外人,黎国宗室确实是蠢了一点儿。
奈何他只是个小修士,一个鸣都军区的小小千夫长,虽有想法,却无抒发想法的人物与场合。
他此次随人守住巨阀,眼看国内的,国外的,有名气的,没名气的,来了这么多人,还把他们团团围住,心里不忐忑都是假的。
通往长眠之地最正式的入口应当就是巨阀,而此次靖苑水祸令诸多贵族少年少女失踪,所以现如今不希望打开巨阀的力量只有黎氏嫡系一脉。
能打开巨阀的必然是黎国人,最想打开并且最急着打开的也是黎国人。外国散修在等黎国人开门,黎国人在等一个冲动的同胞出来开这个头,免得担了个违逆世子的罪责。
所有人都明白,鸣都侯的沉默解决不了问题,用不了多久,此处必然生乱。
那枯雪城战舰之上,黎洛清见公子衡他们返回,脸上虽无波澜,脚上却走得很急,三步作两步地迎了出去,“小叔,情况如何了?”
公子衡黑着一张脸,“鸣都已被黎君彦接手,他们根本没打算救人。”
黎洛清虽一直担心黎洛风他们四人安危,表情亦显淡定,平静说道:“我们也并非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小叔打算何时动手。”
公子衡俯视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眉头一皱,“他们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石屑纷飞,伴随着一声大响,锁剑池边最后一个祭坛被砸得粉碎。破碎的祭坛下各自露出了奇怪的东西。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将一根大棒扛在肩上,脸上写满了得意,“哼!还是老子的方法够直接,像你们那般破除封印,也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身后十多个人有男有女,皆是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样子古怪,于华夏人大不相同,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劲儿。
“没看见祭坛下有东西么?你若再砸几下,把地面砸裂岂不是更好!”一人提醒到。
那大汉仔细一看,竟是三把兵器,一时感觉有些熟悉,“是三把兵刃,却似在哪见过一般……”
忽而一拍脑袋,“哈哈,老子想起来了,是我家的杀猪刀,牛刀和马刀!”
“蠢货!”
那大汉闻言,看了看那个年龄最小的少女,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却是看也不看这里一眼。他也不恼,“那你觉得是你家的喽?”
之前提醒他的人脸型有些瘦削,留着一撮小胡子,此时两眼放光地看着破碎的祭坛:“昆仑山上盛产昆吾玉,乃是炼制法宝的神材,据说黎桀包围昆仑山后,当时中州人的天子惊若寒蝉,马上命人暗中送了他上百斤昆吾玉,今日得见,想来传言不虚!”
那大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这跟我家的杀猪刀有什么关系?”
小胡子无奈,朝着帝桀神像努了努嘴,“你再自己看看那是不是你家的东西?!”
“这……这竟是……”那大汉看清以后,显得激动不已,“这竟是黎桀留下来的兵器?”
“那三把剑,一名七杀,一名贪狼,一名破军,黎桀以主掌天下形式的三颗星宿——杀破狼来为自己的兵器命名,显然有手握天下的意思,没想到用的还是昆吾玉”
“哈哈哈哈!管他什么狼什么浪的!待老子两棍将它们敲出!”
话音落时,那棒子已被抡成一个满圆,“嘭!”
大棒轰然砸下,碎石激射而出,那三把剑纹丝未动,地板却龟裂了开来。
“咦!老子虽说是两棍,却自认为一棍就能敲开,怎么还真要老子敲上两棍不成……”
那大汉显然不是很满意,甩开棒子正要再砸,却见那三把剑“锵”的一声,忽然离地而起,伴随着地上裂纹之中各种符文交织,还有无数电光在流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忽然之间,整个巨大石窟都剧烈震动了起来,锁剑池水开始沸腾,三根粗大的铁链也颤抖个不停。
众人大惊。
“不好,这三件神兵放于此地,……竟只是为了……锁住池中之物?!”
“嗯?”那大汉显然没反应过来,朝那小胡子看了一眼,“屠冉,你说什么?”
那小胡子对他很是无奈,“石雄,我们快撤,那池子有古怪!下面定有大凶之物!”
石雄盯着那悬起来的三把剑,眼神贪婪至极,一副要财不要命的嘴脸,“古怪?这三把剑能有什么古怪,出都出来了,怎么说也得带走一把不是?!”
“随便你!”屠冉狠狠道,众人已经朝石像那里退去。
“随便就随便!”石雄愣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冲上去就要握那把最大的巨剑,这可是神兵啊!要知道它的主人是那个曾经施行天下布武,险些踏平整个神州的帝桀啊!
在石雄看来,他这不算贪,因为他并没有全部拿走,他认为只要速度够快,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鏘、锵、锵!”
“轰!”
“嘭!”
他始终没能够握住那把似乎很厉害的神兵,因为那三把剑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忽然一齐冲天而起,险些将他探过来的手划破。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它们便一个回旋生生破开石壁遁走。
这般怪异,至少证明了帝桀的兵器果然具备灵性,名不虚传,但同时也暗示了那池中异物的强大与可怕。
然而这么可怕的凶煞之物,刚一出世却被石雄一棒子打飞,由此可推测他当时的心情是何等飘飘然!
伴随着杀破狼三剑的离开,锁剑池中冲出一道红芒,卷起一大片水花,冲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却忽然被铁链扯住,那三根粗大的铁链被拉得笔直,发出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那物被铁链拽住,停了那么片刻,红芒短暂敛去。石雄看得目瞪口呆,这般动静,他以为是头野兽,不想竟是一柄长剑。
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又细又长,让他一时怀疑,这到底是一柄剑还是一根骨刺?大概只有手指的宽度,怎会有这么细的剑?
那剑刃通红,晶莹剔透,如同宝石一般,整个剑刃就像是一滴血凝成,透着一股妖异。
“石雄,你不要命了!还看?”
石雄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这血剑不是凡物,抬脚便跑。
“咔,咔,咔!”
三根铁链应声而断,他忍不住回头,只见一道红芒向自己冲来。
一时间只感到后颈阵阵发凉,一时大惊,情急之下抡开大棒,冲着后面用力一挥,只听“叮”的一声,
那血剑,红芒顿失,竟被打得倒飞出去,“咔!”的一声整体没入了石壁之中,只留一个窟窿透射出妖异的红光。
他有些不敢相信,一脸惊愕,很快转变为得意,“什么破玩意儿?虚有其表,不过如此!”
自信,这股莫名的自信让他充满了盲目的勇气,拍着胸脯对其他人道:“怕啥?你们跑什么啊!瞧瞧那什么东西,老子倒是要拿过来瞅瞅!”
“……”
鬼布罗众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是老远地看着。
“锵!”
那血剑自石壁中抽离,红芒暴涨,风驰电掣般又飞了过来。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危机,起码在这一刻,石雄成了一个英雄,他心中再没有恐惧,抡开棒子腾飞而起,朝着那道如血的红芒冲去,那份英雄气概应该是他最有种的一回。
石雄这个举动着实惊呆了身后所有的人,导致的直接后果却是整个身体被腰斩,不过以他这等修为,只要头还在就死不了,所以他应该庆幸被砍的不是脑袋。
首先是千年猛犸牙齿炼制的棒子被生生削断,他还来不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那把剑已经割开他的身体冲到后面了。
当他发现自己少了下半身的时候,已经听见屠冉惊慌地大喊着“大家小心!”
空中的鲜血和两半肉身落地时,血剑发出了恶魔般的呼啸,
剑光所至,数颗人头落地,鲜血喷溅开来,
巨大的帝桀石像瞬间倾塌,
烟尘漫天,浓烈的杀气肆无忌惮地曼延,整个石窟都充满了危机感。
其余鬼布罗人迅速躲入神像后面的楼阁之中,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第二套华夏篆体,此时腾起来的金色符文一次又一次地将冲过来的血剑弹开。
石雄瘫在地上,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要用杀破狼三剑加上那奇怪的祭坛来锁住这把剑了,按时间来算,这柄血剑应该有一千年没喝过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