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小果姑娘,又来送食物了?”侍卫倒也习惯,向来官场复杂,只要上头同意,作为小小侍卫怎会违背。只是今日来者是两人。于是侍卫上下打量,“咦,这位是……”
小果瞟了侍卫一眼,“今日东西有点多,让人拿进来你也要管么?”
“不敢不敢,两位姑娘请。”说着侍卫便打开了地牢的锁。
待侍卫离去,小果立马接过二殿下手中的物识,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你还好么?”淮安缓缓出声。
因早就吩咐下去不准用刑,所以今日杜一卡模样比以往好很多,起码不是奄奄一息模样。
见江淮安突然出现在地牢之中,杜一卡一惊,“淮安,你回来了。”
淮安点点头,从手中的食盒拿出一盘盘饭菜,“养好身体才不辜负我用心良苦。”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杜一卡没有看一眼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直盯着淮安的脸。
淮安依旧摆着饭菜,“下月初三。”
“快了,快了……”杜一卡喃喃自语,脸上已是急切。在地牢之中活得如此惨状,任谁在得知这个消息都没办法抑制心中的欣喜。
“我答应你的,依旧算数。”杜一卡因为此事不敢去看淮安,只站起来背对着她。
淮安苦笑,“不必了,我对欧峰没有兴趣了。你离开安都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你我之间,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你不想弄清楚这一切么?”杜一卡眉头深锁,“还是你已经清楚了。”
“下月初三,是我与康世东的婚期。”
杜一卡被这话吓了一跳,不顾一切直接抓住江淮安的肩膀,“你说什么!你要嫁给他!”
淮安被他抓得生疼,却又挣扎不开,“你放手,你抓疼我了!”
杜一卡稍稍稳定了情绪,送开了手。脸上带着如此悲凉的神色,“淮安,你了解他吗?”
“这不用你担心。”淮安别过头去。
“康世东城府之深不是你能匹敌,我怕你受伤害。”杜一卡眉头深锁,又极为深情。
淮安冷哼一声,“杜一卡,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怕我受伤的人。而利用我过的人,也只有你。更何况,我信康世东。”
“你信他?淮安,你一定会后悔的。”杜一卡苦笑。
淮安已经不想再与他说些什么,于是转身就走,而杜一卡见此即刻说道,“我能带你去见巫老婆子。”
淮安一顿。她十分清楚巫老婆子在真个事件中的重要性质,若能找到她很多事情就会明朗很多。
可是若跟着杜一卡逃离,就代表着在大婚当日离开康世东。
于是江淮安继续走,没有回头。这也算表达了她的选择。
初三。大吉,宜嫁娶。
夏朝二殿下与康复之子康世东的婚约早在多年前已经存在,故不算突兀。
无论是东华帝国还是满朝,都派人送了贺礼。当初圣上大婚,东华帝国都未有所表示,如今二殿下大婚居然送上贺礼。
圣上自然知晓是因为当初官扬的身份限制两国关系,如今安儿大婚倒也给了两国重新交好的台阶。
而满朝,除了新上位的君王派人送礼外,朝中重臣吴桐吴隆二人也送来重礼,可见私交不浅。
如此一来,二殿下的大婚也不比圣上的国婚差,或者隐隐之中还有超越的迹象。不过圣上没有心思去管,因为她刚被太医诊断已有喜两月有余。
仔细算下来,正是确定大赦天下之时。于是观测天象提议大赦天下的星辰官直接升了品级。可谓皆大欢喜。
江淮月与官扬只在大婚稍稍停留片刻,便匆匆回宫。可见两人对来之不易的孩儿多么重视。
李若颁终于从东华帝国赶归,不过来之时婚礼已经是进行时,一时半刻居然不能上前与淮安说说贴心话,实在是落寞。
看着李若颁匆匆赶来的身影,坐在一旁的墨云身体一僵。他早就想到,今日二殿下大婚,无论如何李若颁都会赶到的。
只是突然就这样见着,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错觉。
李若颁自然也看到了墨云,和他身边温和的娘子,刘尔雅。若想在众人之中不去看那在自己心中自带光芒效果的墨云,对于若颁而言,十分困难。
可是他已是他人的夫君。不再是陪着自己到处流浪的翩翩公子。
若颁心头一冷,想离开他的视线,但是脚步却不听话,直直的向他有去。
刘尔雅知晓墨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往事,可若说因此心中没有丝毫情绪也是虚假。毕竟与墨云做了许久夫妻,多少也有真情。
但是向来温雅的刘尔雅还是准备离开,让两人有空间私聊。可谓是可悲又无奈的大度。
但是还未等刘尔雅起身,就被墨云握住了手,不让她离开。再一转眼,李若颁已经到了面前,此时已不好离开。
“好久不见。”
墨云点点头,“好久不见。”
李若颁笑了笑,看了几眼刘尔雅,不难看出墨云对其还不错,此时的刘尔雅少了几分当初的生硬,多了更多柔和与淡定。
心中微苦,坐在他身边的人,本该是自己。好在李若颁在外闯荡几月,长了不少见识,也磨砺心智,故没有让情绪丝毫表现出来。
只是温和的告别。
繁琐的礼节让淮安昏昏欲睡,又饿又渴,像一个玩具一样跟随着又跪又拜。
好不容易将自己送入洞房,康世东就被众人拉住喝酒。
前庭的热闹时不时传到后院新房。
悠悠歌声缓缓传入新房,江淮安细心听着,嘴角的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箫声沸,仙子下秦接。鹳鹊昔曾邀明月,雎鸠今始咏风讴,孔乐订相攸。
莲花灿,红烛正高烧。花月团圆除宝扇,香去袅娜曳轻绡,识面倍含娇。
声声听,银漏隔花移。授婢好教安凤枕,背郎悄自抹胭脂,羞煞剔灯时。
更深后,面面掩窗纱。如意并栽连理树,同心竟吐合欢花,胜境武陵赊。
香衾暧,准拟作鸳巢。绮丽暗通鹦鹉语,温存新作凤鸾交,花妥学莺捎。
沉酣处,仙液沁霞丹。豆蔻香舒春,差蘼睡足夜阑珊,绣幕不知寒。
淮安听着,先前繁琐礼仪带来的不快已烟消云散,反倒是微微浅笑。
绣幕不知寒。
这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康世东,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李若颁,“姐姐!”
淮安见着若颁,心中大喜,本来因婚事匆忙想着也许李若颁不能及时敢来,失落了许久。此时见着,自然是开心不已。
两姐妹细细说了许久贴心话,欢声笑语,甚是开心。
随后又有人敲门,是小果。
若颁甚是疑惑,小果身为姐姐的贴身侍女,怎的今夜如此重要的时候不在身边?
“去过了?”淮安倒了一杯茶,缓缓问到。
“是。”小果说道,“有一封信说交给主子。”说着便递上一封密封的书信。
里面只有四个字。
她回来了。
她是谁?没人知道。但是江淮安知道。
自己并非真的二殿下江淮安,而真的她,要回来了。
淮安一惊,茶杯就差点摔坏。她重重的坐下,已是六神无主。
也许只是杜一卡在撒谎。对,一定是他在撒谎。
可是,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和自己有关联的李若颁康世东等人,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真的敢赌吗?
“他还说了什么。”淮安闭着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恐。
小果低着头,“没有什么了。”
“你退下吧。”淮安示意小果退下。
若颁见如此状况,也察觉到气氛的压抑,却不知所谓何事,“姐姐,怎么了?”
“若颁,我……”淮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若颁甚为惊讶。
“我今夜要秘密与杜一卡一起离开这里。”淮安冷静的说些,仿佛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按部就班而已。
若颁瞪着眼,“那康公子怎么办?”
“她要回来了,我必须现在就走。”淮安苦笑。
而若颁更是一头雾水,弄不清其中关系。
“添香你如今打理得如何?”淮安自知今后添香将是自己存活的保障,只是不知事情如此急迫,万事都未准备。
若颁正了正脸色,“姐姐放心,你手中的梅花木牌,除了老酒鬼前辈所说用途,以后也是添香主人的代表。”
“如此甚好。”淮安忽的起身,“若颁,你也离开安都吧。”
“姐姐可以带上我么?”若颁小心翼翼问到。说来也是,除去弟弟李若坚,江淮安就是自己最为亲近之人。
淮安摇摇头,“此行前途难测,我不敢带你冒险。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
说完便直向屏风后走去,换去一身大红凤冠霞帔。
对不起,康世东。
安都城外数里。
“杜公子果然好手段,才刚出安都城就获得自由身。”淮安直接上了他的马车,似打趣又似嘲讽。
杜一卡也未与其计较,“江淮月因有身孕,你又大婚,安都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我脱身哪里又是难事呢?”
“要下雨了。”淮安掀开马车帘布,外头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杜一卡笑了笑,“这样的天气正适合私奔不是么。”
“她什么时候回来。”淮安不想与他多说其他话,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她?你离开后,她自然会出现,你要相信康世东的手段。”杜一卡拿着他那把凉骨扇子,低声喃喃道,“看这把扇子和以前那把材质一模一样,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呢。可是若没有人告诉我这不是以前那把,我怕也认不出来呢。”
“那又如何,你需要的只是把扇子,又不是对之前那把扇子情有独钟。”淮安没有多想,直接说出口。
杜一卡用扇子拍拍手,“你想得通就好。”
“康世东不是那样的人,我与江淮安之间的不同他自会察觉。”淮安白了一眼杜一卡。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反正他需要的是夏朝二殿下,不是情有独钟于你。”杜一卡一语道破。
“我与这把扇子自然是不同的。”
“可是在康世东眼里,没有什么不同。”
“我与康世东已经拜过堂就是夫妻,你再挑拨也是无用的,我此次前来不过去躲避风头。”淮安顿了顿,“待时机成熟,让他远离安都与我快意江湖也不错。”
“拜堂成亲的是康世东与二殿下江淮安。你又是什么角色呢?”杜一卡冷眼看着,死死盯着她的脸。
莫名心慌。
是,自己从来不是江淮安。自己是苏青悠,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一直盗取他人身份存活的小偷。
“隆……”
雨终于下下来了。
在雷雨声中,苏青悠没有抵抗住周公的招呼,慢慢入眠。
杜一卡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很是无害。而她醒来时又是那样警惕,张牙舞爪。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甚是柔情,“别怕,我会保护你,不管你是谁。”
“后面有人跟着,似乎跟了一段路了。”车夫小声提醒着。
死囚流放时逃跑,若是有人跟随,多半是不好的事情。
杜一卡眉头一皱,掀开马车侧旁的帘布,向后望了望。后面漆黑一片,又是大雨夜,更难看清。
“小心些,继续走。”杜一卡吩咐到。
马车雨夜赶路,便更颠簸些。在如此颠簸的状态下,苏青悠挣扎的睁开眼睛,只眯了一条缝,发现杜一卡不仅没有休息,还一脸浅笑望着自己。
青悠瘪了瘪嘴,“我们现在去哪里?”
“雪峰山,去找巫老婆子。你不是也想去弄清楚这一切么。”杜一卡没有收回他看起来就甚有温度的柔情目光。
青悠觉得十分尴尬,便掀开帘布看看四周漆黑的风景。
一个闪电照亮了四周,让苏青悠清楚的看到了一个男人,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
康世东。
青悠一惊,“停下!”却被杜一卡一手拉住,“你不能下去。”
“放手!”青悠使劲的掰开杜一卡的手,“我与他的事你无权插手。”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别傻了,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只不过看在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份上与你演戏罢了!”杜一卡咬牙切齿,更加用力抓住青悠的手,不肯放。
害怕放手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你骗我。”青悠身体一顿,放弃了挣扎。
苏青悠不是傻子,她有很多种猜测,她猜测康世东知晓自己的身份,她猜测开始的接近也许是因为自己二殿下的身份。
可是她不敢承认,也不敢去想,康世东对于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
“你的事巫老婆子全都知晓,而康世东与她关系非浅。他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可以利用你的身份你的感情得到他所需要的。”杜一卡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刺向青悠颤抖的心。
原来这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她的胡思乱想。
杜一卡抬手温柔擦拭着她的眼泪,“我对你已经没有秘密,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停下来。”淮安别过头去,未等车夫将马车停稳,就直接走入雨里。杜一卡实在不放心,也就跟了下来。
康世东也下了马,缓缓的走近。雨很大,青悠脸上的泪水无人知晓。
“淮儿,你送杜兄到此就好,现在随我回家。”康世东缓缓说着便伸出了手,满是柔情。
“康世东……”苏青悠看着他熟悉的脸,“你告诉我,我是谁。”
康世东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站着,伸着手。
“你与叶小柔谈话被我无意听见,我就知道你知道了。”苏青悠苦笑,“我以为你是在保护我,但在今夜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就连那****夜闯宫从圣上手中救你性命都是你一步步安排好的。康世东,你的心太深了。”
“淮儿,听我给你解释。”
“真正的江淮安不就是在你手上吗?你让她回来不就是想让我死吗!”苏青悠闭上眼,可是眼泪还是不住的流,尽管在雨里无人能看出她的泪水。
“我正是因为害怕你知晓这一切才让她回来,我不想让你背负太多。你就安静于我身边,做实际夫妻又有何不好。”康世东紧锁眉头,已是哀求语气。
“不好!”苏青悠大叫,“你利用我欺骗我,最后一脚踹开我,难道我还要死皮赖脸贴着你吗!”
杜一卡见此状态直接上前抱住了已经濒临崩溃的苏青悠,侧头对康世东说,“以后她归我负责。”
说完,便扶着苏青悠上了马车。
“淮儿!”
夜里只有一声叫唤,空旷,寂寥。
马车继续向前,而那人没有再上前。本就是雨夜,康世东的腿疼痛难忍,直接半跪在泥土里。
“当我拥有天下,自然也就会拥有你。”康世东闭上眼。
雨夜就是适合这样的氛围。就如同没有人发现苏青悠的泪水,也没有人发现康世东的眼泪。
多年没有的眼泪,此刻竟然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