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想唤起一个看起来几乎毫无雄心壮志的人奋发向上吗？如果你向他叙述有钱有势的人是多么幸福，如果你告诉他：他们通常有遮阴避雨的屏障，他们很少挨饿受冻，他们很少感到厌倦无聊或缺乏什么物质，那么，你将白费工夫。
无论你怎样口若悬河，都不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假如你想成功说服他，就要这样告诉他：在他们的府第里，各个房间的布置与安排是多么便利；他们的整套马车配备是多么优雅合宜；他们的仆役侍从总共有多少人、分成多少等级，以及分别担负些什么职务。如果真有什么话可以说服他打动他，那就是这种叙述方式了。
然而，所有这些东西，也不过只是有助于遮阴挡雨，免去挨饿受冻，免去匮乏与厌倦无聊。同样的，如果你想把公德心灌输到一个对国家利益毫不在乎的人心里，那么，你往往将白费工夫。如果你告诉他，在一个治理优良的国家里，人民会享受到哪些优越的好处；或者你告诉他，他们将住得比以前好，穿得比以前好，吃得比以前好，这些理由通常都不会给他带来很深的印象。要想说服他，除非你先说出这些好处得以实现的那个伟大社会政治体制：进而解释，这体制分成好几个部分，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与依存关系，它们彼此怎样互相服从，以及它们整体怎样有益于社会幸福；最后向他说明，这个体制将怎样被引进到他的国家，从而使整个国家运转得更加平稳和高效。
在听了这样的一番言论后，很少有人会无动于衷。他至少会在听到的那一刻，暂时振作起来。没有什么比研究各种不同的政治机构以及其中的利弊得失，本国的政治体制、它的处境、它与各个国家之间的利害关系、它的贸易、国防、它将为哪些不利的情况而受苦、它可能遭遇到哪些危险、怎样移除不利的情况，以及怎样预防危险等，更有助于增进爱国心了。
因此，各种政策研究，如果公正、合理又可行的话，可以说，是所有理论工作中最有用的。甚至连那些最拙劣、最糟糕的政策研究，至少也有助于激发人们的公德心与爱国情，鼓舞他们找出种种增进社会幸福的办法。
道德点评
美产生的主要原因来源于效用。这也是使人感到愉悦的原因。
任何艺术品所具有的适宜性和巧妙的设计带给人的愉悦享受，往往要超过艺术品本身的价值。热爱秩序，重视条理美、艺术美和创造美都是人类天性使然，这种天性又足以使人们喜欢那些有助于促进社会福利的制度。
论效用赋予人的品质与行为的美
人的品质既可以促进也可以妨害个人和社会的幸福。这一点与艺术的创造或国家机构类似。一个具有审慎、公正、积极、果敢坚决和酒色不沾的品质的人，会使每一个和他相关的人，都有希望获得成功与满足。相反，具有鲁莽、自大、懒惰、优柔寡断和贪恋酒色的品质的人，不仅很可能使个人遭到毁灭，也很可能殃及所有和他相关的人。
毫无疑问，前者的灵魂是美的，后者则拥有最笨拙不堪的丑陋。有什么政府机构，能够比得上人民的智慧与美德那样有助于增进人民的幸福？一切政府机构，不过是智慧与美德不足时的一个补救办法。
所以，对于有用的美，与其说是属于国民的政府，倒不如说属于智慧与美德。相反，有什么坏政策，能够比人性的败德恶行更有破坏性。拙劣的政府统治，之所以会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完全是因为它没有充分提防人性的道德败坏可能造成的危害。
所有的品质似乎都是因为它们带给人们的利或弊，而被认定为美或丑，这也是哲学家们对人类行为的一种评判方法。哲学家在考虑人们为什么赞同人道而谴责残酷时，通常只是根据它们暗含的意义，往往并没有什么清晰和明确的评判标准。
只有在考虑特定的实例时，我们才会清楚地察觉到我们的情感和行为人的情感是否相一致，或是不协调。当我们以抽象概括的方式思考美德与邪恶时，不同品质所引起的不同情感就模糊不清了。而美德带来幸福或者是罪恶带来的灾难，给我们的印象要远远深刻于对其他品质的印象。
效用是我们评价事物的主要标准之一，但是对效用或危害的看法却并不是我们赞同或反对某一事物的主要原因，对事物美丑的情感评价在本质上与这种直觉的效用有很大的区别。
首先，对美德的赞许和对一栋设计完善的建筑物的感觉是不相同的，就像我们不可能把称赞一个人的话用来夸耀一只橱柜。
其次，赞许感的初始源头很少来源于心性的效用。赞许的感觉，总是含有某种和效用感明显不同的合宜感。在所有被当作美德而受到赞许的心性上，包括那些根据该理论体系，最初因为被认为对我们本身有用而受到赞赏的心性，以及那些因为对他人有用而受到尊重的心性。
最后，是自我克制力。这种能力使我们得以克制目前的欢乐或忍受的痛苦，以便在未来某个时候享受更大的欢乐或避免更大的痛苦。这两种心性结合起来，就是所谓审慎的美德，在一切美德当中，对个人最为有用的就是这一类。
我们约束目前的欲望，以便在另一个场所获得更充分满足的自我克制力，因为它的合宜而受到赞许的程度，和因为它有用而受到赞许的程度，可以说不分伯仲。
当我们克制自己的欲望时，对其作为产生影响的那些情感，似乎完全和旁观者的情感相一致。对旁观者来说，我们将在一个礼拜或一年后享受的那些快乐，和我们在这一刻享受的快乐，完全一样的诱人。所以，当我们为了目前的快乐而牺牲未来时，我们的作为，在他看来，就会显得极端荒谬与毫无节制，从而他也就不可能体会那些对我们的作为产生影响的情感。相反，当我们克制目前的快乐，以便获得未来更大的快乐时，就仿佛遥远的目标紧贴着我们的感官目标，由于我们的情感完全和他本身相一致，所以他绝不可能不赞许我们的行为。且由于他根据经验知道，难得有人能够自我克制到这样的程度，所以，他肯定会怀着明显的惊讶与钦佩看待我们这样的作为。对于坚定不移地厉行节约、勤劳与专心致志的人，每个人都自然会感觉到的那种崇高的敬意，便是源自于此。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刚毅不拔，以及为了获得美好而遥远的好处，不仅放弃了眼前的一切快乐，而且忍受着最大的身心劳苦，这样的做法必然会博得我们的赞许。显然对支配他的那种利益与幸福的看法，完全符合我们对同一现象自然会有的看法。同时，根据我们对普通人性弱点的经验，这样的对应一致，是我们所不能合理预算的。所以，我们不仅赞许，而且在某种程度也钦佩他的作为，认为这样值得高度赞扬。而唯一能够支持行为人坚守这种行为的，也正是这种值得赞扬与尊敬的意识。
对他人最有用的心性，则是仁慈、公正、慷慨和公德心与旁观者在情感上的协调一致。慷慨与公德心的合宜性以及公正的合宜性所依赖建立的原理都是相同的。而慷慨和仁慈则不同。这两种心性，初看起来十分相同，其实并不属于同一类。
仁慈是女性的美德，慷慨则属于男性。女性比男性更温柔，但也很少像男性那样慷慨。仁慈只不过在于，旁观者对主要当事人的感觉怀有敏锐的同情，以致会为当事人的痛苦感到悲伤，为当事人的受伤感到愤怒，以及为当事人的幸运感到高兴。最仁慈的行为是不需要自我牺牲，不需要自我克制，也不需要奋力发挥合宜感。这种行为只不过是释放出敏锐的同情，也自然会鼓舞我们去做的那些事。
但是，慷慨就不一样了。它是指在某方面我们喜爱某个人胜于自己，或牺牲自己的某一重大利益，以成全朋友或上司的某一同样重大的利益；某个人放弃他应该得到的职位，尽管这是他所追求的伟大目标，只因他认为另一个人的服务贡献更有资格得到该职位；某个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去保卫朋友，只因为他认为他朋友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以上几个行为都不是出于仁慈，或因为他们对于关系到他人的事情感觉比较敏锐，而对于关系到他们自己的事情则相反。对每一个旁观者来说，他人的成功或存活，也许会比他们自己的成功或存活，更为正当诱人，但是，对当事人自己来说，事情就不是这样了。所以，当他们为了他人的利益而牺牲自己利益时，其实是在使自己适应旁观者的情感，并且努力按照任何第三者都自然会想到的那些见解行动。
布鲁特斯是公元前84年古罗马第一个推翻暴君统治的英雄，他把神圣的罗马皇帝驱逐到国外，建立了罗马共和国，并成为贤明的执政官，但是他的两个亲生儿子参与了伊特鲁立亚人的复辟阴谋活动，布鲁特斯为捍卫共和国的利益和神圣的法律，毅然处决了这两个逆子。画家借这一题材热情赞颂了为国家利益而大义灭亲的贤明君王。此图名为《处决自己儿子的布鲁特斯》，为雅克·路易·大卫于1789年创作。
一个舍身保护长官的士兵，即使那位长官不幸身亡，或许他本身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触。如果那位长官的死完全不是他的过错导致，而是他自己不幸碰上的一个很小的不如意，也许会使他感觉到一股更为强烈的悲伤。但是，当他努力采取这样的行动，并且使公正的旁观者对支配他的那些行动的原则感到赞许时，他觉得，对每一个人（除了他自己）来说，他个人的性命，和他长官相比，仿佛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同时，他也认为，当他为了长官的性命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时，这种行动就显得十分恰当，完全符合每一个公正的旁观者自然会想到的见解。
就算是更加伟大的爱国行动，情形也是相同的。一个年轻的军官，为了替他的君主取得某一琐屑的新领土而不顾自己的性命，这并不单是为了新增的土地，对他自己而言，这是一个比保全他自己性命更有价值的目标。当然，他也会认为自己的性命价值，无限大于所效力的国家或者是所征服的某个王国的全部领土。但是，当他比较那两个目标的相对价值时，他并不是站在他私人会采取的立场，而是站在他所效命的国家和全体人民的立场。对全民来说，战争胜利至关重要，而个人的性命则无足轻重。当他采取全民的立场看待问题时，他会觉得，他所流的血有助于达成这样一个有价值的目的。这种合宜的义务感，造就了他的英雄感。
一些诚实的英国人，在他们私人的岗位上因为损失了一枚基尼币所感受到的烦乱心情，远比他们为英国损失了米诺卡岛所感到的更为严重；然而，如果有能力保卫那座要塞，他将宁可牺牲他的性命千百次，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入敌人手中。
当布鲁特斯一世知道了他自己的两个儿子阴谋背叛了正在成长中的罗马时，立即决定把他们领出去接受死刑。假如这时他只顾虑到自己私人的感受，那么，他便可以说是为了满足一种比较微弱的爱，而牺牲了另一种更加强烈的爱。在选择是儿子死亡还是罗马因为缺乏这么伟大的一个警戒榜样而可能蒙受的所有不幸之间，布鲁特斯自然应当对前者怀有更多的同情。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站到一个父亲的立场，而是以一个罗马普通百姓的观点来看待他的两个儿子。他如此彻底地同情后面那个角色的感觉，以致可以完全不顾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对于一个罗马公民来说，即使贵为布鲁特斯的儿子，如果拿来和罗马最小的利益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
在这些相似的例子中，我们不仅看出这种行为的效用，觉得它合宜，而且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合宜。这就是伟大、尊贵与崇高的合宜，当我们认真考虑到它的效用时，无疑会把一种新的美丽属性归附给这种行为，因此使它得到我们更高的赞赏。
当赞赏的情感完全来自我们察觉到的这种效用之美时，便和他人的情感没有任何关系了。
假使某个人在和社会完全隔绝的情况下长大成人，他的各种行为，仍然会因为是否有助于他幸福或不便，而受到他本人的赞赏或非难。他或许会在审慎、节欲和良好的作为上察觉到这种效用之美，并且在与此相反的作为上察觉到丑陋。
在前一种场合，当他在观察造就的气质和性格时，或许会怀着我们在打量一部设计优良的机器时所感到的满足；而在后一种场合，或许会带着我们看到一部笨拙粗陋的机器时所感到的厌恶与不满。然而，对于这些美丑的感受，全是一种品味鉴赏问题，因此具有这感受能力所隐含的一切脆弱性与微妙性（真正称为品味的鉴赏力，就是建立在这种感受之上）。
道德点评
人的品质既可以促进也可以妨害个人和社会的幸福。效用是我们评价事物的主要标准。我们所称赞的品质，首先是因为这一品质对我们自身有用才得到青睐；同时，它对别人也要有用才会受人尊重。对我们自身最有用的品质，首先是极强的理智，其次是自我控制。二者的结合，使我们具有谨慎的美德，这对我们来说往往也是所有美德中最有用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