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脑内的痛楚令慕容齐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他只觉她的声音忽而好遥远,听在耳中虚浮飘渺,摇摆不定,像是一抹晃动不已的水珠,听不真切,看不清晰。
摆手示意太监退下,只见那太监先是张了张口,那口型似乎是“陛下”二字,却因没有出声而终究止于猜测。
“皇上可是不舒服?”看着面色苍白的慕容齐,火如歌眉梢微挑,眸中掠过一抹锋锐的亮光。
在她的印象中,慕容齐并非像是身患隐疾之人,而他登基才不过几个月的时日,即便是因为朝中事务繁忙,也绝不至令他变作现在这副憔悴不堪的消瘦模样。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与其说是疲惫,倒不如说更像是患病,亦或……中毒。
“中毒”二字在掠过火如歌心间时令她稍稍吃了一惊,随即很快便将那抹惊讶由神思间拂了过去,同时却也令她开始在意起环绕四周的摆设和物件。
自古以来,有多少帝王殒命于深宫毒物。而慕容齐这样继位不久,朝堂内又暗波诡谲的情况,虽不至毁国灭家,却也会招致肉眼所不及的腥风血雨。
“只是头痛罢了。”半晌后才应声,慕容齐说着朝火如歌投去短暂的一瞥,正正看到她眼中的担心。
那担心之情由内而发,无任何杂质污染其中,就像看着一个多日不见的友人,一个心系其上的亲人。
一时间,慕容齐竟被那毫无遮拦的担忧之色感动。
虽是一时冲动而在体内爆发出来的感情,却那般真切,真切的让他不想就这么将其扼杀,想要更多的感受其中的温存,沉溺于那种陌生的暖流。
他与慕容珩一样,都不曾感受过任何所谓的人间真情。即便曾经有过,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水中月影,仅仅是出手轻碰,便会将所有的希望粉身碎骨。
察觉到慕容齐眼中一闪即逝的怔愣,火如歌也不戳破,只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再开口。
在她看来,这兄弟二人在性情上虽是天差地别,可在某些情绪的表现上,却又有些相似。
被火如歌明亮且直接的目光看得渐渐有些不自然起来,慕容齐抿抿唇,虽想出言制止,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去了。
他目光定格在铺满了桌面的奏折上,心思却始终停留在方才有意无意看到的火如歌的目光上。
那目光灿若星辰,时而桀骜,时而狡猾,像是一块能够折射世间百态的琉璃石,令人想要将其拥有,珍藏,永世为其照耀。
只是一刹那的芳华,却夺取了他永世的思念。
不为爱情,只为信仰。
为一种追随光和热而悄无声息诞生于体内的滚烫信仰……
视线越发的模糊起来,就在此时,慕容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再没了任何意识。
淡金色的幔帐上以金线绣缀着栩栩如生的祥龙图案,幔帐内,脸色苍白的慕容齐睡于其中,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透着几许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淡淡忧愁。
按年纪来算,他应当还是个少年。
幔帐内,火如歌坐在床边一角,看着即便在熟睡中也不曾展露欢颜的慕容齐,不禁有些心痛。
看着现在的他,会令她想到慕容珩。这两人原本不应过早的涉足政治,却因了出身和种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而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即便说这两人是自相残杀,也决不过分。
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君主,更不需要两个拥有者正统皇室血脉的继承者。
回想起初见慕容齐的情景,那时的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快活少年,整日里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慕容珩身后喊“二哥”,虽然那贱兮兮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欠揍,可至少在那个时候,这个跟在二哥身后的少年是快乐的。
父皇不念,母妃早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这个少年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他还有他的二哥。一个唯一不会冷眼相对,视他于无物的二哥。
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从同一个人身上传承下来的鲜血。
此时,脸色苍白的慕容齐眉心微蹙,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也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想睁眼却不得,只能强迫自己忍受那眼皮之下的黑暗和恐怖。
看着他额头上沁出的薄汗,火如歌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毛巾,仔细替他擦拭额头。
原先以为是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对这个继位不久的皇帝下毒,听过太医诊脉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连日不眠不休加之急火攻心造成的发热症……
太医的话回荡在脑中,火如歌望着此刻虚弱的少年,心绪一时间变得复杂难平。
从前与慕容齐并没有过太多的接触,他留给她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和那双任谁看上去都会心生欢喜的杏核眼。
而现在,直到现在擦去他额前的细汗时她才发觉,原来那个欢喜少年瘦了,苍白了,眼角眉梢的忧郁多了,不再发出闪光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个记忆中稍稍染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发生了质的转变,仅用了短暂的一瞬,用他那并不算宽阔结实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国家,撑住了朝中大元的压力,似乎只是为了少年时期,那始终可以用来仰望和崇拜的二哥。
而今……似乎也是如此。
在慕容齐心中,慕容珩,永远都是他的二哥。
唇角兀自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火如歌将用过的毛巾放入宫女端来的铜盆中,换了一块新的。
真是个傻瓜。
这似乎是慕容家族男子的遗传病……
此番前去西梁的路途十分顺利,慕容珩仅仅耗费了半个月的时日就已经抵达了西梁的边界小城益州城。
由于西梁国境内有三分之二的国土皆为山林,因此剩余的那三分之一的平原地带便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而由天启国一路向西北抵达的西梁边界益州城便是地处那一小片平原上的一座小城,占地面积虽不大,却对西梁的商路交通有着弥足珍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