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罗市，户盈罗绮；京城繁华可见一斑。而在京城内除皇宫外，最为奢华的地方当数望月楼。
望月楼不止可以望月，还能吃，还能住。吃得是天下应有尽有，住得是仅比皇宫稍逊一筹。
望月楼共四层，每层九阁，共三十六阁，其中以顶楼的“春香阁”、三楼的“夏雨阁”、二楼的“秋意阁”和一楼的“冬梅阁”最为出名，四阁的格调不同、装修不同，分别以春夏秋冬为主要意象，不过都与金屋同价。
望月楼从不缺少巨商名流和名媛佳丽。或者说也只有商贾名人和达官贵人能来此消费，因为这里的一粒米贵过菜市一斤油。而名媛佳丽自不必多说，自古常与奢华相伴，绝世佳人更是千金难求。
当然也有例外，例外的也只有痴癫僧。
痴癫僧是一个穷而不帅的圆脸和尚，胖嘟嘟的脸、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就像是一尊弥勒佛。与其他和尚相比，他最大的不同是好色。和尚好色好处不少，比如有很多女人甘愿为他花钱。而他对这些甘愿为他花钱的女人还要挑上一番，不够漂亮的当然绝不会入他法眼。
而此时他正躺在望月楼顶楼“春香阁”内的软榻上，坦胸露乳，怀里抱着一个女人，一个打扮精致、香艳迷人的女人。
床头摆放着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两个空着的酒杯和一个装着当季鲜果的果盘。酒壶、酒杯和果盘材质非金非银，更不是陶瓷，而来自南方的玛瑙红石。
痴癫僧闭着眼睛，用肥嫩的手指抚摸着女人的面颊，突然开口道：“和尚要喝酒。”
女人缓缓坐了起来，为他倒上一杯酒，用右手拿着、左手端着将酒杯轻柔地递到他面前。
痴癫僧依旧闭着眼睛，仍旧躺着，道：“和尚要你喂。”
女人娇羞笑道：“你这样躺着，我怎么喂你。我酒杯一斜，不就全都泼到你脸上了吗？”
“和尚不管，和尚就是要你喂。”他还是躺着，仍然没有睁眼。
女人用左手轻轻推了一下痴癫僧，娇羞道：“你这和尚，不只是比男人更好色，还比他们更臭、更坏。”
她说完，左手掩面将一杯酒吞在嘴里，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装满酒的嘴凑到痴癫僧的嘴边。不过嘴未碰嘴，因为她的嘴已经被痴癫僧伸出的食指挡住了。
痴癫僧道：“和尚要你喂，是要你端着酒杯喂，不是要你用嘴喂。”
他说完后，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用手快速扬起女人的下巴，随即一拍她的前胸。女人就将满满一大口酒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女人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酒，道：“我这样喂你，你不敢喝？”
她并没有生气，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痴癫僧回道：“和尚不敢。”
他说完，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后脑，重新躺了回去，又闭上了眼睛。
女人问道：“你是怕我会下药毒死你，还是怕我用嘴咬死你？”
痴癫僧回道：“和尚不是怕，和尚只是有些后悔。”
女人突然站起身，笑了起来，看着痴癫僧问道：“你也有后悔的事？我不信。”
痴癫僧回道：“每个人都有后悔的事情，和尚也是人，所以和尚也不例外。”
“那你愿不愿意说给我听？”
“你自己要听，和尚自然会说。”痴癫僧躺着闭着眼睛，继续说道，“和尚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陪欧阳云睡觉。”
这时女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发红又泛着青色。
不过痴癫僧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已经猜到。他开口道：“和尚知道你现在的脸色很难看，所以和尚不看。”
“那你知道我是谁？”女人问道，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冰冷。
痴癫僧道：“和尚知道你的的确确是一个女人，和尚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当成女人。”
女人听到后，脸色更加难看，脸上已经没有红色，而是变成了铁青色。
她觉得自己口渴难耐，想要喝水，而房间中央的紫檀木桌上就有一个青花瓷茶壶和六个茶杯。她要迈腿，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受控制；她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她就像一根木桩一样直直地倒在地上。
痴癫僧听到声音后，迅速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看到地上的躺着的女人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外，躯干和四肢早已僵直。鲜血从她的眼角、鼻孔、嘴角和耳朵里流了出来。不过鲜血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黑如墨汁一般。
随后，她的肚子慢慢变大、鼓起，撑破了她原本合身的衣服。之后，皮肉也被撑开，流出黑色的鲜血，一只黑色的大蜘蛛从她的肚子里爬了出来。
蜘蛛爬出来后，迅速向着窗外爬去。不过它刚刚爬上墙壁，它的后背上多了一根绣花针大小的银针，瞬间，针已深入皮肉，又破胸而出，插入墙壁。
痴癫僧走过去，慢慢弯下腰，将已经落在地上的蜘蛛捡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手里足有十斤重的黑蜘蛛，摇头叹息道：“和尚知道老毒婆够毒，没想到小毒婆比老毒婆还要毒。”
他说完后将手里的蜘蛛扔在地上，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壶、摆上一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缓缓说道：“小毒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少女推门而入，瓜子脸，笑起来两眼眯着，十分迷人。她的五官精致、身材曼妙，左眼眉梢上的一点黑痣恰是点睛之笔。
少女笑着说道：“和尚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我师父。”
进门后，她又退回两步，用后背推上了门。
痴癫僧又喝了一口水后，回道：“因为和尚知道老毒婆喜欢和尚还来不及，怎么会忍心毒死和尚。”
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走到床前，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骂道：“臭屁和尚冤枉我，死得明明是一个女人，还说我要毒死他。”
痴癫僧依旧坐在桌子前，手握着茶杯，并不回头看她。他叹息道：“和尚就不明白了，堂堂关东一刀夏峰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正派的刀法不学，偏偏去学下毒。”
夏秋水轻轻吐出嘴里的葡萄皮，一脸委屈地回道：“那臭屁和尚想让我怎么样？让我一个女孩子街头耍大刀吗？”
她说完后，也跑到桌前，坐在痴癫僧的旁边，微笑着看着他，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她问道：“臭屁和尚是怎么知道酒里有毒的？”
痴癫僧摇着头，叹息道：“和尚只知道凌秋雁的嘴唇上有毒，和尚真不知道酒里居然也有毒。嘴唇上的毒有药可解，而酒里的毒却无药可救。并且和尚还知道凌秋雁到死也不知道这酒里是什么时候被小毒婆下毒的。”
夏秋水“嘿嘿”笑着，转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后，用眼角斜着痴癫僧问道：“你知道她叫凌秋雁？”
痴癫僧拿起茶壶，往茶杯中倒着水，道：“和尚不止知道她叫凌秋雁，和尚还知道她与欧阳云是同门，并且……”
“并且什么？”夏秋水好奇地问道。
痴癫僧将茶壶放会原处，拿起水杯，继续说道：“并且她只喜欢女人，还对欧阳云情有独钟。不过欧阳云却只喜欢和尚。”
他说完后，又喝了一大口水。
夏秋水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喝水？”
痴癫僧一脸无奈地回道：“和尚被你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和尚需要补水。”
夏秋水道：“我看你一点都不痴。不痴不癫的和尚为什么叫痴癫僧？”
痴癫僧回道：“和尚不叫痴癫僧，莫非要叫好色和尚不成？”
夏秋水若有所思地说道：“叫好色和尚有未尝不可，反正并不难听。”她说完后，又响起来银铃般的笑声。
痴癫僧并没有理会她的嘲笑，而是淡淡地问道：“这次小毒婆下山，不是单单为了嘲笑和尚吧？”
夏秋水停止了笑声，眯着眼睛，看着痴癫僧回道：“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当然不是臭屁和尚。”
“哦？天底下还有比和尚更出众的男人？那和尚倒要听听这个人是谁。”
“林间！”
“林间？小毒婆认识他？”痴癫僧转过脸，看着她问道。
“不认识，只是好奇。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夏秋水继续说道，“不捉鬼，不度鬼，只斩鬼。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像江湖上传得那么玄。”
“那小毒婆认为他一定会去雁荡山了？”
夏秋水回道：“东厂四大金刚之一的铁面人朱清在雁荡山设局，以九十九对童男童女的性命要挟。假如我是我林间，我也会去。更何况，朱清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林间的对手。”
痴癫僧微微一笑，道：“无名剑出，绝无活口。但是小毒婆你不要忘了，朱清的背后可是东厂，而林间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夏秋水回道：“臭屁和尚也别忘了，朱清要的只是龙煞令，而并不是找林间拼命。”
痴癫僧道：“小毒婆认为传言能唤醒三界魔灵的龙煞令就一定在林间身上？如果他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一定能找得到？”
夏秋水没有再说话，她现在已经不敢确信林间会不会在下个月的初七出现在离京城西北方向八十里的雁荡山上，而今天已经是初二。虽然江湖上关于林间的传言很多，但是传言终究是传言。并且迄今为止真正见过林间的人并没有几个。
痴癫僧看着手里的水杯叹息一声，道：“你说林间的无名一剑与和尚的鬼门十三针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夏秋水恢复了笑容，嫣然道：“臭屁和尚的银针也就能戳死个蜘蛛，没见得有多厉害吧。”
痴癫僧也笑了起来，道：“起码有一样，和尚一定不会输给他。”
“哪样？”
“偷心！”
夏秋水站了起来，走向房门，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就不明白了，天底下有钱的男人有很多，英俊的男人也不少，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会喜欢又丑又胖的和尚。”
痴癫僧也站了起来，不过他走向了床头，道：“这个世界上好色的男人有很多，和尚也有不少，不过好色的和尚却只有我一个。”
这时，夏秋水已经走到了房门，正要开门时被痴癫僧叫住了。
痴癫僧看着床头的酒壶，道：“小毒婆这就要走了？这壶酒，你不带走？”
夏秋水转回身，看着痴癫僧，道：“我不走，难道臭屁和尚会送我？再说，臭屁和尚又不会去雁荡山。至于这壶酒，就送个臭屁和尚吧，好让他时时记得这酒好喝，喝下去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说完后，又笑了起来。
痴癫僧回道：“这壶酒，和尚可以收下。但是地上凌秋雁的尸体，和尚却不敢留。望月楼的老板是和尚的朋友，和尚不能让他为难。所以和尚还要借小毒婆的化骨散用一用。”
夏秋水笑着走到凌秋雁的尸体前，从袖子拿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
尸体接触到粉末后，骨肉和衣服都化成了水，水又变成了青烟。
夏秋水又在旁边的黑蜘蛛上撒了一些粉末。蜘蛛也和凌秋雁的尸体一样，化成了烟，不过是黑色的烟。
痴癫僧微笑着说道：“和尚也回赠小毒婆一件礼物吧。”
他说完，拿起了酒壶。他看着手里的玛瑙酒壶，叹息道：“这么好的红玛瑙做酒壶岂不是可惜了，还不如和尚用它做一串佛珠呢。漂亮的小毒婆戴上红色的珠子，一定好看。”
痴癫僧将酒壶里的毒酒，轻轻倒在地上，轻轻掰下壶嘴，用拇指和食指指轻轻一搓。壶嘴就变成一颗圆圆的小珠子。
他用肥嫩的手指拈着珠子，微笑着说道：“和尚也会去雁荡山，不过和尚不是为了去看人，和尚为了去看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