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婺州城中的老幼妇孺尚未全部离开，喧闹依旧，赵昰和老将军却已经检查完婺州城防建设。
按照如今执行的速度，工期倒是不会耽误。
“派出去的骑兵回来了？”赵昰向吏公公问道。
那日虽然没有让吏公公自裁，赵昰却也没有轻饶他，至今为止也并未把小管子太监总管的工作教给他，只是让他负责伺候自己起居和传令而已。
“回王上，杨秘书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一时还没有回来，王上要吃些东西么？”吏公公周到的问道。
“吃，要油腻一些的，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感觉吃不饱。”赵昰有些抱怨的说道。
从穿越以来，赵昰的饭量越来越大，尤其是受伤后，他自己一人一顿便能吃下一只烧鸡。
三四天的时间，赵昰的左臂已经好了大半，如果不剧烈运动，已经可以使用，不知道跟这饭量有没有关系。
这几天，他对自己惊人的恢复能力感触颇深，重伤的左臂基本每天都有变化，一天好过一天，当真让人惊奇。
‘若是在后世，会不会被当成小白鼠呢？’
赵昰有时候这样想想，对自己进行自嘲，算是他在庞大压力下的一种自我缓解的方式。
“少主，厨子寻了一只秘制火腿，很是香酥，老奴给您拿来了。”
吏公公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只猪后腿，看起来很是浓香的样子。
赵昰眼睛一亮，火腿在后世便很有名，亦是金华市的特产，不过这种原汁原味的他还没尝过。
“相传这火腿是本朝抗金名将宗泽大人为其扬名，不知是真是假。”
吏公公送上火腿，口中说着自己知道的一些趣闻逗赵昰开心，经历了一场生死，吏公公的心胸开阔了很多，对赵昰更忠心了，却不又不像之前那样胆小。
“谁知道真假，可能只是一些宣传而已。”
赵昰口中说着，用餐盘上的刀削下一片肉，放在嘴里，火腿在口中并不油腻，反而香酥醉人。
“味道不错，你要来点么？”
赵昰削下一片递给吏公公问道。
吏公公躬身行礼，本着雷霆雨露皆是恩赐的想法，双手接过，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嘴，吃在口中。
若是以前，吏公公绝对不会这么做，可放开后的他，能感觉到赵昰对他的真诚，所以很自然的接了过来。
“‘行在皇城司’的人，有跟来么？”赵昰吃着火腿，开口问道。
皇城司是太平兴国六年宋太宗设立的特务机构，类似于唐朝的丽竞门，宋朝的锦衣卫，负责皇城保卫及天子依仗，同时兼职特务机构，南宋后更名行在皇城司。
“有人跟来，但大多留在天子身边。”吏公公赶忙咽下火腿说道。
赵昰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吃火腿，吏公公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说话。
“对‘行在皇城司’那一套，你了解么？”赵昰放下刀，望向吏公公“我说的不是护卫、仪仗，而是用间。”
吏公公的心脏不争气的跳动起来，不过很快便被他平息下去。
“略知一二，不曾参与其中。”吏公公平正的答道。
他今年三十岁了，不算年长，却也称不上年轻，本是身居高位，如今突然下来，一时间还难适应，心中对权利，难免野望。
赵昰拿起刀，继续吃火腿，房间内再次沉默下来，只有赵昰不时发出的‘吧嗒’声——他若是觉得什么食物香便会不自觉地吧嗒嘴，但不经常这样。
“食不言寝不语，我却没这些顾忌，果然做不了圣君啊。”赵昰突然感悟道“这些年，吧嗒嘴的坏毛病终究改不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吏公公赶忙接话道：“主上曾让老奴读史，老奴不曾见过那位圣君在八岁的时候做的比主上更好的，若主上早十年继得大位，定能扭转乾坤。”
“呵呵。”赵昰笑了一声，咽下一口火腿，道“便是再晚十年，也定不叫蒙元得了这天下。”
“我主英武。”吏公公马屁啪啪的拍。
赵昰也不在乎他的马屁，又吃了两口，突然问道：“若让你组建行在皇城司，可有把握？额——还是不带依仗和守卫功能，只要用间的。”
吏公公身体一颤，自从死里逃生之后，他想着自己已经不会再为这些名利打动，却不想心里终究在乎。
“孙子说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老奴读书时不求甚解，怕做不好。”
吏公公面对这等诱惑，却终究按下心中对权利的渴望。
历经了生死磨练，历经了那一刹那的放下，对于这些，他倒是看开了许多。
“尽信书不如无书，书籍传承跟我们知识，但凡是我们看到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他在告诉我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同时，也在约束我们的思想，让我们不得前进。”
赵昰突然有感而发，随后摇头苦笑一下，接着说道。
“说这些废话也没什么用。我对用间有些想法，却不是成立行在皇城司，而是在我身边设立一个秘书二处，杨世隆的秘书处作为秘书一处，两者没有统领关系，都是对我负责。”
“我预让你做秘书二处处长，带过来的行在皇城司都归你统领，你觉得如何？”
吏公公的心不争气的抽动了一下，他一再想要拒绝，却终究动了心。
“老奴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做万世奸臣。”
这是表忠心了，赤裸裸的表忠心。
历朝历代都有太监乱政，可太监本身是不全之人，固然贪婪、阴狠，可本身却无权利与影响力，太监所得的一切，都是只有一人能够赐予。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太监奸邪，而是皇上需要一个奸臣，于是太监是奸臣。
这便如同两人吵架，吵过后一人想要报复又不想留下小心眼的名声，于是找了一个人来骂他，还能顶缸，太监便是这顶缸之人。
因此，吏公公表忠心的时候一步到位，潜台词就是：益王，你要弄死那个？我弄死他，绝对不说是你让我弄死的，恶名全给我。
赵昰被他逗得笑了，说了一句忠心可嘉，感动的吏公公跪在地上三呼千岁。
“起来说话，别没事就跪下。”赵昰吃着火腿说道“我让你做秘书二处的这个处长，却与行在皇城司有所不同，你这秘书二处，只做对外用间，也就是说，内部勘察、刺探，用不到你。”
赵昰这话说的吏公公一愣，他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赵昰。
“我先简单跟你说一下的我用间想法，首先说内部，在内部，我不希望建立独属于我的监察机构，我更倾向于这个监察机构对我与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同时负责，他们有充分的调查权，但对不起，没有执行权。”
“而对外，我要专门设立一个机构，主要是用于探查所有对我们有敌意、有威胁的国家或个人，最好是派人打入敌方内部，从内部瓦解敌人。”
赵昰说的兴起，干脆放下火腿，专注道：“蒙元没多少人，那么管理汉地的，终究要用汉人，这是我们的机会，我相信你，如果我们占领优势，汉人还是愿意帮助汉人的。”
“而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从这些人中找出那些心向我们的人，借助他们的力量帮助我们。”
“不要想着让他们颠覆蒙元，我们只要他们帮我们做细作，同时在方便的时候帮助我们一下，比如给一些物资补给。”
“如果你能在十个人中找出一个心向我们并且愿意提供有限支持的人，那么此战我们必胜；如果你能找到两个，那么我们将胜利的更加痛快而且快速；如果你能在十个中找出三个，那么蒙元距离崩溃已经不远了，所要做的，只是摧毁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有生力量而已。”
“这片土地上宋朝有多少？七千万？九千万？一亿？我宋朝休养生息，百年来人士越来越多，只要拉出十分之一愿意反抗的，不要说蒙元，便是全天下来攻打我大宋，又有何可惧呢？”
在这个年代，‘十人兵一’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实现，以南宋此时的人口基数，少说七八百万，多说千万多士兵是有的，当然谁都不怕了。
赵昰的话，难免惹来吏公公的一阵称赞，赵昰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吃着火腿。
“对了。”赵昰突然说道“以后太监就不用招了，这一代结束，便不用太监了。”
吏公公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赵昰。
“我觉得……”赵昰不知道怎么解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阉割太过惨无人道了，他一手拿着火腿，一手拿着刀，耸了耸肩膀说道：“总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对，就是这种感觉。”
吏公公一颤，他明白过来赵昰在说什么，身为一个不全之人，哪怕他无数次的认命了，却也无数次的抱怨老天的不公平。
他痛恨自己的遭遇，厌恶别人用另类的眼光看自己，所以他狠毒，他残忍。
所有的太监都抱团，但是在内部却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大得吃小的，连血带肉的吃。
他从不曾想过以后会没有太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去抱怨老天爷。
可当赵昰说到不公平，说到取消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委屈又幸福，他委屈为什么自己遭受了这样的命运，而没有等到赵昰之后才出生。
幸福在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受到这般折磨，只觉得，一切的恩怨都在赵昰这句话说完便了解了。
“小吏子代全天下不全之人”吏公公深深的跪了下去，他的头深深地叩在地上“谢过益王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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