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回来了。
当时我们正在吃饭,妈让我去开门,只见爸一无所有的站在大门外,没有走时那么胖了,他僵硬的笑了笑。妈看见爸,就当是空气,低着头拼命的往嘴里扒饭。
“你回来做什么?”弟怒气冲冲的吼到。当年离婚的时候,弟和他们去了法庭,我不想去,想到那场面应当和被人宣判死刑一样,肯定会撕心裂肺的难受。我只是躺在床上,想啊想,眼泪顺着眼角放肆的向外流。弟弟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不知道那时为什么离婚会去那么远的市区解决,只记得弟边哭边和我哇哇的说着法**的事。其实我很讨厌听这些,他是放开嗓子哭,压根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有几句还是很刺耳的钻进了耳朵里,一直刻在了心里。从那以后,我就天天梦见爸又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看见他们欢乐的在一起吃饭、逛街,每次我都哭着醒来,屋里漆黑一片,定神老半天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出去,滚!”弟弟开始咆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冲上去给了弟弟一耳光,声音响亮至极,我的手开始颤抖,弟瞪大眼睛看着我。妈哭了,我也哭了,爸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头一直低着。弟摔门走了,我追上去拽他,他甩开我,我继续拽他。
“你打啊,继续打啊,既然那么讨厌我,那我走好了。”
“你怎么能那样说爸呢?”
“他哪点配当爸,当年法**那样,我现在都记得,”弟弟用力的指着自己的心口,鼻涕眼泪都流进了嘴里。
我不说话,我记得妈哭到伤心欲绝的样子。
弟继续走,离家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我跟着。
“怎么说,他毕竟是咱爸,一个完整的家缺谁都不像个样子,”我边快步跟着边小声的说。弟仍旧大踏步的向前走,他已经长大了,十一岁的他就要和我一般高了。
走完一个又一个小巷子,我知道他一直在抹眼泪,终于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大土堆上,估计是累了。我挨着他坐下,看着远处开过的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烟。
“还记得咱家水管坏了那年吗?”
“记得啊,”弟还在生气,但起码愿意说话了。
“妈一个人担两桶水,咱俩共同提一小桶,很沉啊,”这些事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我脑中都是妈一晃一晃挑着担子的身影。
“对啊,这些都是那个人造成的,我恨死他了。”
“可是家总得有个家的样子啊,如果爸在,家里的男人活就有人和妈分担了啊!”
弟不说话了,那天我把脑中记得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挖空说给弟听,大部分都是关于爸的,那时候他还在,他还很爱我和弟,他也很努力的为这个家挣钱。一直到黄昏,太阳落山,我俩才一起回家。
进门的时候,爸正在修坏了好多年的碳房灯,他的脸上手上都是黑。虎子还是不习惯爸的回来,把他当陌生人一样,一个劲的冲着叫,只有当妈喊几声,它才会消停会儿。小木正围着妈妈在锅台转,晚上看样子是要吃炖羊肉,爸见我俩回来,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只能听到筷子撞到碗的声音,弟吃了几口就回卧室去了。吃完饭,爸帮着收拾饭桌,我不晓得爸妈下午聊了什么,妈的表情始终是那样板着的,气似乎消了点。
爸开始同我们又在一起生活了。每天放学回到家,又能看到爸忙碌的背影,部子里的事妈让爸去管理,因为今年我要中考的缘故,妈把大量时间都放在了家里,准时做饭,准时叫我起床。
中考越来越近,我失去了所有人的消息,漫琦写小说的想法暂且搁置了下来,小雨还是沉迷于网吧,我找他聊了多次,他说我不懂那个世界里东西,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王道”。小木越来越喜欢和妈在一起,很庆幸它不会讲话,不然我的好多秘密就会被妈发现,我也很少和小木说话了,一是因为没有时间,二就是因为它更多时候是和妈待着的,没有机会讲。
嘉宝是初四转来我班的,听说是转来前那个学校的尖子生,一看就是很能学的样子。不爱说话,上课认真听,下课都在学习。小敏看他那股劲很是担心,自从雯雯她们转学后,我班的前几名就又换了另一个波人,我一直就在前五名里来回跳,但从没有当过第一,小敏现在是我班的第一。我笑她对自己没信心,于是她也开始拼命的学。
第一次年级模拟的时候,嘉宝果不其然的夺了冠,他不露任何骄色,除了上课,我能看见的就是他在学习,不停地写东西,不停地思考演算,他这种争分夺秒的学习方式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一天放学,我故意留下来写作业,听小敏说放学他会留班里复习功课。等人都走完了,他真的还在那里埋头看书。我看了他很久,后来他发现我在看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我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感到有点尴尬。
“你好,大家都叫我小米,不介意我留下来学习吧?”说完我摆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感觉嘴被扯到了极限。
他笑了笑,估计是被我这种夸张的表情电到了,“我叫贺嘉宝。”
“知道啊,第一天你就介绍了嘛,”他也觉得这样没有必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俩有了第一次对话后,第二天、第三天我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渐渐的我从他那里知道了这样拼命学的原动力。他说自己是农村人,怕人瞧不起,他说只有学习才能让自己有底气,他还说家里就供他一个念书,所以他很珍惜。当听了他的遭遇后,我内心的苦楚得到了稍许的抚慰,原来他也有段奋斗的苦命史。
和嘉宝混熟后,才发现其实他很爱说笑,他也很爱打篮球。小敏说我这招太高了,“你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行啊!”我压根就没往“百胜”的方向去想,只是好奇,真不懂小敏的脑子装的什么,反正她把我说成一个打入嘉宝阵营的间谍。任她说好了,她问我嘉宝学习的秘诀是什么,我悄悄的告诉她其实就俩字——“刻苦”,为此她还和我生了一通闷气。
快二模的时候,嘉宝把他整理的笔记给我看,很全很用心,重点部分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西木,好久没联系了,思念像突然生根的树芽一样,从心底一下子长了出来。晚上回家,我抱着小木哭了好久,小家伙在我怀里不停的折腾,好像不习惯有人抱它了。
弟也要升中学了,回到家,他几乎不说话,只是吃饭、写作业、睡觉。有时候爸会凑跟前,想和弟聊会,他故意躲闪开了。
二模考试,嘉宝仍是第一。我晚上继续留班里写作业,回家太麻烦了,妈不说话,弟更是拉着张脸不说话,爸是想说但不知怎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忧伤与怨恨。
嘉宝每晚都会去操场跑步,他说要劳逸结合,我讨厌绕着圈机械式的跑,很单调。
“出去运动一下,不然会犯困哦。”
“算了,我宁愿小眯会儿。”
过了一会,嘉宝不知从那弄来一颗篮球,我抵不过他的死缠烂打,终于被他打败。他会三步跨栏,而且很协调漂亮,我练了好几次都不行,那笨拙的样,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嘉宝想笑却憋着,那样更让人生气。不过出去玩一会,回来学习的效果真的很不错,原本开始短路的脑袋,一下子又通了。
模拟考试越来越多,学校加了一节晚自习,大家都叫苦了连天。我是很高兴这样,一个人单打独斗,不如集体抗战来的痛快。小敏说她很受不了嘉宝学习的样子,给她很大的压力,我说我也很用功的学啊,她笑着说我不是她的对手,这话很刺激人的。为了成为她的敌人,我开始更加努力的读书,像打了鸡血一样,没明没夜的。爸每晚都会起来给我热牛奶,他说反正是要起来解手的,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找个对我好的借口罢了,我们都一样,不喜欢把对别人的好表现得太明显。
禾哥军校毕业要去当兵了,听说要去三到五年。禾哥从军校回来那天,卫阿姨让我们去她家吃饭。一进门就看见满桌子的好吃的,禾哥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看样子已经是个大人了。吃饭的时候,禾哥给我们讲军校里的事,妈说禾哥可是长大了。吃完饭,我和弟去禾哥屋里看他照的相,禾哥悄悄的说其实军校很苦的,他要我俩好好读书,不要步他的后路,我真觉得禾哥变好了。阿姨和妈妈在厨房里聊的特别开心,爸没有来,说是部子里忙。
中考前的一个星期,学校让我们在家休息备战,我依然去班里学习,嘉宝也在,他教了我许多的答题技巧,我也试过,真的管事。妈担心我中午中暑,就骑车来学校接我,不想正看到我俩一起说笑,其实也没什么,但我的心还是咯噔一下,感觉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好赖妈没怎么和我追究,她只是问我那个孩子是谁,我说他是我班第一,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名次要比名字会更重要点。
中考前一天,学校租了一辆大巴车,因为考点设在了唐镇,我们集体坐车去那考。出发时,大家坐车里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仿佛不是去考试,而是去野游。去了唐镇,我们统一住到一家酒店里,金柯、木龙还有大田,当天下午来找我,可是班任不让我们随意出去,他说这是关键时期,后来我们几个就在酒店大厅里聊了会儿。大田说他自己不会考上市一中,他已经想好去念二中了,其实两所学校也不远。我们一直聊到吃晚饭才分开,大田说等考完一起去玩,一定要尽兴才算是,到时把小贝和荣希也叫来,我们都笑了,我在原地,大家还是在原地嘛。
小敏和我住一个客房,她仍旧在学习,为了不打扰到她,我就安静的躺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啊看。屋顶有几处因为漏水的缘故,渗出了黄渍,盯着看久了,那几个水印就显出不同的形状,一会儿像个妇人,一会儿又像匹奔跑的马,很有意思。八点多的时候,嘉宝找我出去买用的笔,虽然我都准备好了,可我依然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屋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唐镇的晚上要比家那热闹很多,灯火通明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小吃一条街。我俩借买笔的机会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时都已经九点多。刚进大厅,就看见妈妈和班任在说话,妈怕我晚上睡不好,她带我去舅舅家住,我很高兴,当我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小敏还在学习。
中考结束后,当天我就和妈妈回了家,没有去见金柯他们,至于嘉宝他们什么时候回,我也不知道,感觉一下子就散了,没有任何消息。我去找漫琦几次,她家也要搬了,不过还是在这个镇子里,只是离我家远了。小雨终日泡在网吧里,他带我去上了一次网,环境超级差,满屋子烟,坐了没半小时我就先走了。
我们越来越习惯了有爸的生活,多了一个忙碌的身影,我的心里也多了一份幸福,弟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内心要比从前快乐。